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看了七次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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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灰旧木门,秋阳投下光影斑驳。
身着道袍的女子掐灭烟头,跟在老人身后,迈进了这座很有年头的祠堂。
大门之外,檐下风铃叮叮当当,风声簌簌卷进祠堂,吹去了远处牌位下,把白色元宝纸钱吹得纷飞…
祠堂里很暗,光与影层错、纸钱飘飞之下,实在像极了恐怖片里厉鬼出没的场景,这样的环境,本该阴冷瘆人才是,可澧兰却出奇的不觉害怕,她跟在老人身后,走到由高到低林立的牌位冢前,静立,抬头。
老人接过小儿子递来的毛巾,爬上梯子,从最高处那方牌位擦起。
闻人公伯安,享年叁拾柒,义和
闻人公昭元,享年贰拾8,北伐
闻人公绍斌,享年肆拾1,渡江
闻人公宁致,享年肆拾8,越战
……
澧兰看着老人一方方的擦净牌位,那牌位上独特的牌铭,似在隐隐诉说着一个个掩埋在历史尘埃中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直到老人擦净最后一块牌位,她才猛的反应过来,为何自己置身于这座看起来阴冷的祠堂,却丝毫不觉得恐怖瘆人~
不是因为澧兰出身道家高庭武当山,更不是因为她受业于天下道首不惧鬼神…
只是因为,冢上所陈,个个皆是华夏英魂!
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即便有,可这座祠堂里供奉着的他们,生前曾为了守护华夏儿女不惜献出生命,死后又哪里舍得伤害后人~
澧兰下山之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坛子亲手交给闻人家,一定不容坛子有任何闪失,否则就像师姐一样,不必再回武当山!
那个骨灰坛…当年旧事…闻人家…
澧兰看向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他太老了,老得每擦两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老得老眼昏花,漏了好几块牌位没擦,又返身爬上矮梯~
他的儿子,闻人祁的父亲,消防员…
老人擦着擦着,低声问一句:“丫头,你怎么没跟他们走?”
“啊?啊!我…”澧兰从某种情绪中堪堪回神,结结巴巴应声。
“本来这些事,应该是阿涛带着他弟弟来做的,可是阿涛那孩子…”老人打断澧兰,自顾自说着,凄凉苦笑。
“爸,以后我自己来就成,您身体不好,不用年年来回的折腾。”闻人祁的二叔出言急切。
却不曾想,老人只低头絮絮叨叨:“你不配的,不配的~”
不配…
澧兰转过视线,看了看闻人祁的二叔,看到这个中年男人,把拳头握紧,松开,讷讷然低下头去~
她很不解,因为就师父给她的信息来看,闻人家的老头,不是极疼爱他的幺儿吗?疼爱到连当年那个消防员殉职后的抚恤金,都肯为了这个幺儿从孤儿寡母手上强取豪夺…
重新把目光转回老人身上,澧兰注视他,在他佝偻的背影上,平生第一次直观见识了人性的复杂~
这时,老人又开始絮叨了起来——
“老头子我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每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昏昏沉沉半醒半睡,一睡着就老梦见闻人涛那个不争气的混账…”
“他总是抱着个破坛子,让我带他回家…”
“呵!”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有家!他为了那样一个女人违逆我!他自己把自己折腾得连参军体检都过不了!”
听老人提起坛子,澧兰猛然一惊!
“昨晚…昨晚我…”老人说到这里,无端嗫嚅~
澧兰被他勾得好奇心起,偏头问了一句:“您是又梦见了什么吗?”
老人更咽,紧紧抿唇,坐在矮梯上,抱住某块牌位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他才泣声:“爸…我是不是,也没资格进这个祠堂…我这么对待那个孩子,会遭报应吗?”
那块牌位,牌铭上书:闻人公博。
老人的父亲,闻人祁的太爷,名叫闻人博。
二叔抬头,眼含热泪,冲抱着牌位的父亲重重跪了下去!
“昨晚…我梦见了阿祁~”老人双目无神,老泪浑浊~
“我…梦到他叫我爷爷…梦到他冲我笑,那个小王八蛋小杂种…他笑起来真俊呐…我们闻人家,世世代代糙军汉,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小帅哥呢?”
“他爸走的那年…他才七岁~”老人泪如雨下。
“他和我说,爷爷,您带我去看看祠堂吧!他说,爷爷,我知道苟利家国生死以,可是我鼓不起来勇气,您带我看看祠堂,您带我去看看…”
澧兰呆滞,她万万想不到,老人居然会在她这个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哭得像个孩子,而老人的话,更令得她心惊~
阳光从侧外木窗照进来,照在老人的脸上,他的每一道皱纹,都刻印下了岁月的无情。
澧兰想,那些皱纹的深壑里,是不是也藏尽了老人这一生的不通达?
……
傍晚,夕阳西下。
闻人祁爬上一座白塔,身后跟着怀抱猫儿的绝色佳人。
他回头,她抬头,他微笑,她皱眉。
“不准笑!累死姐姐了啦!”姜荑浅嗔薄怒,揪了揪怀中奥特曼的耳朵撒气。
闻人祁也不知道,她这“了啦了啦”的语调,怎么就那么动听,她从小和他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好似每个字眼,都溢着浓浓的撒娇。
于是他笑得更灿烂了。
“打死你哦,你还笑~没心没肺的死跟班,让姐姐一直抱着奥特曼,也不知道帮忙换换手。”
她说完又低头戳了戳奥特曼的圆脸,碎碎念:“还有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长得膘肥体壮的一点不爱运动,迟早胖死你!”
奥特曼沉眠着,饶是姜荑戳得用力,也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
姜荑爬完楼梯,来到闻人祁身旁,将肥猫一把塞进闻人祁怀里,揉着手腕道:“小七你该管管奥特曼了,它这样下去怎么行?太胖了很容易生病的呀,真不知道你是养猫还是养猪!”
闻人祁接过猫,低头看了它一眼,皱眉。他记起了之前去烈士陵园给父亲扫墓的时候,系统说它最近老是莫名其妙陷入休眠的事…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姜荑见自家跟班心不在焉,气呼呼的掐了掐他的腰眼。
闻人祁连忙拍开她的手,道:“干啥呢干啥呢?不知道男人腰女人头摸不得吗?”
男人腰女人头?
姜荑懵懵的打量自家跟班,暗忖不是男人头女人腰吗?难道自己记错了?
于是她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词。
页面刷新出男人头女人腰时,她轻蔑一笑,把手机屏幕凑到跟班眼前。
“呸!成天就想着忽悠姐姐!”
闻人祁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顾左右而言他:“啊哈哈,你看那挖掘机,真大哈?”
出乎闻人祁意料的,姐姐居然当真被挖掘机给忽悠了过去,她转而看向山下,公园里施工正如火如荼,记忆中那片夏天夜晚会喷灯光喷泉的人工湖被挖得沟壑纵横,凉亭、假山、桃林、竹园、还有她和小七小时候很喜欢玩的秋千,全都被施工队弄得面目全非…
姜荑看着看着,浑身不得劲起来。
她放远视线,目不转睛盯着公园工地问道:“小七,你说公园为什么要拆掉呀?”
闻人祁随口回答:“大概和你那个朋友说的一样,因为这块地要另作他用呗。”由于不熟,闻人祁用“你的那个朋友”称呼澧兰。
姜荑侧过头,看了自家跟班一眼,又低下头去,语气略显失落:“是吗?”
“那我们身后的塔…会不会也拆掉呀?”她又问。
闻人祁回头看了看白塔,下意识便说:“最好不要。”
姜荑微不可察的扬了扬眉眼,追问道:“为什么不要?”
“要是拆了,以后我们回乔安县,都不知道去哪儿玩了。”闻人祁抬头看白塔,脑海中浮现起儿时的点点滴滴。
他和她曾在这座塔里跑过,笑过,闹过,他没借到钱从二叔家出来,怕回家被妈妈吼,于是蹲在塔的角落里哭,这个时候,姐姐总是陪在身边,把零花钱全掏给他,安慰他…
刚从祠堂回来,刚和那老头在祠堂前大吵了一架,闻人祁身心俱疲,实在不愿再去劳神什么塔拆不拆的事,索性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道:“哎哟头疼得很,安心看看落日不好吗?非要纠结公园和塔干什么?”
姜荑动了动唇角,一时无言。
挖掘机的钻头轰鸣着,即便相隔了山上与山下,仍旧清晰可闻。
她失笑,明明心底有些阴影与惶恐挥之不去,偏自嘲自己太过感性,强行给公园和塔套上某种意义。
她踱两步,走到自家跟班身后,抬手,荑指清素,按在了跟班弟弟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起来。
鬓角突然触了温热,闻人祁睁眼。
“姐姐…”他轻声唤了唤。
“不要说话,闭上眼睛!”姜荑凶巴巴。
“以前每次从你二叔家出来,你都不争气的哭,今天怎么不哭了?”
“我可算明白了,那时候你之所以哭,大概就是为了骗姐姐的零花钱!”
闻人祁怀抱肥猫,在她的话音中抽出一只手抬起,触了触她柔腻的手背肌肤,想要握住,又怯怯缩缩~
“小七,晚霞真美啊,可惜太阳要落山了。”姜荑望向天边,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闻人祁再次睁眼,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这个世上,会有几个人能义无反顾的挡在他前面?他回忆着在二叔家和爷爷的对峙,猛地转身,抬头看塔,低头看她。
姜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被他握着,感知到他手心微凉~
“姐姐!”闻人祁眉眼绽开,温润一笑。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说对不对?”
“我们应该可以一起做很多事,努努力就好了嘛!”闻人祁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瞥了一眼肥猫,他知道,在猫猫的身体里,有一个系统。
他暂时阻止不了,阻止不了公园被拆去,阻止不了姐姐进入娱乐圈,所以他无奈的选择了把这些通通成全,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一直无能为力!
他回头,夕阳落下。
“姐姐你跟我来!”闻人祁抱着猫拉着姜荑,拔腿就往塔的第二层跑。
在塔的第二层,他们又看了一次夕阳落山。
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爬到第三层的时候,姜荑便已醒过味儿来,她笑着,跟自家跟班跑动着,笑声如银铃,步步向上。
很多年后,她还经常和孩子提起,说那天,妈妈看了七次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