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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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七月,蝉在树梢聒噪,芭蕉叶做的蒲扇扇破了边也无法感觉得到一丝清凉,闷热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下午三四点钟,有人敲开了于乐家的铁门。于乐看着面熟,却忘了该叫啥。
来人似乎很急,眼睛红红的,见到于乐就赶忙问道:“乐乐,你爸妈呢?”
“挖井去了。”
“你知道在谁家吗?”
“他俩去南边张涛家了。什么事?”于宣正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叔,俺奶奶老了,我过来跟俺哥俺嫂子说声,过去帮忙。”来人正是于宣军的大儿子,“大狼”二弟家的孩子,来于德忠家报丧了。老人寿终正寝,村里人都说“老了”。
“俺大娘没有了?什么时候咽气了?”于宣正心里一惊,语速比平时快了点,但依旧似乎是含在嗓子里的声音。
“唉,昨天晚上就不好了,我们守了一宿,刚咽气没多久。”
“那你赶快去找他们吧。”于宣正叹了口气。
农村的葬礼讲究,有钱的人家还会雇“吹手”,晚上演个节目,报庙和出殡的时候吹着唢呐来增添悲凉的气氛。虽然三个亲儿子都不想浪费钱雇乐队,但该办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大家都说,葬礼若坏了规矩,老祖宗不开心的话,家里要倒霉。
于家的人都集中在了一起,于德忠夫妇回家换了衣服也赶了过去。一部分人去邻村的亲戚家报丧,男人们准备着葬礼的各项工作,女人们开始做面食,洗菜切菜,做吃席的准备。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人做总管,主持着所有的流程。
第二天一早,于德忠夫妇早早出了门,还带了四十块钱和一架帐子一并送了过去。八点多,于宣正拿了个过年剩的纸墩子带着于乐去吊孝,虽说他早已不参加家族里的各种事情了,但自己的大娘去世,怎么着也得露个面,去看最后一眼。
正屋靠北墙放了一块门板,老人家的遗体停放在门板上,前面挂了个帘子,摆了个香台。主家在两旁跪开,吊唁的人排着队,依次进到正屋,跪下磕几个头,象征性的哀嚎两声,但没几个人真的掉出了眼泪,也有哭得凶的亲戚,主家劝慰两声,近前搀起。起身,掀开帘子的一侧,看上最后一眼便出了屋。
于宣正拉着于乐进屋磕了四个头,旁边的两个人好不容易给他搀了起来。于宣正挪到帘子旁边看了一眼,于乐没敢跟上去。吊唁完毕,于宣正便拉着于乐回了家。一路上,于宣正嘴里念叨着:“活了九十多,也值了。唉,都快了,都快了。”于乐听不懂他念叨什么,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的走着。
中午和晚上,张玉英抽空把吃剩的菜打包了一些带回了家,鸡、鱼、肉都有,可给于乐高兴坏了。于乐对自己的这位“老奶奶”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只记得她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一年到头不常出门,除了春节拜年,平时见不得几面。但这种日子里能吃上好东西,对当时的于乐来说反而变成了一件开心的事情。
晚上九点多,张玉英忙完回了家,于乐跟爷爷在院子里乘凉,见到自己的母亲回来,于乐担惊受怕的心放下了一半,他仍然能记起年前有贼光顾的事情,没有父母陪着,晚上就会害怕。于德忠还留在那里,白天来于家的亲戚也没有走,子时一到,男人们需要出发到村前的土地庙“报庙”,那是一个很小很矮的一间小房子,不仔细看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里面供奉着土地爷,报庙,猜想就是去跟土地爷打个招呼,老人要上路了,阴间要添丁了,请地方官给予方便。
于德忠半夜回了家。第二天上午,出殡,街上站满了看光景的村民,于乐跟爷爷也在其中,于乐在出殡的人群中发现了穿着白色麻衣的父母。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浩浩荡荡的向村后的坟茔走去,并时不时的跪下来哀嚎几声。
出殡回来,主家把大家的东西和回礼放在了门外,每个人拿了东西转身就走,大家说不能进家,不能回头看,那样不吉利。头七…五七…七七、百日、一周年、二周年、三周年,每逢这几个节点,大家都要聚一次,去坟上烧纸,三周年以后,除了自己的亲子孙,便不会再有人去探望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于乐的父母继续挖井的活计,老人的生平在村头巷尾被述说了几天后,逐渐平息。
八月,气温达到了顶峰,于德忠夫妇在家避暑。大队书记带着几个人挨家挨户的通知催收公粮。五六个人涌进了于德忠家里,白胖白胖的书记挺着大肚子站在最前面,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指着于德忠,趾高气扬的说道:“开始交公粮了,你这两天抓紧交上。”
书记跟自己的老公公一个辈份,张玉英询问道:“大爷,俺家这俩老的不中用,没有劳动能力,也要交吗?”
“都得交,有几个人算几个人。”
“别的地方像俺公公婆婆这样的,村里都照顾一下,咱这没有这种政策吗?”
“没有劳动能力,是不是也给他们分地了?有地就得交公粮,什么政策不政策的,我跟你说不上。”
“好好,我明天就去交公粮。”于德忠担心张玉英跟书记吵起来,赶紧打圆场。
书记听到这句话转身又带着人去了下一家。
“你真是个怂包!”张玉英向于德忠抱怨道。
“那个人就不是个玩意儿,你跟他吵吵什么,再吃了亏。”
说起来,于德忠的家原本应该是靠近主路把头第一家,当初地都选好了,村里也同意了,石头都搬过来准备打地基。后来东屋邻居他爹给书记送了两瓶酒,愣是把这个好位置给自己儿子抢了过来。因为这事,于德忠跟东屋邻居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东屋的邻居也姓于,叫于宣彬,脾气暴躁,经常家暴老婆,跟自己的大哥和三弟关系也不是太好。因在家里排行老二,人送外号“二驴子”。二驴子嘴上总挂着一句话,“我就管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行,管别人死活干什么,就算是亲兄弟,也得明算帐”。即使是过年,除了放挂鞭炮,他从来不敬鬼,不拜神,不供奉祖宗牌位。
二驴子家生的头一胎是闺女,比于乐大两岁,二胎还是闺女,跟于乐同岁。他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按照计划生育规定,头胎是女儿的话,可以要二胎,再多就不行了,于是他狠心把刚出生的老二过继给了自己的大姐家。
于乐出生后,两家的矛盾达到了顶峰。二驴子气不过于德忠生了儿子,天天在院子里指名道姓的骂脏话。于德忠忍了一段时间,但总被人隔着一道墙指名道姓的骂,门口被人泼脏水,让他忍到了极限。
二驴子的大哥大嫂一天晚上到于德忠家里玩的时候,正好说起了二驴子的所作所为,于德忠越说越生气,跟众人说道:“东屋现在骑我头上拉屎,欺负我家中没有人。他不让我过好日子,我也不会放过他。玉英,你抱着孩子走吧,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你都带走。你走了以后,我就把他全家都杀了,一命换三命,我死也值了。”
于德忠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起来,老实人被逼急了,满脑子都是极端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