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生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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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来的辽兵们神色各异。有的对于战友的死亡感到惊恐,有的觉得这些杀良冒功之人死得理所应当,有的被欺压久了的甚至露出些快意的神色来,为他们的死暗自叫好。
活下来的辽兵们与南路军们一道将尸体、血迹清理干净。威宁堡总算为南路军将士们提供了一个舒舒服服的落脚之处。自从浑河血战以来的这几天,将士们为了逃离八旗的追杀疲于奔命,即使之前寻了个小火路墩,也被这一百多号人挤得满满当当,休息得很不舒服。袁殊他们几个男兵为了避嫌,甚至只能跑到墩台外打地铺睡。
离开那座火路墩以后,这两天南路军风餐露宿,手上连用于扎营的材料也没有,粮草也要见底了,到达威宁堡时,南路军的境遇可以用穷途末路来形容。
南路军这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倒是令尚学礼十分信任。他所听到的是“浑河北岸的白杆兵死战鞑子,以至全军覆没”的消息,一开始还以为吕涣真一行是逃兵。后来亲眼目睹了南路军在威宁堡外突袭鞑子的勇猛果断,又看到了他们铠甲上的血迹战痕,尚学礼这才深信不疑:这伙娘子军真是浑河突围出来的川军残部,不由得倍加尊敬。
尚学礼当初参军之时,所怀抱的理想就是杀敌报国,纵使辽军糜烂不堪,这些年来,不论蒙古鞑子还是女真鞑子的人头,他也攒有一十五颗了。不过这些功劳都被上司强占了去,尚学礼为人刚直,不讨上司喜爱,这么多年也只混了个总旗的职位,和吕涣真的父亲吕重相当。
正是由于这一关节,见到浑河血战中杀出来的吕涣真等人,尚学礼才分外有好感。而吕涣真女子的身份非但没让尚学礼轻蔑,反而使他更加佩服——巾帼妇人尚能沙场建功,辽军反而懦弱不堪,真是可耻之极。
尚学礼向吕涣真一一介绍了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尚学礼的三个儿子:尚可进、尚可爱、尚可和三人也在其中。吕涣真观察了一番这三人,皆是如其父一般的精实汉子,眼神里有男儿血性,与其他浑浑噩噩的辽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进,可爱,可和。都是好名字呀,人看着也是好兵!”吕涣真赞叹道,“照这个名字排下去,尚总旗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叫尚可喜?”
尚学礼睁大了眼睛道:“真是神了!卑职家中的的确确有个老四叫尚可喜呢,小娘子怎么知道的!”
吕涣真笑道:“无非是循着这起名的顺序,胡乱猜测的罢了。”
其实吕涣真当然知道,尚学礼有六个儿子,按照年龄排下来分别是尚可进、尚可爱、尚可和、尚可喜、尚可畏、尚可义。可进、可爱、可和三人随着父亲在威宁堡戍守,可喜、可畏、可义三人在辽西从军。
历史上,尚家满门忠烈,除了尚可喜以外,尚学礼的所有儿子,包括尚学礼本人都在与后金的战争中陆续力战殉国。看着眼前的尚学礼,吕涣真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如此忠烈的尚家就出了个尚可喜这样的汉奸呢?
“闲话暂且不说了,尚总旗,你与威宁堡剩下的四十几个辽军弟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吕涣真问道。
“当然是死守威宁堡了!”尚学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卑职是威宁堡的总旗。接下来卑职打算派人到周边村庄去,将那幸存百姓寻来,都撤进威宁堡内,坚壁清野,以待鞑子来犯。”
吕涣真点了点头,这尚学礼比那些吃干饭的辽军军官们要心思明白多了。
“若是鞑子势大呢?”
“鞑子势大,我父子四人有死而已!”
“真乃忠义之士!”吕涣真叹道,“只是尚总旗可知,我与手下将士要往何处去?”
“撤......撤往辽阳?”尚学礼实在想不出,这伙川军余部除了撤往辽阳,还有什么能够活命的办法。
“不,我们要去镇江。”
“镇江?就是鸭绿江北岸的镇江堡?”尚学礼惊讶道,“那里可是鞑子的后方,镇江现在是否陷落还尚未可知,你们只有一百多号人,若是赶上镇江已经落入鞑子手里,去了岂不是送死?”
“撤往辽阳也是送死!”吕涣真回答道,“辽兵的战力几何,尚总旗比我更清楚,尚总旗以为,不满一万的辽兵,能抵御三万鞑子几天?我军若是撤往辽阳,只怕会正好赶上辽阳失守,到那时我们撞见鞑子大军,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尚学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听着吕涣真说下去。
“如今鞑子主力围攻辽阳,后方正是空虚的时候,我们避实捣虚,不止是为了活命,更是要做他鞑子背上的一根芒刺,鞑子若是敢进犯中原,我就袭扰他的后方,叫他永生不得安宁。”
听见吕涣真的战略构想,尚学礼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今年四十七岁,已近天命之年,却感觉到了久违的热血在体内燃烧了起来。
“也就是说,小娘子往镇江,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
“为了杀鞑子!为了给我浑河战死的一万弟兄们报仇!”吕涣真接话道,“尚总旗,战死威宁堡为国捐躯固然无亏大义,可若是留下有用之躯,日后杀伤千万鞑子,岂不是比死守威宁堡要强得多?”
“尚总旗,跟我们走吧!一道往镇江杀鞑子去!”
尚学礼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狠狠地拍了两下大腿,大声地“哎”了一声,尚可进尚可爱几人纷纷往这边看来,不知父亲这是怎么了。
“我若早日遇见川军,何至于在着辽军中蹉跎岁月,今日已是四十有七的老头了!”尚学礼激动地说道,“尚学礼愿率所部,追随吕小娘子杀鞑!”
“如此,是国家之幸!”吕涣真喜道,“尚总旗按年岁算,是在下的长辈,今后行伍之间,还要请尚总旗多多指教了。”
“这是什么话!军中只有官兵,没有长幼!”尚学礼正色道,“小娘子巾帼英雄,尚学礼和手下弟兄理应听候小娘子差遣,绝无二心!”
当下,尚学礼便跑去向那四十多辽兵们宣布了跟随吕涣真去往镇江一事。尚学礼年岁较长,作战勇猛,虽然为人正直不受张防守的喜欢,可是在士兵里颇有些声望,因此大部分人都响应了尚学礼的号召。几个执意要撤往沈阳的辽兵,吕涣真也答应分给他们一些银两干粮,绝不阻拦。
于是,南路军便又多了一支新生力量:尚学礼和他手下的四十名辽兵。张凤仪和沈猫儿对于辽兵的加入十分不满。张凤仪认为梁金花的死应由辽兵们负责,沈猫儿则认为尚学礼与南路军只有一面之缘,其忠心令人怀疑。
身为穿越者的吕涣真自然是明白尚学礼的为人,忠心方面不必担心。更何况尚学礼原本率领着的是十名夜不收。辽军的夜不收与川军的塘骑一样,属于侦察斥候兵种,也是辽军中少数有战力的部队,有一定的马战实力,正是吕涣真现在急需的。
威宁堡是一座额兵五百的大堡,尽管上头拖欠粮饷得厉害,威宁堡库房中仍有相当的粮草、马料等资源,支撑南路军到达镇江不成问题。还有二十几匹马和几辆马车,这些资源吕涣真全部都利用了起来,马车运送辎重的效率可比马匹高多了。
扒了堡外八旗兵身上的甲胄,再加上威宁堡内原本存有的各类堪用铠甲,南路军基本做到了人人披甲。至于那些首级,吕涣真则命令将其硝制好,随车携带。毕竟如果路上遇见了其它怀有敌意的辽军,送出几颗首级就能将一场火并化解。
除此之外,吕涣真还暂时将南路军进行了一次重新整编。红字营伤亡太大,建制已经不是很完整了,因此吕涣真将甲乙两支长枪队整编成一队,由张凤仪率领。
丙丁两支鸟铳队的原管队、沈玉奴和梁金花已经全部战死,吕涣真将两队整编成一支鸟铳队,提拔沈猫儿做管队,她是沈玉奴的义女,鸡笼岩一战里又立过大功,军士们应当不会有什么异议。
原来由周来娣率领的戊队刀牌手,现如今只剩下十几名了,吕涣真暂时让李凤娘带队。
至于新加入的四十名辽兵,吕涣真将原本由尚学礼率领的十名夜不收——其中包括尚学礼的三个儿子——交给袁殊率领,他们与袁殊手下原来的五名塘骑组成了新的塘骑队,专门负责队伍的侦察工作。
而另外三十名辽兵,则交由尚学礼率领。这些辽兵装备很杂,战力也不高,吕涣真打算将他们暂作辎兵使用,不到万不得已不派去与八旗兵厮杀。
在威宁堡歇息的这一夜,是南路军将士们这些天睡得最好的一次。尽管威宁堡内的士兵营房也就是大通铺的样式,但对这几天疲于奔命、风餐露宿的将士们来说,这样的住宿条件无异于天堂了。他们几乎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我甚至都有些待在威宁堡不走的念头了。”太阳落山以后,在营内巡视的张凤仪撞见了还在清点物资的吕涣真,二人便攀谈了几句。
“若不是要打仗,谁愿意过这颠沛流离的日子呢。”吕涣真说道。
“吕姐,你说,咱们去了镇江,能在那边活多久?”
吕涣真想起史书上的毛文龙,他能在后金的后方支撑多年,自己也没理由做不到。
“很多年。”吕涣真看着升起的月亮道,“很多很多年,说不定能把鞑子赶出辽东。”
“我信你!”张凤仪笑着说道,“你答应我们过上能吃饱饭的好日子,你做到了;你还答应带我们剿匪报仇,你也做到了。”、
“你说要把鞑子赶出辽东去,哪怕旁人不信你!我张凤仪也信!”
吕涣真看着眼前的张凤仪,她和大部分红字营将士一样,身上沾满了凝结的血块和污垢,从浑河到这里,他们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好好清洗过。
当初那个难民里嚷嚷着要复仇的同龄少女,现在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官了。经历过地狱般的浑河血战,红字营所有活下来的将士们,都得到了极大的磨炼,她们在未来,会成为优秀的军官种子。
“洗洗干净吧,睡觉也能舒服些。”吕涣真拍了拍这个从大圃寨一直跟随自己到此的好姐妹,一切的关心都在不言中。
......
第二日,南路军整顿好了车马,便启程继续往镇江前行。
这一天是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在这一天,大明的辽东重镇辽阳陷落,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殉国。
【作者题外话】:历史上的尚学礼,在这个时间应当是在王化贞手下任千总,此时并不在辽东。这里设定尚学礼为威宁堡夜不收总旗其实是为了小说剧情对历史做出的更改,请读者朋友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