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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文艺大叔。
这是舒婵对买画那人的第一眼印象。
他说他叫鄢蛰。说话的时候,表情温婉,肢体语言持重有风度。整个人显得舒展又自然,要是在哪个大学校园里过一圈,恐怕会引起那个大学的分手高潮。
“约你见面,一方面是真的很喜欢你那幅画,色彩明艳又安静,我家的书房很需要这样一幅画。”
对于见面后舒婵的持续冷漠,鄢蛰简单地评价画作想借此缓解尴尬。但丝毫无用。舒婵整个人看上去昏昏沉沉的,甚至还有些呆头呆脑。
“另一方面……”鄢蛰稍作停顿,表示他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之后的十几分钟,尽管根据鄢蛰的观察,他说的事情没有引起舒婵的丝毫兴趣,可也并不妨碍他叙事的耐心和连贯性。
一千年前的边塞山林深藏着一个神秘民族,它隐存于世已颇有些年代。这个民族从衍生到稳定,慢慢发展成为三个支系:集、雅、亨。
在昼夜更替的时间长河中,三个支系地位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但基本能相互制衡而保持稳定。
但没有永久的平衡。
随着各自的发展,三个支系中一个叫亨的支系各方面实力日新月异,力量强大到已经威胁到了其他两个支系的存亡。
这两个支系没法以弱搏强,只能处处避让妥协,以各种丢老祖宗脸的方式保全支系。
反观历史,本以为总会有山水轮流转的时候,但谁想到亨早已在暗中修炼一种邪物,此邪物用秘术炼制,拢聚世间最强大最反叛的力量,能够复刻小至个人大至国家过去的所有时光,并且在选中最辉煌的时刻后,其他的通通可以一抹清除,称为“曩拓”。
集和雅两个支系得知这个秘密的时候,已经是这种邪术大功告成之日。
两个支系的首领惶恐,慌忙中各自组建一支“夺曩队”前去埋伏,只待亨支系的曩拓一问世就出手去抢。
虽然计划仓促,但抢夺成功,到手的是集支系。
雅支系派出的人急了,且不说大家都害怕第二个被奴役的阶段到来,就这一次大家的职责可都是命和曩拓要么同时回要么都别回了,所以雅支系的夺曩队对集支系的夺曩队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追击。
然而在集支系的夺曩成员不是死就是被俘后,雅支系的队伍却没在他们中找到曩拓。所有酷刑用遍也都没有问出半个字。
最终,雅采取的是先后一个个剖开集夺曩成员的肚皮,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肚子里所有东西被热气腾腾地掏出。
集的队员忍受住求死不能的痛苦毫不松口。而其他人看到自己队友所发生的一切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已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过程的煎熬没动摇他们的意志。
集的夺曩队没有了,但雅的使命也没有完成,他们的队伍一直没有回去,所有队员的一生都在追查曩拓的下落,直至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人死去。
鄢蛰的故事,舒婵不得不承认确实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所以她才能跟鄢蛰大眼对大眼互看好几分钟,而不是用呼噜声明示:“关我什么事?”
对于舒婵缺乏该有的共情这点,鄢蛰也是很无奈,他以为自己讲得绘声绘色。
好吧,也只能硬带节奏了,要不然谈话还怎么进行。
“传说有些人肚皮上有一道刀疤,出生就有。据说这样的人上辈子死得很惨,被开膛破肚掏心挖肠,这一类人他们清醒地经历了死亡的整个过程,孤寂又害怕地一个人直面死亡和痛苦,所以他们对前世的记忆最深刻,这个记忆最容易唤醒也最容易被永远遗忘……”
在鄢蛰所有的铺垫中,就这一段让舒婵觉得小腹上某一个地方有些要命的伤痛和委屈。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属于神经反应的东西会发生在一团肉上。
好时机!
鄢蛰加紧说道:“而那段被唤醒的记忆就是集一千年前的‘夺曩事件’。这个疤痕你也有!”
纯属扯淡。
舒婵喝完杯中的最后一滴咖啡,起身就走。
“雅的世世代代都在寻找曩拓,想回到他们的高光时刻,好改写雅的命运。而集的世世代代反倒觉得现世安稳、太平盛世,挺好。可是雅寻找曩拓的方式是继续找到一千年前集的那支夺曩队,利用他们的记忆去寻找。”
世上还有比这更具代表性的荒诞派吗?舒婵加快步伐离开。
“你以为为什么‘肚皮上的疤痕’这个传说会突然风靡?我能找到你,你以为雅不能吗?”
舒婵是个怕麻烦的人,为了避免麻烦,平时巴不得缝个套子把自己装起来,一个流言一个白瞎了一副好皮囊的大叔,舒婵怎么可能往上凑!
当晚到家后,摁亮灯就迫不及待开始画起草图,这一天,她脑子里有一万个点子,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画”林低手。
直到将脑子里现有的东西掏个一干二净,才发觉肚子饿了。打开门,外间被吹得天翻地覆,满脸飘散的长发让她费了好大劲才拨出一片眼睛的位置。窗户所在的那面墙仿佛被拆了一般,天下的风如同参加相亲大会的男女,浪涌而来。
看着黑洞洞的窗户外,舒婵愣住了。
为了防止蚊子苍蝇和其他小飞虫钻进来,四季中除了冬天,其它季节她从不开窗,即使有纱窗。
所以家中是遭贼了?
可是被风一掺和,家里的一片狼藉,她根本分不清哪一个痕迹属于家中进贼的特征。也无所谓,她把几个房间能够藏人的地方查看一番后,重新把窗户锁上,抹了几片面包开始枯燥地吃起来。
十有八九是进贼了,这几天天天傍晚吹风,只有今天吹进家里,那么这个贼是趁自己在里间画画的时候进来的?
睡觉前,舒婵把所有能锁的地方锁了一遍,包括每一个房间,以防有人从某一间翻进来,又流窜到其他间。
在床上躺了很久后,她又爬起来在厨房里把装酱油醋的一干玻璃瓶子腾空,竖立在各个出入口,比如卫生间门口,窗户口……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舒婵家里每夜必放的玻璃瓶子也改成了只在卧室门口放。
这天,因为头天熬夜画了一个通宵,舒婵打算直接出门吃个早点再回来睡觉。脑子里一直还在琢磨画的事情,浑浑噩噩间竟然被电梯带到了负二层。
只有一排排到处塞得满满的车,整个地下车库枯燥又乏味。
尽管穿的是平底鞋,但四周还是能回荡出她的脚步声。如同非常有节律的钟摆,让人渴望眼前有张床。
不知从哪一个节拍开始,舒婵恍惚间总觉得这个地下车库里不只自己,这本倒也正常,允许你下来走个路,还不准别人进来开个车了?
她几次四周环顾,愣是没发现有人,也没有任何地方像是会发出响动的。
这让她联想到那天家里莫名被打开的窗户。
她倒是不相信世上有鬼,却相信自己的直觉。舒婵加快了脚步,这下真的不是凭感觉了,因为她听到身后有跟她一样急促的脚步声,并且分几个不同的方向,几乎是同时出现,然后跟她保持同样的前进方向。
不回头她都很肯定那些人冲她而来,因为从两边汽车的挡风玻璃上能够模糊地看出她的左后、右后最多一米的地方都有人,对方快速跑一步就能一把抓住她。
跑吧!
舒婵在心里快速决定。跑是一定跑不掉的,不过就那么束手就擒,等真正被逮住了会后悔的,总得先挣扎一翻,被抓住后才能既来之则安之。
往哪个方向?
舒婵的眼睛飞快地四下找,在目光如快刀四处乱斩的时候,她的视线在一辆车上卡顿了一下,虽然光线暗,但能看出里面有人,且那人看到自己的处境了。
他不会救自己,何况说不定他们是一伙儿的。
“姑娘!”舒婵高速运转的大脑意外刹车,前方两辆车之间不知怎么钻出一个老头,就像是专程在那里等她。
凭身后那些脚步声的变换,舒婵判断那些人已暂做鸟兽散。
“气温低,秋裤穿了吗?”
啊?
见舒婵半天没给什么反应,整个人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很不聪明的样子。老头转身开始往车库外走去,舒婵赶紧跟上。她想,即便这个老头也是坏人,但他应该会比后面那些人好对付些吧。
边走又边想他的话怎么有点熟悉。已经出了车库许久,才想起来这跟手机上天气预报的提醒似乎有点雷同。
“这两三天都有人来,看着像是同一批,他们每次来都只看你的画,算得上是盯着看!”电话那头,老师的语气有些焦虑。
“本来这种情况很常见,毕竟画展嘛。可今天早上我去上课的时候,学生跟我说有人来打听过我,顺着聊我的话题又打听起你的消息,还问了你家的情况。”老师在陈述事件,但听起来每句话都带有疑虑。
不错,舒婵跟老师的关系那是有一种莫名的缘份在里面的,会起鸡皮疙瘩的话谁都没跟谁说过,但就是格外亲,格外互相尊重,格外互相体谅。胜过舒婵自己的亲妈!
亲妈!
舒婵一下子想起这个与自己仅仅是跨城的距离,却只是靠按时打生活费维持往来的人。学生时代,她给舒婵打。工作后,舒蝉给她打。
作为这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恐怕……
十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舒蝉再也淡定不了。已经错过了去那座城市的班车,舒蝉叫了一辆黑车。为此,她还按座位数付了全车空座位的钱。
讨价还价有时候需要探查底牌,舒蝉的底牌就是她毫不加掩饰的、人命关天般的心急如焚。
“舒婵,那几个人刚刚来买走了你的一幅画。钱,我已转入你的账户。这样看来,好像人家真的只是来看画展,准备买画的,只不过犹豫的时间久了些。”高速两旁好风光,老师的语音信息让舒婵心里安定了不少。
“不过,他们临走的时候又问我,我的个人展上展出你的画,证明我们关系很好,那么如果你有重要的东西会交给我保管吗?”才刚听完上一段语音,又来这么一段,舒婵开始想什么重要物品是自己有又不自知的呢?
“你要小心,舒婵,你可以搬来跟我们住一段时间。”
在经年累月的丧到爆中,好久没有体验过紧张了。妈妈的电话还是打不通,舒婵不停地问师傅能不能开快点。
当然不能,某些规则是一定得守的。但舒婵毕竟是给空座位付过钱的,师傅只管口头答应,且语词亲切和善。
已经看得见“桥头超市”还悬在半空没挂完的匾额时,舒婵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车就停在了离那个超市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舒婵看到她妈妈就在那块匾额下给她打着电话,旁边一个挺拔精神的男人正在指挥挂匾额。
妈妈说,她们去取匾额了,电话落在家里。
“没事就好!”
车停在原地,舒婵一直看着那块匾额挂好才让师傅调头回去。
“哐啷”一声惊天巨响,一声撕裂嗓子的尖叫,舒婵拉开车门,从调头中速度不快的车上跳了下来。
桥头超市升腾起一阵黄灰,舒婵撒开脚丫子朝那里飞奔而去。
薄灰很快散去,男子一下子跳过去抱住了舒婵的妈妈。舒婵停了下来,她朝前走走停停,终究还是扭头往回走。
是那块匾额掉了下来,恐怕是没有挂牢靠。
“舒画家,您好!问您的家人安!东西您到底能藏在哪里,或者说您知道在哪里呢?真是一件费脑子的事。”
回到c市天已经黑了,这段时间的习惯,进门后就检查窗户,本来最近几天窗户都没事,舒婵已经打消顾虑了。但今天有人送上了大礼。
窗户关好,甚至是上好插销的,可是窗台边的桌子上多了一封信。
先不考虑这恶心的措辞了。舒婵在想要报警吗?寥寥几个字,信息量却有些大。舒婵在床上躺了许久,许是心理作用,肚子上的那道疤痕有些隐隐作痛。秋老虎,竟觉得很冷,舒婵抓过床头的热水袋趿拉着鞋子到厨房去烧水。
热水袋比定心丸比安眠药都要好使,舒婵刚昏昏睡过去,就又被电话吵醒了。一个陌生电话。
“学姐,老师家进贼了!”
此时凌晨三点。
如同遭遇炸弹,舒婵整个人都是懵的。小学妹是老师现在的学生,九月刚入学。因为舍友的姑姑跟老师是圈子里的伙伴,又住一个小区。老师家进贼后就报了警,然后那位姑姑吃瓜的时候难免吐槽,就发了朋友圈。
老师的家人在另外一个小区,不一起住。舒婵很是担心。又是该死的电话打不通。舒婵赶往小区的时候,老师家没有人,门卫说已经去派出所做笔录了。
要不要把那封信一起交给警察?极少动脑筋、讨厌动脑筋的舒婵权衡了许久。见到老师的时候,她跟老师要了鄢蛰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