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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下 奥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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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马德里时间下午17:00,程知行和佩德罗正站在一张实木办公桌前,他们叉开腿背着手,像两个等待上级问话的士兵。

不到15平方米的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他们背后的黑色房门两侧站着两个手持冲锋枪,穿着凯夫拉防弹衣的士兵;他们正对着的实木桌后面坐着一个30岁上下的棕发碧眼的男人,男人肩膀上挂着肩章,军绿色的布料上绣着一枚金黄色的八角徽章。

这是一枚真正的肩章,佩戴它的是一位真正的陆军中校。

佩德罗对眼下的情景略有不满,但碍于荷枪实弹的士兵,他站得比程知行还要笔直。

陆军中校正在仔细阅读程知行带来的信件,这封信不长,但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桌子上还摆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卡洛斯·桑托斯和卡斯蒂利亚看守者成员在阿兰胡埃兹宫殿前的合照;一张是卡洛斯·桑托斯在马德里的照片——疲惫憔悴的年轻男人身后是浓烟滚滚的首都。

终于,中校放下了信,他两手交握着压住了信纸,叹着口气抬头看向带信穿越半个西班牙而来的两个男人。

“所以,这位卡洛斯·桑托斯希望军队回到阿兰胡埃兹——领导他们?”中校说话间刻意地隐去了卡洛斯的头衔。

“是的,鲁伊斯中校。”程知行迅速利落地回答了他,士兵们带他们进来前,向里面通报时就用的鲁伊斯中校这个称谓。

鲁伊斯中校碰着自己的大拇指,他说:“你确定他想我们回去领导他们,而不是让我们帮他处理一些事吗?”他顿了一下,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信上希望我们走昆卡、塔兰孔回去,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安排?”

佩德罗在心里开始打鼓:走这条线就会经过马德里南方联盟的总部——比利亚鲁维亚德圣地亚哥。显然,卡洛斯有借刀杀人的心。

“因为这样可以绕开特里略核电站。”又是程知行回答,“特里略核电站附近生存着攻击力极强的变异生物。”

“你可以证明吗?”

“当然。”程知行取下了自己左手的手套,他张开自己的五指,断掉的小拇指与其他四指一比显得格外不协调,“我参加过特里略核电站的探索,变异的野狼咬掉了我的小拇指,还抓伤了我的眉毛。我们就是从昆卡来的。那里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昆卡不是毁于旧式核弹,那里没有辐射尘埃。”

“既然特里略核电站附近有变异生物,那么特里略核电站发生了核泄露?”

“这个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鲁伊斯中校皱起眉头。

“卡斯蒂利亚看守者每天都会用仪器记录辐射数据,自2044年后,仪器上显示的雷姆数字一直很稳定,”程知行顿了一下,像在思考什么,然后继续说道,“准确说,每年记录的辐射剂量都在递减。”

佩德罗看到鲁伊斯中校端详了程知行一番后点头了,他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佩德罗悄悄地松了口气。

“2044年冈萨雷斯将军曾派人去昆卡侦察过,的确如你所言,昆卡没有辐射尘埃。”鲁伊斯中校说,“那个时候我们还有3000多名士兵,现在却只剩下72人,还有一些支持者。”他又拿起信看了一遍,接着开始摇头,“可能我要让卡洛斯·桑托斯失望了,我们正在和胡里奥·马丁内兹领导的叛国贼打仗。他们占了上风,我没办法带人通过他们的封锁线。”他放下信看着两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顺利地躲过叛国贼的巡逻队的,但要上百人像你们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他们的防线很难,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他冲着两人身后喊道,“何塞!让阿尔瓦罗少校和费尔南德斯上尉来一趟!弗朗哥,你带他们两个去休息吧,好好招待他们。”程知行闻言微微地皱眉,鲁伊斯中校看在眼里,他笑着对这个外国人说,“这件事我总需要给你们一个答复的。”

从鲁伊斯中校的办公室出来,那个叫弗朗哥的士兵带着他们穿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鹅卵石街道,他带着他们走进了一座临河而建的石头房子,他们走进二楼,弗朗哥打开了一扇门,做了个请的动作。程知行向他露出一个礼貌微笑,他走进眼前的小屋。

屋里光秃秃的,硅藻泥砌成的白色墙面掌控了整间屋子的主色调,天花板是木头做的,因为潮湿有的地方已经生出黑色的霉记,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挂着一根绿色的电线垂在中央,除此之外,屋里只有两张床和一个床头柜,以及床头柜上的半支蜡烛。

士兵弗朗哥祝他们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佩德罗兴奋地揉着枕头,又摸了摸柔软的床褥,这两个月他们一直风餐露宿,睡在地上,现在终于有床可以躺了,舒服!他躺了下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和兴奋快乐的佩德罗不同,程知行顶着苦大仇深的表情坐在另一张床上,他一直保持着这个表情,直到佩德罗也看不下去了。

“三瓶红酒,你怎么了?别人招待你,你还这么不高兴。”佩德罗问他。

程知行摇摇头,他说:“我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卡洛斯只让我把信送给他,没说还有别的事。”

“哦。”

“别只会‘哦’,你看见那个中校最后的表情了吗?他肯定想让我们帮他做什么事。”程知行抱着双手,右手手指敲着自己的左胳膊,“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我们离开。”

“上帝啊!”佩德罗忽然尖叫,程知行被惊得瞬间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快速地转头左右看了看,又走到门口伸出头到处查看,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安静的就像墓地。

“佩德罗·巴布罗,你发什么神经。”程知行不满地对佩德罗说,他看到佩德罗居然躺在床上伸着一只手在墙上拨弄什么,他拨弄一下,眼前的世界暗一分,再拨弄一下,世界又亮了一分。

“Coño!他们居然有电!”佩德罗兴奋地说,像个调皮的小孩一样止不住玩弄开关的手。

“够了,佩德罗!”程知行走到他床前,一脚踢在了他的床脚上,猛然出现的摇动让佩德罗终于停下了按开关的动作,程知行瞪了他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你能不能有一点正经事?”

“唉,现在最正经的事不就是休息吗?”佩德罗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我觉得你多虑了,鲁伊斯中校不是说会给我们一个答复吗?我们只需要等待就是了。”

“我是不需要答复的,他收到这封信我就算完成任务了。”程知行摇头,“现在他扣留了马和骡子以及我们所有的物资,艹。”程知行愤慨地想,他根本就不该坚持着给卡洛斯送信,这样他就不会遇到这档子麻烦事了。

“好了,对于一个有组织的营地来说,扣留东西不是常规操作吗?你别告诉我卡洛斯·桑托斯他们不搞这一套,难道在阿兰胡埃兹允许陌生人带着武器去见指挥官吗?”佩德罗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再说了,这里并不差,一个峡谷里的小镇,易守难攻,镇子里有几十套房屋,却只有不到100人。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水有电。我想说,让我留下来,我是愿意的。”

“你是要留下来,你说你的朋友在巴塞罗那,我才带上你的。你可以找这里的人打听一下你朋友的状况,如果你朋友没撑过来,你也可以加入他们,他们似乎很缺人。”程知行叹气,“但我不行,我必须去法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焦躁。

佩德罗听他语气不善,稍稍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他看着程知行,难得地摆出严肃的表情:“说起来,我们俩也算同行一路了,你从没说过你究竟打算去哪,会在什么地方停下。之前你说你要去巴塞罗那,现在你又说你要去法国?我想法国也不是你的终点站吧。你到底要去哪里?”

程知行目光灼灼地看着佩德罗,他皱着眉头,显得十分严肃,佩德罗记得他上次摆出这副表情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晚上,程知行拿着枪坐在他面前,强光手电筒照亮了他半张脸,棱角分明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凶神恶煞。后来相处中他们缓和了关系,这个外乡人虽然还是喜欢皱眉,但却不像过去那样目露凶光地蹬着自己,直到今天。

“你......”佩德罗刚想找点话缓和一下气氛,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两个士兵背着大包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是那个名叫弗朗哥的士兵。

“中校吩咐我们把你们的行李给你们带来。”弗朗哥放下行李后气喘吁吁地说,他指了指楼梯,“还有几个包裹在楼下。”

“我来拿吧。”程知行站起身。

佩德罗也紧跟着从床上跳了起来:“我也去。”

他们把行李搬进了屋子,包着帆布的大小包行李瞬间让空荡荡的小屋变得充实,屋内的色彩也不再是统一凄凉的白。

士兵弗朗哥再次向他们告别,走前通知了他们晚饭的时间,还指出了浴室的位置。程知行说了谢谢,两个士兵走下楼梯,程知行关上了门。

佩德罗坐在地上喘着气挠着脖子,他扯开了自己灰色的旧衬衣,露出了长满胸毛的胸腹。程知行拿出了他的红色记事本,蹲在地上一一检查了行李并写下记录。他惊讶地发现所有东西都在,一件不落,除了几支枪械——守卫在他们进入小镇时将所有武器都拿走了。

佩德罗还揪着自己敞开的衬衣扇风解热,程知行吸了吸鼻子,不满地看向佩德罗:“我记得你一直没洗过澡?”

“怎么了?”佩德罗挠着痒问道。

程知行站了起来,佩德罗不解地看着他,直到他一脚踹在自己身上:“你怎么能忍受自己两个月不洗澡?”

“艹你妈,卢卡!”佩德罗火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捂着自己被踹痛的腰,“他妈的都是男人!”

“滚你妈的,别他妈给男人找黑。”程知行捏住鼻子,他不断地用手在鼻前扇风,“你他妈今天不好好洗个澡,别想睡在这屋里。”

晚上10点,程知行去了市政厅广场,广场上摆着几张橡木桌,士兵们在广场中央架了一口大锅,巨大的铁锅里蹲着鹿肉和野菜。

佩德罗被他赶去洗澡,程知行严厉地警告他:不洗澡不准去吃饭。不知为什么,这次佩德罗居然乖乖地听话去洗澡了。直到程知行吃完晚饭都没赶回来。

吃完饭后,程知行起身准备回去,忽然市政厅的老木门开了,一个直眉怒目的30岁左右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经过程知行时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快步地穿越广场走进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也出现在门口,跟着他出来的还有鲁伊斯中校。那个男人向鲁伊斯中校敬了个军礼,也向广场走来,他没有像刚才的年轻男人那样行走如飞,他走到了分发食物的桌子前,程知行看到士兵向他行军礼,呼唤他为阿尔瓦罗少校。少校领了食物,也走进黑暗的街道中。

“请问,刚刚第一个出来的长官是......”程知行随手拉住一个过路的士兵问道。

士兵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程知行,回答道:“那是费尔南德斯上尉。”

“谢谢你。”

“嗯。”士兵点了一下头,端着餐盘走向另一张桌子。

程知行朝市政厅大门看去,正好对上鲁伊斯中校的眼睛,鲁伊斯中校向他勉强地笑了笑,转身走进大楼。程知行忍住想要上前询问结果的欲望,看上去今晚中校那边的讨论比他的处境还要糟糕。

程知行转身准备往回走,忽然一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扭头一看,卷发蓬松的佩德罗正笑着向他眨眼:“嘿,姑娘,看看帅哥!”他比着大拇指指向自己,一脸不正经。

程知行对他举起一只拳头,挑衅地笑着抬了眉毛:“帅哥,看看拳头?”

“好啦,跟你开个玩笑。你都吃完了?”佩德罗立刻服软,他可不想被一个强壮易怒的年轻人暴揍。

“你再不去等会儿就吃不到了。”程知行说。

“艹,我得快点去。”佩德罗松开了手,他看到程知行丢下他准备离开,“喂,你不等我吗?”

“我还打算去洗澡。”

“你不昨天才洗吗?”

程知行不理睬他,径直走了。

被晾在原地的佩德罗看着这个冷漠的家伙远去的背影,他叉着腰连连摇头:“真是个姑娘脾气啊。”

程知行再见到费尔南德斯上尉是第二天清晨,程知行起床时佩德罗还在床上打着如电钻般的呼噜——被他的鼾声惊醒的程知行甚至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天花板还完整地挂在原处,才反应过来听到的声音不是电钻而是佩德罗的呼噜。

他昨晚洗完澡后见到了士兵弗朗哥,他问士兵弗朗哥鲁伊斯中校有招呼他过去吗。士兵摇摇头,表示他没得到任何命令。程知行有些失望,他礼貌地致谢后,返回住处。他睡下时佩德罗还没回来,再见到那张典型的西班牙脸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起床洗漱后程知行无事可做,他把旧衣服拿在手上,准备去溪边洗一下衣服。他刚走出房子,就看见昨天满脸怒火的费尔南德斯上尉抱着手倚在墙边,这种动作往往代表着他在等什么人。

费尔南德斯上尉看到程知行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淡棕色的眼睛一亮,程知行瞬间明白了,他等的人就是自己。

“你好,程知行。”费尔南德斯走向他,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名字,他没有行军礼,而是伸过来一只手。

“你好,费尔南德斯上尉。”程知行回应了他,握住了他的手。

“你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离开时,鲁伊斯中校说要找费尔南德斯上尉和阿尔瓦罗少校商量事。”程知行平静地解释,“士兵们叫你后面出来的那位‘阿尔瓦罗少校’,那么你一定就是费尔南德斯上尉了。”他隐瞒了士兵告诉他对方身份的事,因为有的长官不喜欢士兵随意地透露自己的身份。

“看来你有着敏锐的观察力。”费尔南德斯上尉打量了一下程知行,他看到程知行手中抱着的衣物,“我希望你也有一颗充满勇气的心。东西放下来吧,我有事想跟你聊聊,衣服等会儿我叫人帮你洗。”

“是。”程知行想了一下,点了头,他回屋把衣服放下,再次出门时,费尔南德斯上尉还是站在原地等着他。

“我听说你们带了一匹马和一只骡子。”费尔南德斯上尉领着程知行往小镇的西侧走去,“你们是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吗?”

这是第二个人用名著里的人物形容他们了。

程知行想起了那个金发碧眼的保加利亚女人,不知道她是否拿回了自己的弓箭。

“不,我们不是,佩德罗不是我的仆人。”

“我以为你才是桑丘·潘沙呢,请原谅,我只是想说你很年轻。”他们走过了一座生着青苔的中世纪石桥,他们走到了小镇西北端——士兵们在山脉与河流间用木头搭起了一面3米高的墙,所有人都只能从墙下的大门进出。程知行看着木墙,仿佛看见了一座中世纪的简易城寨。

木墙前十米处靠山的地方是木头搭起的马厩,马厩里只有五匹马四头骡子,其中就有弗朗哥和巴科。

“费尔南德斯上尉!”看守马厩的士兵朝费尔南德斯上尉敬礼。

费尔南德斯上尉抬手回礼:“我要和客人骑马出去走走,把马牵出来吧。”

“费尔南德斯上尉,鲁伊斯中校......”士兵的话被费尔南德斯上尉抬起的手阻断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走进马厩。

不一会儿,士兵就牵着弗朗哥和一匹黑色的马走了出来,马匹都配好了鞍鞯。费尔南德斯上尉从士兵手中接过缰绳,他走到程知行面前,将属于弗朗哥的黑色牛皮缰绳递给了程知行。

“走吧。”费尔南德斯上尉翻身上马,他拉着马转了个身。

程知行看了看手中的缰绳,也抓着马鞍骑上马背:“我们要去哪儿。”

“带你去看看我们这里最著名的景点。”费尔南德斯上尉笑着说,他转头看着看门的士兵,“开门,伙计们。”

“我没带枪。”程知行有些犹豫,天上飞来一个黑色的物件,程知行下意识伸手去接,他接住了,金属物件带来冰凉的触感,那是一把手枪。

“这下你有了。”扔他枪的男人笑着说,他踢了踢马肚,扯着缰绳向着敞开的大门前进。

程知行拉开弹匣看了一眼,里面塞着铜黄色的弹头,他将手枪塞进皮带里,踢着弗朗哥的肚子跟了上去。

走出奥索尔后费尔南德斯上尉不再说话,他沉默地在前面带路,程知行沉默地在后面跟随。程知行看着费尔南德斯上尉背着枪的背影,猜测着他带自己出门的真实意图。

忽然前面的费尔南德斯上尉拉停了马匹,程知行跟着也停住了,费尔南德斯上尉观察了一阵,引着程知行走上了一处看上去没有道路的碎石坡。他们顺着陡峭的山路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林。正当程知行以为他们真的走错时,费尔南德斯上尉却径直骑着马走进那片密林。

程知行只好跟上去,在密林里穿梭时,周围总是同样的景色,程知行观察着四周开始担心他们可能会在森林里迷失方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程知行赶着弗朗哥与费尔南德斯上尉齐头并进,他正想开口说出自己的担忧,上尉却先一步说话了。

“你难道不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吗?”费尔南德斯上尉看着他问。

“也许信里写了我的名字。”

“那信你事先看过?”

程知行摇头:“我从不看别人的私人信件,中校拿到信时上面的火漆是完整的。”

费尔南德斯上尉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昨天开会时鲁伊斯没说信被拆过,如果你拆过了,他会注意到的。那封信提到送信人的名字,还提到那是个打算用脚回国的中国人,希望我们能对他给予协助,如果不能帮助他,也希望我们能放他离开。”程知行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没说话,但费尔南德斯上尉已经猜到他在疑惑什么,“你是不是想知道鲁伊斯中校为什么还没告诉你你什么时候该离开?”

“是。”犹豫了一会儿,程知行老实地点头。

“因为他不想你离开,奥索尔很缺人,你从马德里走到这里,没有缺胳膊断腿,他很看好你的能力。”费尔南德斯说出了程知行不愿听到的答案,他看到中国人脸上显露的惆怅,“他也不愿意我们离开。他固执地认为我们该继续执行六年前的命令——消灭加泰罗尼亚的叛军。”

“我听说加泰罗尼亚现在归一个叫马丁的人管。军队早就失去了控制,大势已去。”

“看来你打听到的消息还挺多的。”费尔南德斯上尉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了,“不管是哪个多嘴的士兵告诉你的,我无法否认事实。消灭加泰罗尼亚叛军的军事指令已失去了意义,叛军有一千八百多人,而我们只有72人。主动出击是死,等在这里也是死。我们应该回卡斯蒂利亚,回拉曼查,去集结有认同感的西班牙人,快速回复生产,重新建立国家。我们是正规军,我们有义务做到这些,而不是在这里苟且偷生。”

“鲁伊斯中校不愿意回去?”

“是。”

“为什么?”

“我正要带你去看让他底气十足的东西。”费尔南德斯上尉用力地夹紧马肚,黑马小跑起来,程知行赶紧让弗朗哥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他们在密林里疾行了近一个小时,他们终于走出了密林,开阔的世界随着亮光闯入双眼。

程知行瞬间拉紧了缰绳,急停让弗朗哥扬起了前蹄。马匹因为紧绷后拉的缰绳后退了几步,它的主人正看着眼前的景象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前方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是光秃秃的悬崖,再远处是一泊广袤的大湖。

费尔南德斯上尉显然是知道出来后会面临什么,他早就减缓了黑马的速度,当程知行惊魂未定时,黑马稳稳地站在密林的边缘。

“下马。”费尔南德斯上尉对程知行说。

两人翻下马背,费尔南德斯上尉带着程知行走到了悬崖边,程知行低头看着陡峭的崖壁下一望无际的森林,即使没有恐高症,他还是感到了些许不适。费尔南德斯上尉站在他身边,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他抬起一只手,指着湖水东方一个整齐得不自然的三.角.地.带。

“那就是鲁伊斯的底气。”

程知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他看到几公里外的湖泊突然被切割一般立着一片灰色的长墙。程知行眯起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他想念自己的望远镜了。

“水坝?”程知行问。

费尔南德斯上尉点头:“不止是水坝,还是水电站。苏斯克达水电站曾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之所以能在奥索尔坚持这么久,一方面是因为奥索尔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一方面就是因为它。有苏斯克达在,奥索尔就不是一座中世纪小城。”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然而鲁伊斯把它看得太重了,他习惯了在这座水电站的庇护下生存。与其说他是坚守使命,不如说他是在逃避现实。他打算在奥索尔养老,而不是去做真正该做的事。”

“你想......”程知行隐约猜到了费尔南德斯上尉的意图。

“我想炸了它。”费尔南德斯上尉看着程知行,他明明在说一件大事,声音却十分冷静。

“你......”程知行语迟,他内心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刚刚他听到了费尔南德斯上尉的密谋,不管他愿不愿意,无形之中他已经成了上尉的同伙。

“我要炸了它,没了它,鲁伊斯就会做正确的事了。”费尔南德斯上尉冷漠地说,他淡棕色的眼睛流露出了一种威胁之意,“我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程。”

“你要我的帮助。”程知行的脊背都凉透了,但他依旧面色如常,他用同样凶狠的目光与费尔南德斯对视,他知道时候要求别人许下诺言,“我能得到什么?”

“你将带走你的马、骡子,你带来的一切东西,我还会给你补给一些物资。”费尔南德斯上尉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赞许,“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很有勇气。”

“这还不够。”

“什么?”费尔南德斯上尉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程知行还打算提出更多的价码。

“如果佩德罗,我的那位朋友,他想在你们这儿留下来,你会收留他吗?”程知行问。

“啊?”费尔南德斯上尉有些懵,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大叔,“看来你们是路上认识的,难怪鲁伊斯说信上完全没提到另一个人。”他思考了一分钟,点了头,“没问题。”

“那么你该怎么保证你能实现你的承诺?”程知行问,费尔南德斯上尉不愉快地再次皱眉,“最后做决定的还是鲁伊斯中校。如果他不愿放行呢?”

费尔南德斯上尉用手托着下巴闭着眼认真思考起来,他说:“如果鲁伊斯一意孤行,那么我们只能换个长官了。”费尔南德斯上尉注意到程知行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于是他换了个更加轻松的口气说,“我刚刚开玩笑呢,如果没了大坝,鲁伊斯中校肯定愿意回家,因为今年可能是个无夏之年,没有电力的奥索尔,无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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