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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啊笑儿,定性挺强啊!”周方边走边赞道,“双重的!”
“怎么讲?”柳笑笑走在周方一侧,说:“师父您别老这么打哑谜好不好?”
“别别别,快别叫我师父了,你快有真师父了。震儿都收你这徒弟半年了。”周方笑答。
“你得了吧。”柳笑笑苦笑道,“这转眼立秋了都,没两天就1997年了,也没见震儿哥收我教我啊,我怀疑震儿哥就是那次演出完了喝高了随口说说。”
“他还真不是随口说。”周方说,“只是,一来,他乐队排练演出忙,没时间单独给你授课。二来呢,他的计划是明年,也就是97年择机开一个班,小班,都是他周围他认为的‘好苗子’或者朋友推荐的‘未来之星’——你应该荣幸,你是其中之一。”
“哎呀我的天儿,我说怎么没动静了呢,敢情咱们这位哥哥说的是‘一般将来时’啊?”柳笑笑苦笑着摇摇头。“要不你刚才说我有定性呢,就是说的这事儿?我有什么定性啊我,我早就望眼欲穿迫不及待想学琴了!只是嘴上不说而已,我是个喜形不容于色的人。”
“也挺容于色的。”周方噗嗤笑了,说:“我说的是啊,你的俩定性是,一来,开春儿演出后,你居然没飘飘然,这就是特别好的一个开端,要是一般孩子登个台得个满堂彩儿,早美的屁颠儿屁颠儿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而你不同,演出过后,虽然没有再度登台,但是你依然踏踏实实做你的工艺美院附中高一5班的支书和学生。”
“您过奖了,”柳笑笑朝周方抱抱拳,“其实——‘我心里寂寞难当,充满欢乐梦想——’……”
“这咋还唱上郑钧的歌词了?”周方笑着说,“真的,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才是能成大器者,为什么?耐得住性子,然后等待时机。”
“敢情,那是时机没来呢,你不等?你不等又能怎么着啊?”笑笑边说边摆摆手,“那其二呢?”
“其二啊,就是你的‘个人问题’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是说,你的那个女神儿,王谦……不是……王千霞和你的关系。”周方说。
“我俩有什么关系?”
“哦,你知道就好,还真没关系。”
“嗨……你这不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么!”笑笑一翻白眼。
“我是说啊,人家对你不理不睬,甚至1班都传过来信儿了,她见天儿对你的‘情书’啊、‘带话儿’啊甚至你们支书全体会你对人暗送秋波啊,人家姑娘极其……那个……啊……有点儿不太欢迎……”
“啊行了师父,你就别找婉转了,你就直说吧,她对我不但不理不睬,还冷嘲热讽,是不是?这我早知道了!她也不喜欢我,什么都看不起我,是吧?甚至觉得我是癞蛤蟆想……嗨,算了,我也犯不上损我自己啊。”
“这就是你厉害的地方!”周方竖起大拇哥,“对这样的伤害,你都能坚忍和坚韧,你都能继续爱她下去,还敢于自嘲,哎呀啧啧啧啧啧啧……这也是成大器中者最大的……”
“哎,我说,周方,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柳笑笑没好气儿地问。
“还是夸还是夸。这搁一般的咱们这么大孩子,男生,早崩了,早疯了,早愁眉不展寻死觅活儿了,你看你,见天儿该吃吃该喝喝该唱唱该写写该摇摇……”
“然后就是‘该滚滚’,是吧?”柳笑笑乐道,“啊对,在她千霞眼里,我这个玩摇滚的,就是那该滚的。”
“我可没这么说啊!”周方连连摆手,“我是说,如现在热播那电视剧《水浒》那主题曲——该放手时就放手啊!”
“人那是该出手时好么?”柳笑笑说,“再说了,我凭什么放手啊我?我能对摇滚有多执著,我就能对我的感情有多执著。”
“啊嘿!得!算我没说!”周方也翻翻白眼,说,“算了不提这事儿了,咱们啊,到地方了。”
“等等,”柳笑笑站住了,说道:“我现在只可惜开春儿那次台下的观众里没有千霞,可是早晚有一天,我要在台上为她而歌为她而唱,让她喜欢上我!”
“我真感慨啊,”周方说,“你这事儿可太逗了,跟别人正相反。无数文学影视里,都是校园里的痴情小子为了博得自己所爱女孩的喜欢或关注,发奋图强地学习学习再学习,然后考个头名,搁古代直接奔状元去!您倒好,为了梦中爱人,您削尖了脑袋往摇滚里扎啊!真是独树一帜、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啊!”
“得得得!您这春秋笔法皮里阳秋的话儿可以先暂停了。”笑笑乐着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头几个词儿什么意思?”周方不解。
“就是冷嘲热讽啊。”
“真没那意思。”
“有没有的另说,你看着嘿,我柳笑笑早晚成为那种‘我终于让千白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我终于拥有了千白个热情的笑容,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打动……’”
“您先呆会儿再唱赵传,”周方抬手拦了柳笑笑的唱,“您可别这么唱啊,不吉利。”
“怎么讲?”
“这歌可叫《我终于失去了你》!”
“去你的吧!”
……
哥俩聊着,便到达了今天周方拉笑笑来的目的地——德胜门外跳蚤市场。
跳蚤市场这词儿对于现在的小年轻是陌生甚至闻所未闻的,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城市却比比皆是。大多是市民在一些空旷地点自发形成的“市场”,交换或买卖家中旧物以及闲置物品,类似于大型二手货市场。
笑笑一直到这作为每周末临时市场的街边公园门口、望着进进出出熙熙攘攘的人群时还不明白周方拉他来的目的。走进去满目皆是地摊儿,大多是半新不旧的锅碗瓢盆儿、书籍杂志、家用电器、生活用品,人们三个一堆儿五个一伙儿的蹲着围拢在一起,或挑选或侃价,倒也热闹非凡。
“我说师父哎,我们家可不缺锅盆儿电器,甚至家里废品多得都能拿这儿也摆个摊儿了,您带我来这儿目的何在?”笑笑问。
“跟我走就行了,今儿让你开开眼。”周方走在前头,回头朝笑笑招手,“最里边就是我要带你看的东西。”
“嚯——!”柳笑笑叹道,“至于么?这儿可不是潘家园,我看这地方也没什么古董卖啊?再说,咱们小孩子家家的哪儿懂那些啊!”
“比古董更有实用性和享受。”周方继续神秘地说。
来到跳蚤市场紧头墙根儿处,只见人一下少了,而在这里三五成群蹲着挑选物品或攀谈的人也换了——大多是一些长发男青年或穿着比较另类的、与笑笑周方年龄无异或大些的年轻人。而他们蹲着挑选着的地摊上的东西,笑笑赫然发现——竟是录音卡带。
“哦,明白了,您带我挑带子来了。”笑笑说,“怪不得。不过,我说周方,咱们家里磁带怎么也够上百盘儿了吧?还用来这儿买这二手的?”
周方哈哈大笑起来:“您说那彼带,非此带。您说那是咱们音像公司正式发行的流行歌曲和摇滚乐专辑。你离近了仔细看看,这是什么磁带?”
柳笑笑走过去,俯身看一个摊位上整齐摆放的一排录音磁带,顿时睁大了眼睛,回头大声说:“我说,周方,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周围蹲着挑选划价的年轻人们闻听纷纷抬头看着笑笑,一脸不快。
周方赶紧过去把笑笑拉到一边,差点就捂他嘴去了,低声说:“祖宗,你小点儿声,你这么一句,一来,显得你直接就是一外行,棒槌,二来,让别人不爱听,没骂街就是好事儿!”
笑笑低声说:“不就是旧磁带么?顶多是外国进口的原声带,但是太破了吧?你看那盒儿都碎成什么样了?你看那一个个的,还都要在旁边有个‘祁家豁子’!”
“我就不该带你来!”周方苦笑道,“豁子就够可以了,您还祁家豁子!您这儿出德胜门走清河沙河昌平县呢?”
“咱不玩笑,师父,我就问问:这破玩意儿居然有人买?这还能听么?”
“不但能听,还好听!”周方指着摊位上一盘盘在侧面打着“豁子”的磁带,说:“听好了,爷们儿,这个,叫打口磁带,也叫打口带。是一种已进行损坏处理的国外音像制品。本质来说它们属于‘垃圾’,通过各种渠道重新进入城市消费流通领域,但在我们眼里,它们却不是垃圾而是宝贝!成为如我们这种追求更广音乐资讯与更多音乐选择的摇滚迷族群的流行亚文化。明白了么?”
柳笑笑点点头:“噢,我大概其明白了,但是为什么带子要被打个豁子……啊不是,打个口呢?”
周方笑了笑,开始了他对柳笑笑的“诲人不倦”讲座:“何止是磁带,那边儿还有打口cd呢,一会儿你就能看到。而它们是怎么来的呢?我打个比方,比如国外某知名唱片公司预算销售某乐队专辑500万张,但由于某些原因,很多没有销售完,对于国外唱片公司来说,降价销售是完全不可能的,大量库存又会浪费大量财力和物力,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销毁——直接切口、钻洞、激光、化学方法等。而在这销毁过程中,由于制作磁带、cd的塑料盒都是一些高品质的化学纤维,有很高的利用价值,这些被‘销毁’的磁带、cd就被以废塑料的名义‘进口’到各国。其实在销毁过程中,由于进货人的要求和‘通关系’,只有部分磁带、cd被完全销毁,有一部分只是切到了它们的盒面,而里头的卡带和盘则完好无损,这些带子和盘就被称为打口。甚至,有些毫发无损,连盒面都没有切到的磁带cd就成了专业音乐人士、电台dj和发烧友的抢手货,被称为原声磁带原盘。另外,还有一类被称为扎眼盘、扎眼带,一会儿你也能见到。这类音像制品扎到了磁带和盘本身,长期视听会损坏机器,所以我不推荐。这里大部分的打口磁带和cd多为切到磁带和盘面边缘,等于只有少许切口或是部分损伤,但绝大多数歌曲都能播放。明白了么?徒儿?”
“我的师父啊,周爷啊!”柳笑笑瞪大眼睛看着周方,感叹:“无怪庄子《秋水》里河伯要望洋兴叹呢!直到此时我才被醍醐灌顶,自己是多么孤陋寡闻!”
“行啦!就别跟我拽文你那套文学词汇了!”周方笑着说,“走吧,爷们儿,为师的带你开开眼!”
“也是掌掌眼吧?”笑笑玩笑道。
“您真当这儿是潘家园挑古董了?还掌掌眼儿!”周方忍俊不禁,“不过,你还真说对了一半儿!这挑选打口带、打口盘啊,也是门学问。咱们圈儿里有俩词,挑到好的——也就是乐队牛、但是市面儿上货很少,磁带和盘的质量又优质的那类,那叫‘尖儿货’,挑到不好的,也就是本身在国外就没什么受众、音乐不好听、或者磁带和盘由于打口原因损毁严重影响播放那类,我们叫‘糟泔子’。”
“好家伙,这里学问——大大地有!”
“慢慢儿学吧爷们儿!”
周方走到一个摊儿前,卖家小伙子抬头一看,“哎呦喂,周爷,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怎么的,今儿看点儿什么?想听谁的了?您说。”
周方一抱拳:“您客气客气。今儿带个哥们儿来开开眼,学习学习。”
卖家小伙子看看笑笑,俩人互相微笑点了点头,小伙子说:“得嘞,您随便看随便聊,买不买没关系,都是朋友!”
“哎得,我谢谢您!”周方说着拿起几盘打口带,介绍道:“笑儿,你看啊,这个,是涅槃,咱不用多说了,这是他们不插电演唱会实况;这个,是我常说的重金属乐团‘潘多拉’,听着巨刺激;这个,是近年在国外特别火的一种风格——说唱金属的代表乐队‘愤怒机器’;而这个……嘿!嘿嘿嘿嘿!你怎么走神儿了?你到底听没听我讲啊?”
“先等等,师父!”柳笑笑环顾着四周,点点头,说:“这气氛真融洽,跳蚤市场,百姓帮百姓,地摊儿,琳琅满目的货品,还有磁带光盘,这些来自民间的小商小贩是很伟大的。”
“啊对,没人说他们不伟大,您这感慨都不挨着了,咱先聊打口儿行么?文学家,您今儿来不是体验生活来的。”周方苦笑着说。
“还真体验到一种生活!”柳笑笑点点头,“我想我知道将来我组的乐队叫什么名了。”
周方叹了口气,说:“那么请教这位未来的队长,您的队儿叫什么啊?”
“商贩。”
“嗨……”周方笑喷了,揶揄地说:“这名儿还真恢弘大气嘿!盖了帽儿了!行,可以,也就是您乐队什么都卖?”
“啊不,我是说,我的乐队什么风格都可以呈现,并且,会带给人们首首不一样的摇滚音乐。”
“得,那我就先提前预祝‘商贩’早日开张大吉!”
那时的周方认为柳笑笑只是在随口开玩笑,殊不知,笑笑今后的乐队,还真叫了这个名字——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