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字:
关灯 护眼
66读书 > 开封志怪(全集) > 第126章 风雪同路(1)

第126章 风雪同路(1)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开封志怪(全集)!

有一件事,白玉堂的确是误会展昭了,他前往延州,还真的不是打仗去的。

西夏兵和宋兵在延州附近的征战的确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入松堂费尽心思递过来几次确切的消息,但是由于主将的犹豫不决,加上三川口之战中鄜延都监黄德和临阵脱逃,宋兵还是着实吃了几次败仗,用溃不成军来形容并不夸张。

因此,延州的局势,只两个字,死守。

而西夏方面,一来出于天降大雪,夏军缺少御寒的衣物,军纪松散,无心再战;二来李元昊得报,宋麟州都教练使折继闵等率兵攻入夏境,唯恐他处有失,在围困延州七天七夜之后,终于下令回兵。

展昭就是在朝廷得知李元昊回兵的消息之后被派遣去延州的。

他到延州,是带一封王丞相的手书给延州知州范雍,坐等范雍的回信,然后带回京城。

之所以要从包大人处借展昭一用,是因为据说书信的内容涉及延州的攻防、此战的过失和下一步举措,事关机密,为免中途生变,派个功夫高强的好手来回,更加妥当些。

展昭因此入选。

书信送到,范雍头痛不已,只觉战事芜杂,一时间无法细回,只得请展昭暂住几日,待自己细细思量斟酌之后,再回这一封书信。

展昭被安排在副统李萧寒家住下。

李萧寒四十上下,一家四口,住在城中一户不大的院落中,除了妻子李秦氏,还有一个女儿李洛水,十八岁;幼子李洛闵,八岁。

李洛水自小随父习武,使得一手好剑,容貌更是出挑,是延州城中众口交赞的大美人。展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一身红色裘氅,站在院中那棵疏落的梅花树下,衬着梢头三两梅花,对他展颜一笑。

她的笑如同她那件火红色的裘氅,张扬而艳光四射,迫得整个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若是早几年,她的倩影和艳光,也许能在展昭的眸底多留一会儿,只是现在,所有的女子,在他眼中无非分为两类。

是她或者不是她。

而不是她的女子,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

他淡淡一笑,一袭蓝色的衣袍,简单干净,明明那么普通,却似乎有暗沉掉一切光芒的力量。她的艳光到了他面前,竟是不能迫近一步。

展昭向她颔,客气地称她:“李姑娘。”

他就此在李萧寒家住下,一日三餐,偶尔和李家共席,其他的时间,要么在房里待着,要么出外信步走走,再不然,就和八岁的小洛闵在院中说笑,教他读书认字。

日子好像一下子就疏懒下来,一天变得很长,长得让他无从打。

印象中,自到延州开始,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始终没有停过。

但凡到了下雪的天气,展昭就会异样沉默,不怎么和人说话,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夜晚到时,也睡得更加不踏实。

算起来应该是到延州的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出门,没有披氅袍,却也并不觉得冷。

他踩着细碎的雪,沿着门口那条古旧的巷道往外走,快到巷子口时,忽地听到有人讲话,下意识停下脚步。

“我不想回去。”

“又说傻话了,得赶在天亮前回去,否则让你爹现,可怎么了得?”

“真喜欢我,为什么不去我家里提亲?”

“你也知道,我爹送我来军中历练,半点出息没有,反先寻思成家,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那今夜,我们还见不见?”

“今夜再说,我得走了。”

男子软语安慰的声音过后,便是一连串远走的脚步声。

那女子的声音,展昭听得清楚,是李洛水。

李洛水满心惆怅,怀着女儿家千回百折的心思转过墙角,忽地看见展昭,一张脸刹那间就失了血色。

“你、你、你……”她结巴,“你怎么会……”话未说完,她一拧身,匆匆就从展昭身边跑过去了。

只是不多久,她又急急跑回来。

“展、展大人,求你千万别告诉我爹……”

展昭没有回头。

“展某不是多事之人。”

李洛水咬着嘴唇,嗫嚅道:“那、那就好……”

展昭淡淡一笑,迈步离去。

其实他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在延州的大街小巷,走走看看。

这一日只是平常的一日,除了早晨无意间撞破李洛水的情事,生的其他事情都再平常不过:夫妻口角、孩童嬉戏、邻里相呼、商贩吆喝,平淡生活的平淡幸福,流水般在肘畔流动。

午饭是在一个小小的面摊子上解决的,普通的一碗肉丁三丝面。他另要了一个空碗,把肉丁通通夹到另一个碗里,又拨了一半的面过去,然后,先吃面前素的一碗。

面摊的伙计很纳闷:敢情这位客人是茹素的?既然茹素,开始为什么还要点肉丁面?

吃完了素的一碗,展昭又开始吃另一碗。

伙计更纳闷了:既然不茹素,干吗要分开吃?

这个问题跟猫爪子似的,一直在心里挠着。展昭结账走人的时候,他忍不住就问:“客官,干吗要分开吃?”

展昭愣了一下,想了想,微微一笑:“习惯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么做的时候也不觉得难过或是痛苦,就是习惯了。

傍晚的时候,他原路返回,穿过距离李萧寒家最近的那条街道时,忽然现街边有一个小小的算卦摊子。

算卦先生两撇山羊胡子,抱一块卦旗,坐在木案子后头百无聊赖,目光闪烁不定,下巴尖尖,一脸的鼠相,典型的街头骗子。

展昭唇角泛起微笑,径直走了过去。

“哎,客官,坐、坐!”居然有客光顾,算卦先生喜出望外,“客官是问前程功名,还是问夫妻姻缘?”

“问故人平安。”

“待本人掐指一算……”那算卦先生装模作样,忽然嗷的一声,脑瓜子上挨了一萝卜。

好大一条白萝卜,萝卜缨子攥在一个腰膀粗圆的妇人手上,她气势汹汹,抬手又是一萝卜。

“你个江湖骗子,昨儿满口说我妹子一定生个男娃,今儿生的怎么是女的?你若不把卦金给吐出来,老娘今儿打不死你!”

“哎哎哎,你这妇人这么不讲理,我说你妹子一定生个男娃,又没说是头胎生的……嗷……”

卦摊上顿时就乱作一团。街面上尚在溜达的人也团团围了过来,看热闹的看热闹,添柴火的添柴火。展昭静静在卦摊前坐着,身后的那场揪斗,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场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了,那算卦先生哼哼唧唧,脸上添了两道血口子,上嘴唇也磕破了,才坐回座上,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咦,这人怎么还没走?

“问故人平安。”展昭提醒他。

“哦,对对,故人平安。”算卦先生咽了口唾沫:这人莫不是有病,眼见了方才砸场子似的争斗,任谁都知道自己这个算卦先生是混混儿了,他还愿意在这里等他算卦?

算卦先生装模作样一回,然后故作喜上眉梢:“客官大喜,据小人方才一卦,客官的那位故人,非但平安,而且前程似锦,将来妻娇子孝……”

“她是个姑娘家。”展昭再次提醒他。

“哦哦哦……”算卦先生尴尬得不行,“口误,口误。总之这位姑娘,平安得很,客官不必挂心……”

“是吗?”展昭面上露出欣慰笑意来。

算卦先生渐渐不紧张了,他看出来了,这位客官,用意并不在求平安,他只是想听听好话而已。

而见人说好话是自己的强项,死人都能叫他给说活了。

果然,展昭走时,给他留了好大一块碎银子。

算卦先生攥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只是上嘴唇磕破了,笑着笑着,又疼得直嘘气。

不过,总体而言,今儿还是走运,宰到一只肥羊。

算卦先生心里甜丝丝的。

回到李萧寒家,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半天上的云层镀了一层黑金,还在不断往黑里去沉,灶房里传出肉菜混炒的香气,李洛水在檐下看书,小洛闵正缠着李萧寒讲故事。看到展昭进来,他飞跑着扑过来:“展叔叔,教我认字!”

展昭蹲下身子抱住他,小洛闵的身体软软香香的,嗅在鼻端,分外好闻。

李萧寒呵呵笑起来:“闵儿,不要吵着展叔叔。”

“无妨。”展昭温和地笑,“闵儿想学什么字?”

“我去拿爹爹的字帖!”小洛闵扭动着身子,从展昭怀里挣脱出来,蹦蹦跳跳地去往李萧寒的书房。

李洛水还是装作看书的模样,心里却是慌得不行:这个展大人,会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爹爹?爹爹知道了会怎么样?

扑棱棱的拍翅声响起,展昭抬起头时,云层只剩了最后一缕金色的云丝儿,暮色团团围过来,一只灰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来,似乎想停在梅枝上。颤巍巍的梅枝晃了几晃,枝上积着的那层微雪扑簌簌落在展昭肩头。

鸽子的腿上绑着个纸筒,展昭伸手将纸筒取下,展开。

小洛闵蹦蹦跳跳取了李萧寒的字帖出来时,就看到展昭在梅花树下站着,手中拈着一张字条。

“展叔叔,展叔叔。”

没有人答他,他好奇地转到展昭正面,看了看展昭的脸,又伸手去掰他手里那张字条。

展昭的手似是没什么力气,小洛闵不费什么劲儿就把字条扯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个一个去辨认字条上的字:“……木姑娘已去……州找你,可同归。策字。”

小洛闵挠了挠脑袋,伸手去拽展昭的下襟。

展昭低下头来。

“展叔叔,这个是什么字啊?”他指了指打头的那个笔画繁复的字。

“端字。”

“哦,那这个呢?”他又指指中间那个字。

“延字,延州的延字。”

小洛闵满意了,这趟,他终于把字都给认全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大声念了一遍:“端木姑娘已去延州找你,可同归。策字。”

他想了半天,又伸手去扯展昭的衣裳。展昭单膝跪地,慢慢俯下身来。

“展叔叔,这个端木姑娘,是谁啊?”

暮色中,展昭的唇角浮起温柔的微笑来:“公孙先生没有把名字写上,展叔叔也在想,这个端木姑娘,到底是谁。”

“怎么你认识很多个端木姑娘吗?”小洛闵惊讶。

“也没有。”展昭轻声道,“只认识一个。”

换了往常,公孙策是绝对不会留这样一张没头没脑、语焉不详,惹人无限揣度的字条的。

这张字条来自端木翠的强烈要求。

短短几个字,公孙策数次搁笔:“这样写,你是不是要把展护卫给急死?”

“怎么就急死了?”巴巴跑到开封府却没见着展昭,端木翠也满肚子不高兴。

“要不然就正正经经写上你的名字,你非要写什么端木姑娘,展护卫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万一患得患失地乱猜,这几天他还能过上安稳日子吗?”

“怎么他认识很多个端木姑娘吗?”

“话不是这么说。”公孙策气得想用笔头去敲她的脑壳,“他第一反应当然是你,但是他肯定又害怕是哪个不认识的和你同姓的姑娘,这样子揣度着,心情大起大落,对身体也不好,你知道吗?”

“我就是怕他一下子见到我,大喜过望对身体不好,才让你写这么一张含混的字条,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啊。”端木翠觉得自己很占理。

“展护卫是见过风浪的,怎么会大喜过望?”公孙策鄙视她,“我见到你,也没大喜过望啊。”

“你又不是展昭。”端木翠白他,“我见到你,也没怎么高兴啊。”

这死丫头……

公孙策暗暗咬牙,你别说,刚见到端木翠时,他的确是喜出望外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背过身去,悄悄揩去眼角的泪。

但是相处了没多久,那股子和她相处时的特定心情又回来了:没好气、想敲她栗暴。还有,自己那棵早已忘却早已决定不和她计较的抓破美人脸啊……

刹那间回到十四个月以前,熟悉得像是她从未离开。

“你最好早点动身,快点到。”公孙策瞪她,“不然展护卫又会睡不好觉。”

说着说着他又唏嘘起来:“你是没看到,展护卫那些日子,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大晚上眼睛亮得能给包大人点灯了,亏得我后来夜夜逼他喝安神汤。”

“知道了知道了。”端木翠嫌他唠叨,“都叨叨八次了。”

公孙策又抑制不住拿笔杆子敲她的冲动了:“我是想跟你说,以后对展护卫好一点,他这一天天的,我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容易。”

“都说知道了。”端木翠嘀咕。

公孙策非常生气,这死丫头就不能表现得悲情一点吗?他又开始追忆以往和展昭有过或多或少接触的柔情女子了。人家的大家闺秀风范是多么十足,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然后拈起袖子拭泪;要么就轻启檀口,吟两句让人心碎的诗,譬如“但愿君心似我心”,譬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譬如“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这样在深刻抒内心情感的同时还能顺便熏陶一下旁观者的文学素养,可谓一举两得……

“得得得,让张龙给你备马,你快走快走快走。”公孙策一个劲儿挥袖子,跟赶某种会飞的讨人厌的东西似的。

“我还没去看小青花呢……”端木翠嘟囔。

“我敢跟你打包票,小青花的状态比展护卫要好。它都快成开封府的赌神了,一手打花牌的技艺无人能出其右。你问问张龙、赵虎他们,都在小青花手下输过。”公孙策亦在小青花手下输过不少银子,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它一只破碗,攒那个钱做什么用……你回来的消息,我会告诉它,你先去找展护卫是正经。”

端木翠撇嘴:“那我走了。”

府衙外,张龙牵着马等她,右臂上挎了个包袱。

他扶着端木翠上马。

“端木姐,这个你带着。”他把那个包袱递给端木翠,“子芹蒸的糕点,大人和先生都爱吃,端木姐路上带着吃。”

端木翠把包袱接过来,怔了一怔:“子芹?”

张龙的脸腾地红了:“是……客姑娘,她半年前和她娘来开封告状,后来……后来就在开封住下了……”

“哦……”端木翠善解人意地笑,“知道了,代我谢过客姑娘吧。”

“端木……姐……”张龙讷讷的,“你心里不会气我吧?”

“气你什么?”端木翠噗地一笑,“因为红鸾?”

张龙不说话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你跟红鸾毕竟相处的日子短……”端木翠不知怎么说才好,“别往心里去了。”

张龙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端木姐,你路上小心。先生说,你已经不是……神仙了。”

“不是神仙,我还有武功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