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出使苍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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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现在他要唤表嫂的女人,他渴望亲近又不能亲近,只能克制住远离的女人,居然因为这神奇的命运,两人又要有近半年的相对时光。
只是,只在心里偶尔拿出来念想一下,都已是如此心痛,若之后日日朝夕相处以后,又要硬生生将其斩断,那时他的心会痛到何种程度?
曹云清在心中苦笑,老天爷,你是何等的慈悲,又是何等的残忍啊!
他在心中思绪良久后,调整好面部表情,用若无其事的语调,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夫人,冯雪柔。
冯雪柔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面色突然惨白,娇小身子摇摇欲坠。
曹云清以为她是因为听到自己要去苍月的消息,心情悲伤所致,便安慰道:“阿柔,这次出去的时间不长,大约年底前就回来了。
而且不同之前在天凉,没有丝毫危险,你不用担心,我定会完好无缺地回来。”
冯雪柔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心情混乱之下,无法言语,只胡乱点了点头。
第二日,她趁着曹云清进宫,将孩子将给婆婆后,以想见见姑母为由,去了杜府。
冯雪柔自是来见纪子期的,她不知道纪子期在不在,只知道自己若待在家里继续胡思乱想,一定会陷入疯魔,因而来了杜府碰碰运气。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纪子期运气不好。
今日纪子期待在子园里,打点要带去苍月的行李。
难得冯雪柔前来,杜夫人很是开心,便唤了纪子期前来相陪。
她过年的时候见到这个侄女,已现了她满腹的心事,郁郁寡欢。
杜夫人曾询问过她,生了何事,她却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杜夫人又观察过曹云清与她之间的互动,曹云清对这侄女依旧温柔。
两人之间虽然不像成婚时那般恩爱,但彼此都还是很关心对方。
杜夫人知道这世上有些夫妻,未必会像她公公婆婆,以及她与杜元帅一样,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变浅,反而越来越浓。
大部分夫妻,到最后都是相敬如宾。
她虽为冯雪柔惋惜,但曹云清一未曾听说要纳妾,也未曾听说在外面胡来,依然洁身自好得很,杜夫人心里也就放心了不少。
只是此次她突然过来,杜夫人拿不准她是为何事而来,想着年轻人之间可能好说话点,便同冯雪柔简单话过家常后,让纪子期带她去了子园,让年轻人自己说说悄悄话。
纪子期对冯雪柔的来访,既奇怪又不奇怪,心中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淡定。
倒是许久没来子园的冯雪柔,有几分拘束。
“表妹,坐吧。”纪子期招呼道。
“这子园变了好多,”四处大约看了一遍的冯雪柔,盯着某处神情迷蒙,声音带着一丝飘忽:
“我小的时候,经常和表哥一处玩,这子园来过不少回。那时候,子园还不叫子园,叫落轩园。
好像二年多三年前的时候,表哥从战场回来后,就突然命人将牌匾摘了。
说以后等少夫人进门后,再按少夫人的名字为园子取个名字。
当时姑母一阵高兴,以为表哥有了中意的姑娘,急着追问是哪家的姑娘,要上门提亲。
表哥淡定道:‘不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后来表哥与你订婚后,又得知你曾上过天凉战场,
我和姑母便猜想,表哥那时候将牌匾摘了,怕为的就是你。”
冯雪柔收回视线,对着纪子期微微一笑,“表嫂,你真是让我羡慕。”
那话语里不仅有羡慕,亦有失落,和一丝极力隐藏的嫉妒。
冯雪柔不说重点,纪子期便微笑附和着她,“让表妹见笑了。”
答完这句后,两人许久未曾出声,屋里突然静了下来,也不知是在等对方先开口,还是在蕴酿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纪子期看着冯雪柔面上神色几变,心里叹口气,直接开了口,“表妹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话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冯雪柔吁出一口气,“表嫂,我今日冒昧过来,是有件事想求你!”
纪子期道:“表妹不必客气,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请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真的?”冯雪柔眼里冒出希冀的光,“这件事,你一定能帮上忙!”
“表妹请细说!”
“此次前去苍月,表嫂为使节,陛下将决定何人前去的权力授予了你。因此,我想求表嫂,”冯雪柔咬咬唇,“不要让我相公去!”
“为何?”纪子期皱皱眉,“表妹应该很清楚,此次前去苍月,是表妹夫接替户部尚书的一次考验与锻炼。
若顺利通过,回来黎国后,后面的一切很自然便会水到渠成。
但倘若此次去的是别人,而那人又表现优异的话,很可能会成为表妹夫将来升上户部尚书的最大阻力。
而且这前后不过是半年的时光,表妹因而要反对?”
冯雪柔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声音亦冷了几分,“表嫂,你真的不知道吗?”
“表妹,你有话不妨直说。”纪子期坦荡荡望向她。
冯雪柔眼里的恨意来不及收敛,直直地落在纪子期眼里。
她别过头,带着嫉妒,“表嫂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吗?”
“我知道!”冯雪柔的态度激怒了纪子期,她冷哼一声,带着傲气,“但那又如何?
难道我还要因为自己的魅力,引来了别人的爱慕,而心生惭愧,继而改变自己吗?别人爱慕我,是别人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你?”冯雪柔转过脸,眼里已带上了泪意,浑身止不住轻颤,不知是被纪子期气的,还是因为其他。
纪子期原本没想如此,可冯雪柔的态度让她心里十分膈应。
自己不能留住自己老公的心,不想办法解决问题,反而上去找别人的麻烦。
若她曾给过曹云清一丝一毫的暗示,冯雪柔前来讽刺她,或许她还会心里有愧。
但她自认为与曹云清从未有过任何的暧昧,自是不会愿意承受这样的指责。
“表妹,”纪子期冷淡道:“前往苍月的人选,陛下虽说由我全权负责,但实际上亦是朝廷从黎国未来出,而选出的人选。
断不会为了表妹个人的猜忌,而轻易改变朝廷的决定,望表妹理解,我没有这个能力。
就算我有,亦不愿意为了私人的事,而作出有损朝廷的决定!表妹,请回吧,我送你出去与娘告别。”
“表嫂,”被如此严厉拒绝的冯雪柔瞬间涨红了脸,眼里泪珠滚动,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泪一掉,索性便呜呜咽咽哭开了。
纪子期虽为女子,却最怕女子掉泪,何况冯雪柔久在后宅,见识有限,心中眼中只有自家相公曹云清一人,能说出那种话也不能完全怪她。
而且曹云清与冯雪柔感情出现间隙,无论如何也是因她之故,而两家又有姻亲关系。
她心底,也很想解决这件事,不然,与曹云清同去苍月,其实她心里也有几分不自在。
纪子期刚刚那话,真是真话,也是因为冯雪柔的态度,让她心里不满。
同是女子,她实在不喜欢有人为了个变心的男人而将自己变得丑陋无比。
纪子期想起第一次见到冯雪柔时的情形,娇娇柔柔的,像朵小花似的,倚在曹云清身边。
那时候的她或许已经开始意识到曹云清的转变,然而她心里眼里仍满满是他。
可现在,冯雪柔的面孔已在这长期的自我折磨中变了形,找不到当初那温柔娇弱的美丽模样。
纪子期叹口气,递了块帕子给冯雪柔,又怕被下人看到说闲话,亲自去打了盆水来。
冯雪柔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她不敢回娘家,不敢来杜府,就怕被家人姑母看出她过得不好而担忧。
因此在家里每天对着婆婆儿子强颜欢笑,但这心底的折磨从来不曾散去。
时间一长,她越来越忧虑,脾气也越来越差,有时候心情不好,对着儿子大脾气,儿子也不愿粘着她撒娇了。
这让冯雪柔心里越失落,她知道这样不行,可是忍不住,又找不出解决的方法。
若不是这次曹云清突然要被派去苍月,也许,她还会继续折磨自己。
冯雪柔这一哭,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纪子期坐在一旁,一言不出,静静地陪着她。
等到她哭累了,眼睛早肿得不成样,不过,这心里反而舒坦了不少。
纪子期见她停止了,将水端过来,让她洗漱。
一切完毕后,冯雪柔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让表嫂见笑了。”
那娇怯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纪子期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纪子期微笑道:“不用客气,表妹,咱们是一家人。”
冯雪柔心情好些后,说话也没那么带刺了,幽幽道:“表嫂,你是如何抓住表哥的心的?能教教我吗?”
纪子期道:“表妹,每对夫妻有她自己的相处模式,适合我与你表哥的,未必适合你与表妹夫。”
冯雪柔面色一白,怔怔说不出话,失望之极。
“不过,我可以说说我自己的想法给你听,至于表妹你能听进多少,就在表妹你个人了。”
冯雪柔眼一亮,忙不迭点头。
“这个世上的男人或女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不停地成长,前进。
未成婚前,男人女人几乎经历着同样的成长轨迹,因而很容易心心相通,亦有着不少共同的话题,两人都以为能携手共度一生。
然而成婚后,女人的世界变成了男人,孩子和家。男人的世界除了女人孩子和家外,还有外面广阔的世界。
于是,一个原地不动,一个渐行渐远,原本手牵着手的两人,因为时间的巨大力量而被迫分开了。
刚开始或许不察,慢慢的,女人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男人则早被更美好的景色吸引住了眼光,将后面的女人抛之在了脑后。
有些负责的,如表妹夫,心里会内疚,会自责,亦会痛苦,因为自己的娘子不能跟上自己的步伐,而能跟上自己步伐的,又成了别人的娘子。
有些不负责任的,被花花草草迷住了眼,一个个美妾往家里抬,根本无视原配妻子的委屈的泪水。”
说到此,纪子期顿了顿道:“表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可我是女子,又没有表嫂的才能,怎么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冯雪柔神情沮丧。
“表妹,这个世界对女人有诸多限制,我即使再有才能,亦不可能为官。而且也并非一定要有我的才能,才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纪子期道:“我的意思是,表妹应该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
比如我,我的世界是术数,我用我所学的,帮助黎国展经济,减少战争。
而你表哥,他的世界是战场,是无休止的战争,我们之间本来应该是矛盾的,是对立的。
但我和他,相互尊重对方的世界,协助对方成长,共同协手前进,这才是最重要的。
表妹亦可以如此,找到自己喜爱的,自己擅长的,给自己创造一个除了男人孩子和家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样你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让他重新看到你。”
“自己喜爱的?擅长的?”冯雪柔喃喃自语,转而露出痛苦的神情,“表嫂,我没有,成婚这六年来,开始的时候便是侍候好相公,公婆。
后来有了孩子,又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孩子身上,哪有什么擅长的?”
纪子期看着她自责自卑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表妹,不要急!如果你暂时想不到自己擅长的,那就先从自己喜欢的入手可好?
今儿个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想到了什么,你想告诉我,便派人来告诉我,你不想告诉我也无妨。但希望表妹将我刚刚说的那番话听进去。”
掌心传来的温度,奇异地抚平了冯雪柔心里的急躁,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临别的时候,杜夫人假装没看到冯雪柔红肿的双眼,微笑道:“阿柔,以后多点时间来看姑母。”
冯雪柔走后,杜夫人看了纪子期一眼,见她摇摇头,心知是不方便说的事,也不再追问了。
只要冯雪柔愿意说出来,一切都还有转机,她知与不知道无关紧要。
年轻人的事,还是由年轻人自己解决。
杜府里去苍月国的人选,杜峰决定将喜乐安康四人都带上,再加五十暗卫。
到了苍月后,杜康跟着他去东林,其余三人及五十暗卫则留给纪子期使唤。
杜安杜喜杜康三人听到消息后,平静地道了声:“是!”
只有杜乐面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事实上,自从知道阿玉要陪掌珠一起去西羌之后,杜乐就没有再开心过。
如今他马上就要去苍月了,等他回来时,阿玉已经去了西羌,那他不就永远都见不着她了?
痛苦的杜乐决定去找阿玉吃酒,他如何闹的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这次醉酒的杜乐被完好无缺地送了回来。
先前每次醉酒,不是被扒光衣裳扔在地上,就是荷包被拿走,无钱付账,只能以做工抵账。
如此完完整整地回来,倒是头一遭。
杜喜等人知道他就要与心上永别离,也不去刺激他。
不过杜喜看到杜乐这样子,想起自己的那个越来越水灵的小丫头,觉得很有必要告诫全府的男下人,以及小丫头自己。
全府的男性下人早就知道那小丫头是杜喜看上的,从来都不敢去招惹她,看到她亦避得远远的。
让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小丫头安安,一度以为自己人缘太差,所有人都避她不及,甚至为此暗暗伤心了好久。
在杜喜的连哄带骗,以及威逼利诱下,安安含着眼泪,答应了他绝不私自外出、绝不与府里以及所有要跟她搭腔的男性说话,若有人要为她说亲事,也必须一口回绝,等他回来他帮她去考察男方人品,再作决定。
杜喜满意地走了。
在此期间,纪子期分别去蒋府林府一一告别,所有人都不舍,可也没有办法,只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让杜夫人高兴的是,纪子期的月事来了,两人都放下了心头大石。
只是苦了如今一日不吃肉,不多吃几次肉,心里和身体皆不痛快的杜峰。
那幽怨的小眼神儿,看得纪子期心中窃笑不已,最后在她答应他等月事过了好好补偿他之后,才转幽为喜。
不过那几日每日盯着她好似狼盯着羊的神情,让纪子期心惊不已。
期间冯雪柔亦派人送来了口信,信上只写了几个字:表嫂,我找到了,谢谢你!
收到此信的纪子期微微一笑,真心替她感到开心。
她不知道冯雪柔与曹云清之间的感情是否还有转机,但她相信,如果冯雪柔有了自己的事情,不再将全部心思放在曹云清身上,她自己定会过得开心不少。
五月二十到了,为表示对出使使臣团的重视,皇帝陛下亲自在宫门口为所有人送行,预祝他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此次前去苍月的户部官员及术师协会的术生,均是年轻一辈,资历浅,从未有瞻仰天颜的机会。
如今一见,个个激动得不能自已。心潮澎湃之余,暗暗在心中立誓,此去苍月,定不能负了陛下的信任!
唯有杜乐一人仍是闷闷不乐,在皇帝陛下离开后,伸长脖子不停朝那高高宫墙里张望。
希望能看到那个前几天晩上突然来找他,过了一晚只留下一张“不要找她”的字条,以及这几日避着他不见的,让他恨不得狠狠打一顿屁股的女人!
可惜宫墙那么高,除了城墙上的护卫,什么也看不到。
杜乐扭着脖子看了好久,直到脖子酸,他想见的人仍是未出现时,才失望地慢慢转过了头。
在他转过头后没多久,一个身着护卫服的女子慢慢出现在了城墙上。
单从侧面看去,她英气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和波动。
只是在看到那个渐行渐远的小黑点时,终于气息重了些。
杜乐,有缘再见!
一行人五月二十出,七月初一过了天凉,进了哈丝,又走了约两天的行程,眼看明日就要到达苍月皇宫所在地,月陵。
突然间从一旁的树林里,蹿出一群黑压压的衣衫褴褛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皇帝陛下派出随行的一千禁军立马拔出了手中的剑,迅速将纪子期等人围在了中央。
那群看起来像难民的人,并没有动任何攻击,而是齐刷刷跪了下来,伏地不停高呼:“求贵人赏口粮吃!”
这一来,执剑禁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禁军领眉头深锁,来到纪子期所在马车外,“纪使节,前方有约三百难民挡道,请纪使节指示,该如何处理?”
“知道了,秦领,请先等会。”马车内纪子期的声音传来。
此时杜峰正在她马车内,两人一路过来,有时共乘一辆马车,有时共骑一匹马,有时一人骑马,一人乘车。
两人新婚,一人是使节,一人是大将军,而且连皇帝陛下都允许了杜大将军送纪使节来苍月,于是众人对二人将公事掺了部分私事的行为均视若无睹。
外面那群人的呼喊声那么大,纪子期与杜峰自然也都听到了。
她怨念地瞪了他一眼,整整被他弄乱的衣衫和髻,深吸几口气,道:“唤杜安杜喜曹大人一起前来商量。”
杜峰敲了敲车窗,杜乐出现在外面,受了令去唤人。
杜安杜喜曹云清一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下了马车,等着纪子期的传唤,杜乐一到,几人立马往纪子期的马车走去。
人多,马车空间有些小,而且天气闷热,几人便下了车。
有侍从撑起了巨大的伞,端来凳子和茶水点心,纪子期等人坐下来,开始商量现在面对的处境。
“这里离月陵不过一日的距离,这些百姓必是附近的百姓。”曹云清道。
杜安道:“我同意曹大人的说法,天气炎热,粮食根本无法存放,若不是附近百姓,没有水和粮食,支持不了两天。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有人在附近提供他们粮食和水,也能让他们支持。”
杜喜道:“杜安这一说,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此地离月陵近,以我黎国京城附近百姓来看,就算穷,也很少有穷到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的地步,更不会一次性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苍月虽不能与我黎国相提并论,但若说月陵附近百姓穷到如此地步,我却是不大相信的。呵呵。”
杜安点点头:“而且那群人行动有序,分明是有人教导过的。若是普通难民,只怕会一哄而上,抢了东西再说。
咱们虽有一千禁军,他们人数亦不少,在饥饿面前,冒死一博的行为是一定会生的。”
杜峰道:“本将军亦觉得,这群难民,多数是受人指使!否则,他们为何会知道使臣团今日会经过此地?”
曹云清道:“莫非苍月朝中,有人反对向我黎国请求支援,而出此下策?”
杜安道:“我黎国经济在少夫人的带领下,未损害权贵一个铜板,均是由民间出资,民间推动,不少权贵光放贷收租,亦从中获了不少利。
朝廷中人若反对一项政令,无非是因为该政令所产生的利与权,与自身利益生了冲突。
但我黎国的展已经证明,在不损害权贵利益的前提下,亦能带动经济展,如此便可说明与利无关;
而使臣团的作用主要是推动苍月展,与朝廷权力搭不上半点关系,与权亦无关。”
杜喜道:“所以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何目的?背后是何人指使?是单纯的想给个下马威,还是另有他谋,暂时还不好判断。呵呵。”
纪子期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暂时先不要下定论。先说回眼前这个困境,大家有何良策?
明日即将到达月陵,咱们手中的存粮给这些人也无谓。但,这些人收了粮便会离去吗?
倘若不离去,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若动手,无心不忍。若不动手,被困在此地误了行程不说,咱们也会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地。”
杜喜道:“那派人去与之谈判如何?”
杜峰道:“那群人受人唆使,就算派了你去与之谈判,倘若那些人置之不理,只跪地高呼‘求贵人赏粮’,就算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亦奈何不了他们。”
几人一时闭嘴,陷入沉思。
纪子期道:“所以我打算直接跟他们说清楚。”
“如何说?”几人异口同声。
“以势压人。”纪子期微笑道:“咱们此次前来,是受了苍月国皇帝的请求而来,不敢有丝毫耽搁!”
曹云清犹豫道:“纪使节是打算动手?”
“不是。”纪子期道:“先用势压住了,再来说接下来的方法,……”
杜喜呵呵道:“少夫人此法甚好,就算最后动了手,说到苍月国皇帝面前,咱们也占理。”
“我陪你去!”杜峰道。
纪子期冲着他莞尔一笑,那神情似乎在说:不是你陪谁陪?
曹云清默默别开了脸。
纪子期和杜峰走到最前面,跳上了车辕,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状似卑微的一群人。
“我是黎国使节纪子期,此次受苍月皇帝邀请,黎国皇帝陛下委派,前来苍月,协助苍月展。
不知各位,在此拦住我等去路,是为何事?”
“求贵人赏口粮吃!”几百人齐声,声势甚壮。
纪子期声音清浅:“我等从黎国所带来苍月之物,均是献给苍月皇帝的礼物,以示两国友好,因而唯独没有银子和粮食。
如此情形下,如何救济各位,莫非各位是想要这车上献给苍月皇帝之物吗?”
底下人面面相觑一阵,“求贵人赏口粮吃!”
“这车上献给苍月皇帝的礼物,有不少是用冰镇住的,最多撑到明日,若被阻了时辰,冰块融化,所献之物损坏,这等毁坏皇室之物的罪行,尔等担当得起吗?”
纪子期冷哼一声,厉声道:“尔等担不起!倘若消息传回黎国,我黎国皇帝陛下怪罪下来,我等亦担不起!
倘若诸位一心阻拦,休怪我黎国禁军刀剑无眼!”
低着头的一群人头依然垂着,已不再喊赏口粮吃的口号。
“纪使节,我等不过是想贵人们善心,能赏点银子或粮食,好让我等活下去,难道纪节使因此就要刀剑相向吗?”人群中有人出了声。
纪子期声音铿锵有力,“银子和粮食是我黎国的,诸位凭什么要求?尔等此刻挡道,是威胁,不是请求!既然是威胁,我黎国何惧之?”
人群一时无声,紧接着又齐声道:“求贵人赏口粮吃!”
但很显的,这次的声音已比上次小了许多。
“诸位若只是想要粮,在下倒有个法子!”纪子期声音缓和,“只要诸位愿意配合!”
先前出声那人又出声了,“如何配合?”
“此处离月陵不过一日,诸位可随我等马车一起同去月陵。到时候各位身份一核实,确属难民,且已身无分文,我自会向苍月皇帝请求,免费送各位一个月口粮。
我身为黎国派来苍月的使节,相信苍月皇帝会给我几分薄面。”纪子期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先前那人道:“我们不相信,你肯定是骗了我们去,想将我们抓起来治罪,我们不去!”
人群中不少人大声附和,“对,不去!”
“你也知道诸位现在的行为是有罪的吗?”纪子期声音平静。
“我们现在没罪,但官字两个口,去了之后,还不是任你们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纪子期冷笑一声,“我等现在所持有的,一是黎国皇帝陛下赏赐之物,包括这马车,这身上衣物,以及所有银子和粮食。
二则是献给苍月皇帝之物。你们要得起吗?哪一样到了你们手中,不是谋逆之物?你们敢要吗?”
“我不信!”那人的声音恼羞成怒:“你们是黎国大官,怎可能身无分文?”
“我是很多银子,但那些银子都在黎国。”纪子期面上带上浅笑,声音依然很冷,“诸位是想绑架我,让我家人拿银子来赎人吗?”
人群又沉寂了,纪子期扫过底下众人,然后对着一旁的杜峰道:“大将军,现有一群刁民,先是试图抢夺及毁坏皇室之物,后又试图绑架黎国官员,请问,按黎国律例,该当如何?”
“杀无赦!”旁边的男子浑身硬朗,久在沙场的铁血,即使隔得有些远,亦让跪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感受到了森森的杀气。
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那个男子的语气和身上的冷气,让他们明白,这个人并不是说着玩的!
他的剑并未拔出,亦看不出身上是否有剑,但此时的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随时都会毫不留情地砍向他认为的敌人!
纪子期看到底下众人瑟缩且不自觉伏低的身子,冲杜峰赞许点点头。
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杜峰冲纪子期一挑眉,眼中暧昧丛生:多谢我?这点诚意可不够?
呸!纪子期白他一眼,转向伏低的众人,语气和缓,“不过,念在诸位对此罪行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估且放过诸位!
请诸位要么自行散去,要么跟随我等一起到达月陵,否则,后果自负!”
略一停顿,语音一转,“但,这煽动众人闹事之人,却万不可放过!”
话音刚落,一旁的杜乐,已快速钻入人群中,将刚刚一直与纪子期对答之人,揪了出来。
那人被杜乐拎着衣襟,有些喘不过气,面色胀得通红,“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你带头带人阻扰使臣进月陵!”纪子期冷冷道。
“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带的头?难道就因为我刚刚答了你的问话吗?我不服?”那人叫嚣道。
纪子期呵了一声,“证据?那是苍月朝廷的事情!”
然后一挥手,“带下去!”
那人还欲辩驳,杜乐已一掌劈晕了他。
几人坐上马车,禁军一手执剑,一边高呼:“挡道者!视为谋逆,杀无赦!”
千人声音整齐划一,直达天际,惊得两边林中鸟儿乱飞。
跪在地上的难民,不自觉地看向人群中间,只见有人轻轻点了点头,所有人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而这一切,早被杜府暗卫看在了眼中。
——
“大人!黎国一行人顺利通过,其中派去的两人被抓!”黑暗中一道瘦小的身影道。
“杀了。”说话的男子,声音清润,说出口的却是残忍至极的话,好似那不是两条人命。
“是。”瘦小身影离去。
一阵窸窣声响后,有下人进来点亮了油灯。
屋里渐渐亮了起来,简洁又不失大气的陈设,显示着主人爱好高洁。
米色帷帐里,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那娇小身影玲珑有致,光看身形就已让人浮想联翩。
她从背后揽住那男子的腰,头贴在那男子的后背上,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慵懒,“大人,今晚让妾身留下来服侍您好吗?”
前面的男子一动不动,声音如同刚刚说出“杀了”二字时的清润,淡淡道:“回去吧。”
女子似有不甘,偏又知道这男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会反悔。
停顿片刻后,不甘愿地穿戴起了衣衫。
不一会,一双嫩白玉手挑开帷帐,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走了出来。
没有那男子的对比,可以看出她的身形并不娇小,淡淡的眉眼,精致的脸庞,一副温驯贤良的模样。
只是那微红的双颊,迷蒙眼中的浅浅恨意,还有刚刚主动留宿的话,又无意中泄露了她的另一面。
帷帐掀起回落前,正坐在床边的那个男人,细长双眸,如玉的胸膛,墨色的,还有平静如常的神情,一闪而过。
若单单只看这一幕,让人有种岁月沉静般的美好,可若加上刚刚那两句淡薄之极的“杀了”和“回去吧”,便不再是岁月静好,而是视一切如无物的凉薄,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
里面的男子久久坐立不动,头微微垂着,长长睫毛覆盖住双眼,说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低头沉思。
许久后,垂散的黑间,两边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形成怪异诡谲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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