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苦肉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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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殷红的血顺着蔡琰的手腕流到地面,像乱世遗落的眼泪。她缓缓放下碎镜片,安静地躺到床上,合上了双眼。
洁白无瑕的裙摆渐渐被染成血色,把她变成了一只美丽而忧伤的蝴蝶,一只画地为牢而无法破茧成仙的蝴蝶。
蔡琰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看见了父亲在向她招手。她想:“父亲大人,女儿不孝,此生不及相报,来生再尽孝道。”
她带着临死前的微笑,一步步往父亲走去。还有几米距离时,突然一声巨响,父亲的身影被震碎了。
船体撞到了礁石,一股海浪破门而入,把即将失去意识的蔡琰冲到了床下。与此同时,门外两名卫士也一同被灌了进来。
蔡琰被海水呛醒了,一看,全身早已湿透。她挣扎着爬了起来,看见被海浪推进来的两名卫士,忙问:“你们没事吧?”
卫士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发现船舱里的海水全是红的;一看,原来是从蔡琰手上流出来的血。
“小姐,你的手怎么了?”卫士甲的第一反应是她的手不慎被利物割伤了。
卫士乙却看出了玄机,知道她刚才在自杀,但没说破,只说:“小姐的手受伤了,赶紧包扎!”
“你们不用管我,赶紧去看下其他人有没事!”蔡琰不想再次和父亲分离。她心里清楚,再不止血的话,她熬不过几分钟。
“不行!单于吩咐过,务必要安全护送小姐到目的地!”卫士乙怕蔡琰失血过多,赶紧让同伴跑出去求助,自己留下来帮她按住伤口。
最终,在众人的努力下,蔡琰保住了性命。船是因为暴风雨的原因,撞到了沿岸一带的礁石——已经进入伊都国的领海了。
这里是伊都国距离大汉最近的一个靠岸点——邪支半岛,岸边站着一大群打着竹伞的士兵,正在眼巴巴盼着这艘船的到来。领头的人,就是呼厨泉的朋友伊藤宏助,也是伊都国的一名副兵统司(类似于汉朝的校尉)。
有先见之明的呼厨泉,已经在早些时候利用训练过的鸿雁,把蔡琰有可能来这里的信息传递给了伊藤宏助,并告诉他船有可能到达的时间和地点,请他派兵前来接应。伊藤宏助和呼厨泉是患难之交,自然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今天已经是守候的第七天了,他们终于等到了这艘船。
看着这些前来接应的异国将士,蔡琰不禁苦笑一声,同时感叹世事难料:刚从中原被掳到匈奴腹地的时候,她一时冲动,上吊自杀,结果绳子无缘无故断了。那时,她认为是老天爷给了她一次后悔的机会,便鼓起勇气生活下去。直到今天,她第二次轻生,却又被这恶劣的天气所救。她想,既然阎王爷暂时不欢迎她,为何要让她承受这种背井离乡的痛苦呢?
这艘船上共有三十多名士兵,都是呼厨泉派来保护她的人。待蔡琰安定下来后,超过一半的士兵乘船返回了汉土;只有不足十人自愿留了下来,当她的永久贴身护卫。
伊都国果真是兵连祸结、战火纷繁,犹如人间地狱。然而,就像变化无常的汪洋大海,既有惊涛巨浪翻涌之时,也有风平浪静到来之日。蔡琰在伊藤宏助的安排下,得以安顿下来,潜心向学,与世无争。
蔡琰在这里几乎没有语言上的障碍,因为汉语是伊都国的第二语言。这里大部分人的祖先来自战国时期的齐国、楚国等地,他们为了逃避战乱,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与当地居民通婚,繁衍后代,并将华夏文化融入了本土文化。只是,当时他们并没有想到,哪里都有战乱,只不过是狼窝与虎口的区别而已。今天的伊都国,大部分人都具有汉人的一半血统。
自从来到这里后,蔡琰就有一股很强烈的预感:总有一天,会有汉人渡海过来接她回去。只不过,这个预感的周期稍微长了一点,这一等就是十年……
…………
时间来到了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之战前夕,吴军阵地。
这天,周瑜命人大鸣军鼓,在主帐中召开重要军事会议。从曹营过来“投诚”的蒋干虽然未有正式职务,但作为周瑜的旧日同窗,也享有参加会议的权利,主要负责做会议纪要。
周瑜谓众将士曰:“曹军水陆两寨布局严整,且前后连络三百余里,一时之间急切难破,各位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因此,粮草供应必须到位。据我保守估计,至少要一个月以上的粮草供应,才能确保每一位将士食物充足,不用饿着肚子上战场。现任粮仓官是谁?”
“回都督,是我,黄盖。”一人应声而出,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原来是黄公覆(黄盖的字)老将军啊。那好,粮草分配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确保大小各分寨都有充足的粮草,绝不能让将士们挨饿!”
“……都督,在下有一言相禀。”黄盖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有困难?”周瑜注意到对方的脸色不太对劲,似乎酒劲还没过去。
“非也。我认为,莫说一个月,就算能供应十个月的粮草也无济于事。我前两日打探到,曹军的水土不服症状已全部克服,虽未查清具体原因,但也足以证明,是上天在偏袒曹操;上天还暗示我们,若再贸然与之对抗,将会遭到天谴。所以卑职认为,还是按照张昭说的,弃戈降曹,方为上策啊!”黄盖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众人惊呆了,没想到一位忠肝义胆、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竟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公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周瑜以为对方是酒后乱言。
“都督,我认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不必重复。”黄盖把脸一转,一副义正辞严的姿态。
周瑜看了看旁人。众将摸不着头脑,不知黄盖唱的是哪出戏。
蒋干眼前一亮,他就盼着多点出现这类事件,好积累素材向曹营爆猛料,立大功。他用毛笔在牛皮纸上奋笔疾书地记录着。
周瑜一时无语,他原本以为黄盖在借酒装疯,后来意识到这是一次严肃的军事会议而非余兴节目,便勃然大怒道:“放肆!公覆啊公覆,你好生糊涂,莫不是昨晚被灌多了?如今大战在即,你却说出这番‘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来!难道曹军的疫情消除之后,我军就要投降了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本军中抗曹决心最强烈的人之一,没…没想到今天,你竟然吐出这种扰乱军心之言!教我如何留你!”
黄盖的脸上乌云骤起,指着周瑜骂道:“我没醉!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辈分,竟敢教训老夫?想当年,老夫随先主出征,纵横大江南北,你还不知在哪条村子里玩泥巴呢!别人说你是‘英雄出少年’,依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一个不识时务的白面书生!呸,你一心想着打胜仗、升官发财,却从没把我们这些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没有我们为你冲锋陷阵,你能打得赢曹公吗?你早该回乡下放牛了!”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次普通的军事会议,竟然引发了东吴两名忠臣的口水战。黄盖以前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看来昨晚真的喝多了。
周瑜猛然立起,指之曰:“黄盖,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全军总都督,你竟敢公然与我抬杠!是不是活腻了?”
黄盖还想反驳,突然感到心脏犯病了,不住拍打着左胸,还不停咳嗽。
周瑜也注意到了这一变化,但依然咬着牙,狠心地说:“大胆逆将,公然侮辱本都督,扰乱军心,不服军令,死罪!来人,给我拖下去,斩了!”
众将一听“斩”字,纷纷跪倒求情。蒋钦说:“都督,请你放过黄将军吧,他是个老糊涂虫,说话不顾体面,而且昨晚确实多喝了几杯,属酒后失言,不必当真!都督就念在他以往曾多次立功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饶他?哼,虽说瑕不掩瑜,可如今他当众羞辱上级,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虽然没有发禁酒令,可酒后失言也要承担相应责任!军纪不严,何以征战天下!”周瑜似乎心意已决。
周泰说:“都督,黄将军今天失言,卑职也有错,昨晚是我主动劝酒的。卑职愿代黄将军受罚!”
众将纷纷跟上,一同求周瑜降罪到自己身上。周瑜一时难以抉择。
蒋干作为军中的“新人”,本不便多言,但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场,便故意劝道:“公瑾,如今大敌当前,我们应当团结一致,不应后院起火,以免影响大局。黄将军虽然出言不逊,但其内心的想法亦不无道理。我认为,死罪远不至于,稍微惩罚几板子就算了。东吴需要像黄将军这样的老将。”
这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周瑜看来还是给老同学几分薄面,脸上的褶皱顿时减少了一半。
然而,黄盖并没有珍惜这个免罚的机会,再次口吐妄语,令周瑜的脸色再度转阴。
周瑜实在忍无可忍了,便唤了两名士兵进来,喝令道:“此人妖言惑众、目无军纪,拖下去斩了,以儆效尤!”
士兵面面相觑,均不敢动。他们也知道黄盖在军中的地位。
“怎么?难道连你们也想违抗命令?!”周瑜瞪视士兵。
程普出面劝说:“周郎,先消消气吧。公覆虽犯了胡言乱语之罪,但罪不至死;何况他与我等同辈,曾与先主一起打天下、征百越,乃东吴的开邦功臣之一。如今仅因出言不慎,就招致杀身之祸,似乎有点量刑过重,难以服众。不如功过相抵,免其死罪,杖罚一顿以示警告算了。”
鲁肃也劝道:“对啊,周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就是酒后失言,哪用得着以死谢罪啊!顶多打他几下屁股,让他长长记性得了!”
众人再次苦苦求饶,无奈周瑜油盐不进。蒋干也在附和着求情,实际上黄盖的生死他并不关心。
后来,周瑜还是心软了,长叹一声,对黄盖说:“本该赐你一死,看在大家为你苦苦求情的份上,就饶你一命。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押下去,重打一百脊杖!”
一听说要罚一百脊杖,众将又开始求情,说像黄盖这种老将,别说一百脊杖,就连五十脊杖也撑不过去。
最终,众将合力“砍价”成功,打了个五折,重罚五十脊杖。
黄盖被当场剥去铠甲,袒露脊背,双手展开趴在地上,左右各有一人压着手腕,动弹不得。死到临头,他却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令人揪心。
见其背上本来就有数道疤痕,大家知道这是战争留下的印记,心里更添一丝难受,默默低下了头。周瑜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下不了台了。
黄盖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接受杖罚;众将的心也陪着一起受罪。
第一杖下去,黄盖忍住了,一声不吭。
第二杖、第三杖……黄盖终于忍不住了,惨叫声绵绵不绝。
众将的心也随之颤动不已。他们都不明白,周瑜今天为何会如此狠心,竟用这种毒辣的手段去惩罚一名老将。身为历经三代主公的老将,黄盖“倚老卖老”,随便吐几句苦水,都在情理之中,何必太在意呢?
打到第三十杖时,黄盖的背部已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人也痛晕过去了。
众将再次伏地求饶,连之前不服周瑜的老将程普也自愿下跪了。
周瑜早就想喊停了,只是碍于面子没喊;正好见到众人给他台阶下了,赶紧叫人停手。执杖的士兵松了口气,他刚才已经刻意手下留情了。
几人扶着奄奄一息的黄盖进了另一间营帐,一通忙活将他安顿在床上。
这次军事会议的气氛明显受到了杖罚事件的影响,周瑜已无心再开,只好下令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