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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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沉溺于贴近芮阳的喜悦,世界虽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却无端端的在进入眼中的时候多了几分可爱,蒋珑好长时间没有生气的感觉了。
直到被远居东七区的冯周洲上蹿下跳的闹着要见面惹火。
握着手机的蒋珑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条线上。这货怎么这么不老实,是不是没人调戏虐待就皮痒啦?
再一联想,为嘛自己一直搞不定芮阳,不就是这家伙碍事!
登时手痒,他拿起桌上的笔就弹了出去。
钢笔恰好砸在古崇康的文件夹里,甩了好长一条墨迹。
正在汇报的古崇康顿住了,他捡起钢笔放在桌面上,竖耳也没见蒋珑出声。用手指点了一下纸上的墨痕,继续开口。
一边是蒋珑实在是心烦,另一边古崇康的心思也不全在汇报上。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压迫,听着古崇康的声音也越来越别扭,怎么连断句断词都一塌糊涂。
“你讲什么呀!”
蒋珑猛踢桌子。
他的指责就像从夕阳流下的瀑布,毫无道理和联系。
面对才从草垛里钻出来的暴躁小野人,古崇康面无表情,反而放松了身体靠在座椅上,等着他散火。
抖着脚等了一阵,没有得到回应,蒋珑也没有再开口的台阶,噼里啪啦的敲了一阵水杯后,自己拿起了桌面上的文件。
“怎么了,突然心情不好?”
古崇康伸着脖子开口了。
蒋珑乱翻了几个白眼,没回答。
“要不要今天就这样?嗯,是要去哪?还是找芮阳。”
熟门熟路的提起芮阳,蒋珑的脾气如何应对古崇康已经清楚,眼下最好还是让芮阳来哄他。
“芮,芮,芮。芮什么芮?瑞年兆丰雪吗?”
怒气激着心府,词都乱了。
古崇康侧耳等他再开口。
不大一会儿,蒋珑果真开口了。他凑近古崇康,假模假样的。
“你说你喜欢看什么书?”
“呃……小说?”
古崇康猜测蒋珑想要的答案,有些吞吐。
“那我考考你。”蒋珑不纠缠他,抽出上衣口袋里的方巾,擦着古崇康脸上的墨迹,“实话实说,其实我有一个情敌。”
“情敌?”古崇康瞪大双眼,同时在脑中迅速搜索却没有翻找到答案。“没有吧。”
鱼儿已上钩,蒋珑背过身去歪着脑袋,颇有些自怜的样子。
“那个人和芮阳有些渊源。从前芮阳单恋他,不过也没故事。”
虽然和自己以为的有些出入,古崇康却很兴奋,让他无聊了几个月的小说终归于要进入喜闻乐见的考验男女主的新章节了吗?他的心脏欢喜到惊颤,双脚更是想跺跺。
蒋珑扭头一看,古崇康身子伸得老长,就快要贴到自己背上了,有些嫌弃。
“就是这几天他硬是要见芮阳,烦的不行。我是先瞒着了,也怕瞒不住芮阳多久。给他们见面么,我又慌。啧,我猜芮阳不愿意嫁我,十有八九是心里还有他。”
“我觉得不会呀。”古崇康口是心非,压住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的。
蒋珑眉头微蹙。“女人的感情怎么说得准。但凡义气重一些,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被人一哄,大概率又会回头。你看的书多,也读过不少这样的故事了吧。”
“人家怎么比得了你。”
“老实说,长得确实好,也般配。难道我只有钱的优势?这哪算什么优势。古啊,你原来说你教我,就别把徒弟也饿死了。”
蒋珑向来是一肚子坏水的人,古崇康歪头。
“是想整他?”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才悟出蒋珑又逼又哄的要推自己下水,不单是想针对那个与芮阳差点有故事的人,还想自己出于私情违背所谓的原则给他交一个投名状。
“虽然他不是个好东西,但我怎么能做芮阳的坏人。不过是有点生气他太烦人。”蒋珑双手抱在胸前,轻笑,“当然,见面是不可能让他们见的。”
他口里竟然说着不做坏人,但在古崇康眼里,蒋珑的模样和过往行径都不太像是会轻易放过对方。
你瞧正挂在他脸上的笑,干嘛显出这种胸有成竹的爽朗,就像一头栽进鸡窝的黄鼠狼,摸着圆鼓鼓的肚皮说要吃素。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古崇康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不过自己也不是不愿意做这种这事。
“实话说吧,我现在正跟他聊着,他把我当成了芮阳,虽然嘴巴说着爱我,实际上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人不是好鸟,朝三暮四,四处留情像泄洪,你就帮我编一个让他也以为已经见面了的剧本,把这件事过了就可以。”
蒋珑还是顾及到了古崇康的原则,多讲了几个形容词。
“他叫什么名字?”
“啧,提这个名字干嘛。”蒋珑的眼里是不屑,“他叫冯周洲。”
***
每一个人所讲的故事大多只出于自己的立场,更多的时候还甚至加上了利己的润色,这使得感情问题的片面性又更甚。
一段感情在不同的人眼中的感受是不同的,谁是情痴谁是受虐者,没有人讲得清楚。毕竟感情往往只出于心与浅短的双眼,没有一贯性,更或者在同一个人身上都能呈现出相互冲突的感受。
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最为主观的花朵。
古崇康一开始就知道,蒋珑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描述这个或许存在三角关系,却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偏颇。哪怕再轻描淡写的表述自己是一个受到波及的无辜者,他对这个叫冯周洲的人施行的及其严厉的精神控制却是无从粉饰的事实。
看过他们的聊天记录,古崇康不住的叹息,与其说是蒋珑想要作弄冯周洲,不如说他已经对在冯周洲那里发泄情绪和亢奋的独断这件事上瘾了。
而那个冯周洲竟然都接得住蒋珑负面情绪的炮击,也是一个脾气性格好到没有底线的奇人。
冯周洲错在哪了呢?或许他曾经与芮阳双向暗恋,或许他真的在还年轻的时候做过一些对感情敷衍的事,可这不是杀人放火,也没有刻意的针对谁伤害谁,都是些感情里会犯的平平无奇的错。
要说他最错,可能就是错在了没有金刚铁甲的防备,被蒋珑入侵,还又天真到伸脸让人拿捏。
不过人与人不同路,古崇康也不会因为冯周洲看上去很惨,就会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改变他内心对蒋珑和芮阳这一段关系的偏爱。
算这事只是恶劣的老板突然又起了玩心,让这个倒霉鬼继续倒霉就好了。但愿冯周洲以后的运气能好一些,摆脱蒋珑这个无聊的纨绔。
陷入与爱的痴缠,冯周洲挣扎未果,行进的脚踏在雪中,步步深坑,却只叹皑皑冬雪好美。他明白“芮阳”的心就像天上流云的不确定,使他在惊蛰醒来,又在冬至睡去,时光变换,他时常在深夜里捏碎了心脏,又在天亮时用蜜糖粘好。
原本可以不这样,可就是喝了迷药,忍不了地为她发蒙。
或好或错,或真或假,除了心里想做的事,其余的一律不要去想那么多,爱她,就只向往她就好。
——“我们要不要玩一个缘分游戏?例如一同在曼谷街头游荡,你猜我能不能遇到你呢?”
“芮阳”在短讯里的提议令冯周洲激动不已。
——“你要来了吗?什么时候?”
——“4月11。……我定一个规矩吧。穿显眼的衣服,每间隔半个小时可以发一张带有地址的照片给对方,收到图片的人也必须立即回复自己所在的准确位置。……如果在电影院遇到就去看电影,如果在餐馆旁遇到就一起去吃饭,以此类推。游戏到曼谷的下午六点结束。”
——“如果在酒店附近遇到呢?”
冯周洲抖机灵。
——“我会避开的。”
——“那如果只在路上遇到呢?”
——“嗯,远远的招一招手,就往回走。不要见面了。”
——“呜,我不要这么绝情。我想见你。”
——“没有啊。曼谷你很熟的吧,怎么能怪我呢?”
冯周洲理解不了这种逻辑,不过只凭缘分游戏就足够让他奔赴人海。
***
紧握手机,冯周洲在人流中穿行,他穿着红色的T恤,头上带着向日葵的发箍。无非是为了心中的爱情在人群中做一个特立独行的蠢货。
游戏从手机收到一张机场的照片开始,他看不透芮阳的行进轨迹,时而像是朝他而来,时而又像是刻意回避明显的双向奔赴。路过餐馆,甚至路边摊的时候冯周洲走的都很慢,不是因为渴,也不是因为饿,只是原先和芮阳一起吃饭的情景浮现在眼前,这些刻在回忆里少少的画面每一帧都美过画报。
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已经走了6个小时,奔走之人的愿望从单纯到复杂再重新返璞归真。
一起吃一顿饭呀,这样的普通的想法他也开始明白是奢求。
原本除了见到她,他就没有其他的目的可说,所以说只要见到就足够了。
好在对这里够熟,每走一步,每过一分钟,就觉得离芮阳更近了几米。
曼谷虽大,显得人像一只蚂蚁,不过爱的直径够大,大到城市也渺小。
走向人行天桥,手机的提示音再一次响起。
冯周洲点开传送过来的照片,是俯视的角度,图中一个头戴黄色发箍,身穿红色T恤的男子分外显现。
心脏骤停,他瞬间从脚底凉到头顶,又从头顶烧到脚底。
惊咋地左右摆头,慌忙确定自己有没有站在餐馆或是其他可以约会的地方,又才匆匆抬头。
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红裙女子在天桥上,身姿依依似一支瓶里的郁金香。
喜悦夹杂失望的复杂感受,冯周洲几欲抬脚往前,还是顿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堆起满面的笑,发自肺腑的挥手大喊,“芮阳。”
声音响亮,恨不得将自己的灵魂连根拔出,随着这声呐喊朝她飞去。
桥上的“芮阳”扶了扶脸上的墨镜,挥手。
收到回应,冯周洲更是激动不已,他本能的遵守着游戏的规则,就像心脏虽然胡碰乱跳还是会老实地留在身体里。
***
道路上一个双手环在头顶比心、手舞足蹈的傻子引人侧目。
“啧,傻不傻。”
蒋珑拿下手里的望远镜,扯着嘴摇头。为了市容市貌和居民安全,一个地方的安全法令必须禁止像地上那个疯子这样的人出现在公共场合。
“傻子不累啊?”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他指着冯周洲,转头问古崇康。
古崇康先是低头盯着蒋珑敞开的红白条纹棉质宽衬衣,有些犹豫,又才缓缓抬头,看向远处的小丑。
“不累啊,你看又蹦又跳的。”
“这一路我都看累了。哼,蠢蛋一个。”说完蒋珑又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扯着身边人的衣服,“古哥,你看,你看,哈哈,是哭了吗?哈哈。”
笑声有些刺耳,冯周洲的执着和喜悦,古崇康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
玩弄一个人的感情,越真挚,越难堪。这个小丑的一腔热情真心不过是蒋珑乏味生活的一碟小菜,不忍目睹。
受害者,希望虚假的爱恋只留在暹罗的天桥,淡出他的人生。
原先自己想的还太是天真了,当蒋珑的恶劣和冯周洲的痴情都被摆在眼前时,古崇康切实的体会到了其中的残忍。
他猜测芮阳如果得知此事的反应,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瞒住她了,无论是否有过一段情,就是一个陌生人,以她的性子蒋珑做出这样的事,大抵是不会被接受的。
就连蒋珑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上瘾了。不过不知道是对谁上瘾,还是不分伯仲的上瘾。
他的脾性向来古怪,只怕是越在意芮阳,才越难放过冯周洲。
虽然没什么人权,古崇康清楚,冯周洲最好还是在蒋珑那里做个甲乙丙丁就好,可以做花坛走过的小狗,路沿上晒太阳的野猫,挂在墙壁上的蛛网,那样还有些生天。
***
冯周洲看着天桥上的“芮阳”拿起手机,也紧紧攥着手机凑到面前。
不大一会,讯息果真过来了。
“还好真的遇到你了。下次一定要牵手哦。”
泪水瞬间奔涌出来,冯周洲不舍的抬头,桥上的“芮阳”已经转身,模糊的红色背影隐没在了铁架水泥之后。
为什么她真的说到做到呢?
不做到的话,又要做什么?
不知道呀,只是刚才那一分钟再停留一阵,长过一小时就好了。
他朝“芮阳”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缓缓转身,又牵挂的两次回头。
几秒后抹去了脸上的苦笑,胸中腾起一阵满足感,双脚发涨发麻,冯周洲终于感到自己累了,好想回去将自己丢在床上,大睡一觉。
好好的睡一觉,毕竟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它一定就今晚的那场梦里。
***
想不到古崇康的剧本还挺有意思,作弄着对方东奔西跑,向左走向右走的浪漫,杀伤力可不小。
目送冯周洲远去,蒋珑在风中有片刻的恍惚。悄悄叹了一口气,将望远镜塞进古崇康怀里。心里虽然有些勉强,脸上却还是笑得坦然。
“感动得人泪眼婆娑。你可以去写故事了。”
古崇康不做声色,望着对面意气风发的蒋珑,又瞥了一眼冯周洲落寞的身影。这是两个世界,当你不够强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在操纵着你的人生。轻笑、呼吸,或是一句玩笑话,就将你耍得团团转。
不过自己虽然是帮凶,稍有错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冯周洲只是一个陌生人。
小丑转身,看客也会换一波。他不过是刚好在此时对小丑的表演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