第二百二十六章 明月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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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想了很多,其实是有迹可循的,是我忽略了,又或者是不敢想、想岔了……”明玦有些语无伦次,他攥紧了刘康乾的肩膀,由于太过用力,痛得刘康乾都忍不住开始咬牙,但他没有推开明玦,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的心比自己的肩膀更疼。
“自我回家后,看见明月在街上发疯,而我阿娘……她在楼上看着……我就觉得异样,但我不知道是哪里异样……”
刘康乾仔细回想了下,心中似有所悟:“你是说婉姨她……”
“就算是我,一个没有在阿娘身边长大的孩子,但只要我还是她的孩子,若我有危险,她定然第一时间冲过来,我阿娘一直都深爱我们的,明月……不该是例外……”
刘康乾心中翻腾,心尖仿若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痛感突兀。他低声道:“我明白。”
“我四哥他是名医啊,医者仁心,他会为我受的一点小伤而生气、担忧,他会写信给大哥,让他去找伤我之人算账!若我疯了,你说他会不会费心专研,他会不会放弃我……”
刘康乾沉声道:“断然不会的!”
“可他放弃了明月。”明玦闭上眼,痛苦道:“我最初带着明月去医馆找他时,我便觉得他对明月病情不怎么上心,我当时只以为四哥是没办法,灰了心!”
刘康乾道:“这也是正常的,明月病了这么多年,哥哥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你四哥又何尝不难过?”
“还有大哥……三姐……只要提及明月,他们都很平静,态度都很奇怪,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为明月的病着急!我要带明月离家,没有人不放心!家里时时来信,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宫里当差有无难处,不止我,还有大哥、四哥、三姐,他们哪一个不是隔三差五的就能收到家书?可偏偏,就是没人问过我明月的病情,没人问我找了哪家名医替她医治,更没人问过我明月什么时候能回家!”明玦深深喘了口气,捂着脸跪倒在地:“明月在他们跟前疯了多年,我以为是他们努力多年未果,因此都认了命,早已接受了事实,只有我是刚知道此事不久,所以只有我着急,只有我不肯放弃,我以为这都是正常的……”
刘康乾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的神,然后将目光慢慢落在蹲坐一旁的明月身上。他看着明月那张布满痴意的脸:眉如柳叶,脸颊圆润,下颌收尖,是一张标准的瓜子美人脸。
或许因为男女之别的缘故,要是忽略明月那双眼,单看脸,明月和明玦俩人其实长得并不太像,可就是有了那双眼,任谁来看大概都会说一句:这俩人不愧是同胎亲兄妹,长得太像了。
前世,刘康乾有一位红颜知己是学漫画的,她最擅长画人,而她画人画的最好的地方便是人的那一双眼睛。她曾兴致勃勃的跟自己分享过几种她最喜欢的眼型,还自行排列了一个什么十大美人眼。当时,刘康乾只笑她花痴,可现在,当他开始破天荒静下心来观察一个人的容貌时,才觉得自己那位红颜知己当初的分析其实相当专业。
明月的眼窝比常人较深,可比之刘康乾前世见过的欧美人又稍微较浅,眼帘内深,眼角内勾,眼尾细长上挑,瞳仁黑白分明。刘康乾脑子里回想着红颜知己画的美人眼,一时分不清眼前这双眼到底该算作桃花眼还是丹凤眼,好像两者都像。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便是这双眼睛,比那什么十大美人眼都要更好看。
这双眼,是他年少时便认识的一双眼,他在婉娘脸上见过,在长大后的明玦脸上见过,现在,他又在明月的脸上看得分明。岂止至今,除了这三个人,他没有在其他任何人脸上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这样一双极具辨识度的美人眼,明家的其他几个孩子都没有!婉娘把这双眼,独独给了明玦和明月!
怎么会不是亲兄妹?
这怎么会有错?!
刘康乾随明玦跪坐下来。他扶着对方的肩膀艰难劝道:“阿玦,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你现在想这么多,都有可能不是真的,先冷静点好不好,我们去找裴嬷嬷,我们让裴嬷嬷来认认明月,也让明月去认认裴嬷嬷,可好?”
明玦苦笑一声,嗓音不知何时竟有些嘶哑了:“明月是在我离家那一年染的病,我离家时不过六岁,你觉得,是什么让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得了心病,还因此而疯?一个从小被阿爹阿娘、哥哥姐姐疼宠的小姑娘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一个从小扒拉着糕点糖果撒不开手的人经历了什么会对这些东西深恶痛绝?明月从未骑过马,为什么看见马会惊恐至极、歇斯底里?我家本是穷苦人家,我阿娘阿姐以前连梳妆台都没有,更别说胭脂水粉,什么刺激会让她突然学会了成天往脸上涂脂粉?我离家前,明月她……明明最喜欢我的,这么多年我连见都没见过她,你说……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惧我恨我,我怎么就刺激她了呢!”
刘康乾眼角忍不住湿润,他伸手半拥住他,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又惊觉自己亦是喉头发紧,难以言辞。
“你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刘康乾听着耳边的喃喃声,心头苦笑。
是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阿玦,你不知道,其实我的心里亦有许多疑惑,我也很害怕,我怕……那个常常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有一天会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怕……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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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月顺着腾龙阁内的层层阶梯登上顶层。
八角阁顶被八根盘龙柱支撑着悬于半空,露出一方四面无遮无挡的八角平台。柳小月环视一眼连一根栏杆也没有的阁顶平台,然后在一根盘龙柱旁找到了倚柱危坐,正自饮自酌的归卧云。
“属下见过阁主。”柳小月干脆利落的朝对方拜了礼:“不知阁主召见是有何事要吩咐?”
归卧云没有看她,只望着远处的山峦叠翠、云层阁顶,半晌才淡淡道:“你师父应该跟你讲过继任斋主之位的必要条件吧。”
柳小月愣了愣,一时沉默。
归卧云晃着酒壶浅酌几口,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他不由哼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冷意:“怎么?柳轻扬没教过你?”
柳小月凝目望着归卧云的侧影,忖度片刻后开口道:“师父跟属下说过,十方阁内的掌阁使、五方斋斋主以及继任使、还有阁主身边的副使、影卫等得力亲信之人,都需服用蛊毒,以示死忠。”
归卧云不置可否,那双狭长带着天然冷意的眸子只是淡淡一瞥,便自然而然的生出几分魅意,柳小月看在眼里,觉得这位站在江湖巅峰之上的阁主,具有一种超越性别的俊美。
就像一朵绽放到极致的黑玫瑰,瞧着幽暗危险,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却能见到一抹血一般殷红的花心,自内而外,透着一种另类别致、而又难以言明的诱惑。
柳小月不自觉的垂下眼睫。哪怕对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过来,她还是忍不住本能的避开了这道视线。其实,归卧云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蛊毒一事她早就知晓,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对方此次专门传令召见会是为了这事儿!
师父曾说,服蛊一事尚早,毕竟自己刚成为继任使不久。
“你不愿?”归卧云饶有兴致的观察她的神色,态度可算随和,好像真的只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没有半点意图逼迫的征兆。
愿不愿意……
柳小月觉得这问题问得属实有点多余。
此事若是早些提出来,她或许不会过多迟疑,因为在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师父,她永远和师父一条线。师父忠于十方阁,她便忠于十方阁,师父情愿服蛊,她便也情愿。
但此刻,哪怕明知道在归卧云面前迟疑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但她还是迟疑了。
很不合时宜的,她想起了那个追随纠缠自己多日的黑衣人。
琉璃塔……
她真的还有一个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义父吗?
除了师父,自己确实还有别的亲人的吗?
清平说,若换做是他失了记忆,还是会愿意将其找回的。
那自己呢……真的决定彻底摒弃过去吗?一旦服下蛊毒,那便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也再也不可能去和远在异域的琉璃塔扯上关系了。
还没等柳小月理顺心绪,金瑰便捧着一只小瓷罐登上了阁顶平台。
“小月,你师父,对你寄予厚望。”归卧云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柳小月脸上转了转,只淡淡说了这一句话,似是催促,又似警告。
金瑰默默将开盖的瓷罐递到柳小月面前,那里面有一只头顶泛红、身体细黑的虫子,指甲大小,很像一只格外细廋的短腿蜈蚣。
柳小月盯着那只虫,一张精致甜美的脸庞逐渐扭曲,尚还有些迟疑动摇的心思突然就变得坚定如山了!
她忍着心悸,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拨浪鼓般的摇头道:“打死我,我也不吃这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