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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猜错的话,笑儿,这是您的杰作吧?”大米拍了拍桌上的《爱摇人》杂志,一脸坏笑地对柳笑笑说道。

一旁的小群也微笑地看着笑笑。

这是分别多半年后,“商贩”的老哥仨头一回聚会,小饭馆、啤的白的一起上,老友相见,谈“古”论“今”,聊不完的话题,好不热闹。

笑笑一边拿起杂志一边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掏出来的杂志?我都没留意。哎呦这杂志还出呢?真不错!据我所知,那红及一时的《摇滚歌曲》杂志,就是那个自打换了主编就发誓立志不登咱们这儿乐队的那个杂志,停刊了?”

“停了。”大米点头道,“这本儿《爱摇人》也是最后一期了。”

“啊?”柳笑笑一惊,“我离开‘圈儿’半年,‘滚圈儿’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小群说道:“《摇滚歌曲》据说是由于入不敷出,办不下去了,他们停就停吧。可惜的是,《爱摇人》也是一直在死扛着,也终于扛不住了。你想想如今摇滚圈儿是个什么状态吧!你想想如今乐队们是个什么状态吧!”

“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啊。”柳笑笑长叹一声,拿起大米放桌上的最后一期《爱摇人》,问:“你刚才说什么?大米?我的杰作?”

“你打开看!《读者评摇》那个专栏!”大米说。

柳笑笑把杂志直接翻到了中后部,翻到大米说的那个专栏儿,只见杂志用了整整一页的篇幅刊载了一篇长文。

柳笑笑念道:“《最后的晚餐——给摇滚一记响亮耳光》,哎呦,怎么那么眼熟呢?”

“别装蒜啊!”大米笑着说,“我一看标题和内容就知道出自您的手笔,您的大作。”

小群也说:“别看笔名用的是‘十字钉’,一看就是随便起的,但是那文笔,那春秋笔法、皮里阳秋、骂街不带脏字儿、损人不吐骨头的劲儿,至少我俩,一眼就知道——对喽,这准是笑大作家亲自操刀。”

柳笑笑一阵大笑:“被你俩看出来了!哎呦这可有日子了!这至少是我半年前给杂志社邮寄过去的,怎么现在才登啊?我自己都早忘了!”

“我估计啊,总编也是有意配合你,你想啊,这杂志跟咱们当初‘金属帮’那么好,跟南哥啊、你啊那么熟,还不知道这是你写的?”大米说,“估计是预感到自己杂志‘时日无多’了,用你的文章给最后一期收个尾。因为你写的,应该就是他们想说的——也是所有真正爱摇滚的人想说的。”

柳笑笑放下杂志,往后一靠,长叹一声,说:“我只是当时不甘心就那样离开,我觉得我得出口恶气,我的乐队是散了,我是退出那个圈子了,但是我得把我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说出来,于是在咱们‘告别演出’后没几天,我就‘洋洋洒洒一蹴而就’了一把。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的气是出了,我的文章却真真儿给咱们这儿的摇滚画了句号。”

“画句号倒谈不上,”小群说,“颓败之势可是真的。你退出摇滚圈这半年,这圈子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红及一时的‘视觉系’比当初‘朋克’和‘说金’还命短,火了几个月,已经没人听了。后来刮起了‘英伦风’,一直刮到现在,如今,除了尤佳和老乔去了的那个‘涂鸦’乐队幸运地依然活跃在舞台上——他们就是英伦风,以及正在录制专辑外,诸如‘说金’啊‘朋克’啊都跟销声匿迹了似的。”

“不是还有个赛纳河酒吧呢么?”笑笑问。

“赛纳河的老板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大米笑着说,“他看到了吃老牌儿、大牌儿乐队能挣钱的香儿了,毅然抛弃了那些低三下四给大牌儿做垫场暖场的‘说金’乐队。如今赛纳河只剩下每周末的老炮儿乐队专场了。”

笑笑叹道:“想起一乐评人说过的话了——咱们本土的摇滚早晚是一场最后所有主角儿都死光的悲剧。”

大米乐道:“您不用想,您文章最后一句就引用的是这句。”

小群说道:“还有俩不太好的消息。一是南哥的乐队解散了,因为乐手们各自有了各自的想法,都想单飞了——这倒像极了咱们乐队,像极了最后尤佳和老乔的离开。另一个消息是,‘元素’也散了,磊子去了房地产公司当销售了,大丹去开出租车了。”

柳笑笑虽然震惊,但却也很镇静。意料之内也是情理之中。乐队形式的摇滚大气候如此,乐队们怎么能不散?摇滚杂志又怎么还能出版的下去?

“恐怕再往后啊,摇滚专辑都不好卖了!”柳笑笑叹道。

“现在就已经如此了。你看这半年,出过几张专辑?”大米说,“你再看看街上的音像商店,还剩下几家?据说现在除了影视的dvd卖得还算红火,录音卡带、cd都没什么人问津了。不仅仅是摇滚,流行歌曲更是青黄不接。”

小群看看大米,叹息说:“要说精明,还得说咱们笑儿啊!一看形势不对了,散!撤!这叫会来事儿,见好就收。我估计啊,笑儿也是看到了、预感到了这大环境颓败之势了,提前撤出,省得死扛到最后,落得个又尴尬又不好看的收场。你看看那些当年乐得欢的朋克和说金乐队,如今还能见到几个?”

大米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似乎突然一夜之间,当初红及一时、声色犬马的那些家伙都没影儿了!也不都哪儿去了!是回家抱娃去了?还是田埂儿里种地去了?”

柳笑笑打趣道:“那我劝他们还是去种树吧。要想富,多生孩子多种树。”

哥几个哈哈大笑起来。

小群对柳笑笑挑起个大拇哥,赞道:“笑儿,你不但有先见之明及时抽身而退,或者叫你全身而退也行,而且,还立刻就寻觅到了新的、最适合你的、甚至比摇滚乐队形式更适合你的风格!你可真是先知!”

柳笑笑刚摆手要谦逊一番,大米又说:“听说,新的乐队,就是你们那——‘双树’,最近也是开始风声水起了?有没有兴趣多两棵树啊?”

“对啊,笑儿,”小群也说,“我不是早就说么,我们哥俩一直等你,只要你东山再起之时,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时候,一句话,我们就来!”

柳笑笑想了想,点点头,说:“我想,会有用到你们的时候的,而且不会太久。哥俩先耐心等等!”

大米端起酒杯:“来,哥几个,走一个!”

柳笑笑和小群也端起杯子,哥仨刚要碰杯,旁边一个声音喊道:“笑儿啊,多年不见啊!这个时候,是不是拼一桌儿,大家一起碰杯啊?”

哥几个寻声望去,柳笑笑先是对说话人一愣,而后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放下酒杯就迎了上去,跟来人拥抱在一起。

说话的人是小朱和明韵——柳笑笑高中时代的不同班的老同学、好哥们儿。

大米也想起了小朱,也迎了上去,毕竟当年工艺美院那个难忘的跨年晚会,他大米也去了——虽然那次他因还是个摇滚“新手”而没有登台。

一别四载,看似白马过隙般短暂,却又如世纪般漫长。

拼桌!上菜!叫酒!没二话。

拼桌是没二话,聊起来的话可就是没完没了的话了。

这顿酒从中午喝到了晚上。

当然,当然当然,话题最终还是、依然是、也必然是拐到了笑笑的初恋梦中情人——王千霞那里。

“他出国了。”小朱说。

“哦。”柳笑笑淡淡地答。

“听说,是在毕业后不久就和他那个男友结婚了,但是婚后就闹起了矛盾,结果离了。”明韵补充道。

“哦。”柳笑笑叹了一声,依旧没有多说什么。

小朱接着说道:“据说离婚后,她毅然去了俄罗斯,莫斯科,去那边留学去了,主攻欧洲艺术。”

“哦。”柳笑笑说:“挺好,祝福她吧。”

小朱明韵对望了一眼,苦笑道:“看来这姑娘当初确实是给咱们笑儿伤的不轻啊!真是‘我最深爱的人,伤我总是最深’。”

大米小群活宝地唱起了老歌:“没有黑,就没有白,没有恨,就没有爱,没有糊涂就没有明白,没有欢乐就没有悲哀……”

待哥俩不唱了,小朱点了支烟,看着柳笑笑,慢慢说道:“她临走,我们几个老同学都去送了。临上飞机,她说了一句颇耐人寻味的话。”

“哦?”柳笑笑一抬头,“她说了什么?”

明韵笑道:“看,柳笑笑终于是疑问句了!”

小朱说:“或者可以说,她说了半句话,她说——‘假如,当初,我的选择是那样……’,说完她就走了。”

柳笑笑沉默了,他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滋味。

他在想: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在弄着造化呢?

哥几个也不再言声,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

还是大米打破了沉默,他拿过今天特意带来的木吉他,将琴从琴包里掏出来,说:“大家唱一首吧?来个欢快点的?为笑笑的老感情送行,向远行的成为俄罗斯姑娘的‘她’说声拜拜,也给咱们自己鼓鼓劲儿,祝福咱们自己拥有美好的明天。”

“好——!”哥几个异口同声,来了精神。

悠扬的前奏弹过,柳笑笑起了头。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哥几个开始了合唱。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哥几个嘹亮动听的歌声吸引了饭馆内所有的食客,大家纷纷扭头观望,甚至随着节拍鼓起掌来,所有人都惊讶于这年轻的小哥几个竟能把他们父母辈的经典老歌演绎得如此精彩!

其实没人知道,这哥几个里,竟有三个人是一度活跃在摇滚舞台上的明星,还有什么歌没弹过唱过?演绎这样的歌曲,简直是小菜一碟了。

有些上了点岁数的客人甚至跟着哥几个一起唱了起来。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许多年之后,柳笑笑回忆这些片断时常想:假若那会儿有如今这样先进的数码摄录设备,那么他属于摇滚、属于舞台的那些年,将有多少画面被留存下来!将有多少回忆被定格!

好在,太多回忆可以定格在脑海中,这就足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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