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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旦夕惊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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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梦……”娘一时语塞,不过她很快就想到如何去回答,“说明小木头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哪怕是遇到危险,也会有人来救你帮你。”

“是吗?”她兴奋起来,追着娘亲问,“那他叫什么?”

小孩子,总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叫……”娘想了想,“他叫熊飞啊,你不是梦见熊在天上飞吗?”

她觉得娘说得不对,难道梦见熊在天上飞救她的人就叫熊飞?如果她梦见熊在地上跑娘亲会不会说那个人叫“熊跑”?

总之她觉得说不通,但是她还是嗯了一声,很乖:“娘,我记得了,是熊飞。”

这句话说完之后娘就不见了,拥着娘的那种暖暖的感觉亦随之消失,黑漆漆的棺材中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呼吸困难,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要死了,她想,谁来救我?

棺外传来鼎沸的人声,棺身似乎被人腾挪移动,棺盖上有什么在敲击打叩,然后,突然之间,棺盖就被掀开,刺目的光灼得她睁不开眼,但她腾地一下就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声变化,开始是惊惧的,有人在倒吸凉气,然后是不加掩饰的哭声,那是虞山部落的族人喜极而泣,再然后,她终于就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老头儿,白头白胡子白袍子,脸上的皱纹堆得像老核桃,立在棺材的正前方,弯腰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睁眼,那老头呵呵一笑,伸手过来:“丫头,起来吧。”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老头儿就是姜子牙,她只是觉得这老头儿笑呵呵的,好慈祥的样子。她突然就很委屈,抓着姜子牙的手起身,哇呀一声就哭了。姜子牙笑呵呵地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哄她说:“丫头别哭了,吃饭去吧。”

后来她一点点听说了姜子牙的事情,尤其是那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当时她一点也没觉得姜子牙有什么聪明的,她忧心忡忡的同时又为姜子牙感到庆幸:幸亏尚父没有打鱼为生,否则饿死一人不算,还得饿死全家……

知道姜子牙道号飞熊的那一天,她如同醍醐灌顶,棺中所梦历历如在眼前,娘果然是说错了,那个人不叫熊飞,而是道号飞熊。那个帮她救她之人,原来就是尚父。

那天她沉默非常,一个人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揪青草,忽喜忽悲,时而感叹时而怔。周公旦挟着绢册从她面前过,顿了顿又退回来,好奇道:“端木,你做什么?”

“我在想,”她摆出一副思想家的架势,清澈的目光中带着几丝遥远飘忽的迷离,“做梦这个东西,真是很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周公旦莫名其妙。

“就是很奇怪啊。”她说,“你想想,一个人做了什么梦,居然能预示到会遇到什么事,不是很神奇吗?比那些个龟甲占卜要神奇多了。”

想了想她又长长吁一口气,很是少年老成地拍了拍周公旦的肩膀:“周公旦,你这么聪明,你肯定能搞明白做梦是什么意思的,肯定能!”

把周公旦忽悠得云里雾里之后,端木翠晃晃悠悠走远。她揪了一天青草,饿得不行,很想喝一碗面糊糊。

大预言家端木翠,歪打正着,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辈子也就这件事预测得荡气回肠:周公旦原本的志向是成一代圣人,经端木翠这么一点拨,他觉得拨点时间研究一下解梦之道也未尝不可。

时至今日,《周公解梦》还在各大地摊盗版书排行榜上占据一席之地,端木姑娘可谓功不可没。

虽然很多人都激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舍生取义死得其所之类的豪情壮语,但是事到临头,总还是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一套的。

活着有什么不好的呢?有清风拂面,有香茗醇酒,有小曲儿听,有新戏看,有新花样新口味的小食,有数不清的未知和期待,但是死了是什么?是茶凉,是灯灭,是一了百了。

端木翠并不想死。

电光石火之间,有个念头闪电般将她纷乱杂攘的思绪照得明白透亮,她浑身一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就伸手攥住了展昭的衣襟:“展昭……”

事情起得突然,几乎没留给展昭任何惊愕或者判断的余地。他迅速趋身过去,稳住端木翠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出如电,连点她周身几处大穴,然后他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眼见她七窍流血,血色如乌。毒性如此猛烈,“救不回了”这四个字在脑中急急旋转,迅速扩张。他嘴唇干,一颗心如同桅缆立断,不知要坠向哪里。

浑浑噩噩之间,听到有人一声暴喝:“孽障!”

展昭茫然抬头,帐帘处不知何时竟立了一人,将帅大氅,周身冷冽如冰,但目中却是怒火难遏,暴喝落处,手中的三尖两刃戟半空划过疾风般一道黑弧,大氅落展,几如鹏鸟之翼,裹挟披靡杀气,直叫人心惊胆战。

只因端木翠尚在他怀中,杨戬投鼠忌器,这一戟只是慑其心志,并不当真要他性命,否则展昭此刻心神不定,怕是难当一击。

且说展昭直到戟至面门,方才浑身一震,情急之下,以坐案为轴,矮身避过。戟尖贴着面门横扫而过,直激得他面皮生痛。他夜半入帐,巨阙并未随身,心念急转,身子尚未扬起,腿上用力,足背绷如硬铁,将食案疾踢而起。食鼎荡翻,羹汤四溅,趁此刹那,挟住端木翠,顺势抢过她枕边链枪,疾挥之下,力道劲猛,将主帐后壁硬生生破开一道口子,飞身而出。

甫一出帐,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周遭火把憧憧,明晃晃刀戟枪尖内指。要说端木营兵卫,也的确是训练有素名不虚传,只片刻工夫,知道主帐生变,竟已在外围布下了包围圈。身后一声冷笑,却是杨戬自主帐破处追来。展昭手无寸铁,知是难逃,薄唇紧抿,不置一词,只是低头去看端木翠。她已是气若游丝,展昭喉头一哽,心中似是被狠狠撕开一道,嘶声向杨戬道:“她不行了,你……”

他原本是想让杨戬叫随军的大夫过来,哪知话未说完,前襟忽地一紧,却是端木翠猛然间攥住他衣襟,哑声道:“展昭……”

展昭一愣,下意识伏下身去,她的话不多,声音弱不可闻,偏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怀激荡之下,眼前蓦地蒙上一层泪雾。忽觉臂上一沉,端木翠已然气绝。

展昭死死咬住嘴唇,慢慢站直身子,向着杨戬淡淡一笑:“端木将军身中剧毒,倘若你我僵持不下,误了时机,她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何妨让开一条路,你放我我放人,两不相干,皆大欢喜?”

杨戬入帐之时,一瞥之下,已知端木翠遭了暗算,现下见她伏于展昭怀中一动不动,并不知她已死,只当她是遭了挟制,心下怒不可遏。他生平最恨受人威胁,若不是端木在他之手,直欲立时将展昭劈作千片万片,哪里肯放他走脱?

只是展昭此言既出,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周遭的端木营兵卫俱都骚动不安起来。要知他们多是端部落和虞山部落族人,此刻心系主帅安危,哪顾得上杨戬所思所想?面面相觑忐忑不安之下,竟自自觉,让出一个缺口来。

展昭目光所及,淡淡一笑,忽地触及一人,蓦地怔住。

阿弥就立在包围圈之中,眸中尽是不置信和绝望之色,俄顷惨然一笑,道:“展昭,你果然是朝歌的细作。”

展昭眼帘微垂,他并不想欺骗阿弥,可是时至今日,谎言也好,辩解也罢,已没有太多的意义,他并不想耽搁,留此有用之身,他还有事要做。

阿弥的眼眶之中渐渐漫起一层水雾,泪眼蒙眬之中,她听到展昭平静温和的声音:“你认为是,就是吧。”

话音未落,他忽地身形暴起,如孤鹤纵天,直直拔起数丈高,身在半空,蓦地撒手,端木翠的身体坠将下去。下方立时鼓噪搅嚷作一片,此时此刻,追捕十个八个展昭,都没有保护主帅来得重要。

高手过招,险处求生,求的无非就是这刹那生机。趁着众人忙乱间隙,展昭向外疾掠,但心中毕竟记挂端木翠,使出这一招迫不得已,若非确属势急,无论她是生是死,他都不会抛却她的。

他怕万一没有人接住她。

急回头看时,杨戬已将端木翠接住,觉端木翠气绝,他出一声猛兽受伤似的低吼,极其愤怒地抬起头来,目光正与展昭相碰。

这目光刀锋砺血般森冷狠绝,遇神杀神,遇佛绝佛。

展昭心头一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不过他没有做丝毫停留,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兵卫们蜂拥着朝杨戬围过来,不知是谁先惊恐地叫了一声:“将军死了!”

不安和惊惧潮水般蔓延开来,刀戟坠地的闷响此起彼伏,有人忽然就号哭起来,有人压抑着啜泣,有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僵住般一动不动。

杨戬觉得烦躁无比,怒喝道:“混账,号什么!”

这一声运足了气力,直震得在场诸人耳膜嗡嗡作响,场内有片刻死寂。

就听杨戬冷冷道:“打灯语封城,这一刻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出安邑。”

顿了顿又道:“端木将军亡故的消息,谁也不能外泄一个字,外泄者,斩!”

这一夜的安邑,称得上满城惶惶鸡飞狗跳,几乎无一家不被侵扰。气势汹汹的西岐兵破门而入,四下翻扫而去,街巷之内火把憧憧,映得半边夜空红得亮。

只差掘地三尺。

展昭哪里都没去,他待在自己的军帐之中,听帐外人声喧扰,静静掩身于黑暗的角落处,摩挲着端木翠的那根穿心莲花。

方才,她对他说:“展昭,如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你等着,我让她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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