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清流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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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夏日干燥的空气混着地上车马扬起的尘土，侵入人的脾肺之中，让人不住地咳嗽。
街上的人都匆匆忙忙地走着。最近北方的战事似乎更加紧迫了，晚上的流民也多了起来。饿疯了的百姓跟孤狼没有什么差别，因此夜间也没多少人想在外面停留，都想着早点回到家里休息。
苏婉儿穿着一身褐色的破烂衣衫，蜷缩在街道的一个角落之中。这是她流落在外的第二天，那天红袖招失败之后，高衙内被暴打之后，她便被太尉府的人赶了出来，就连身上的衣服也被剥了去，只留下一身贴身的白衫。
她在外面流落了一夜，捡了一些乞丐留下的衣衫披在了身上。虽然气味不好闻，但是好歹可以遮蔽一些风寒。虽然是夏日，夜晚的微风还是带着微微的寒意。
她对于这一结局并不意外，青楼女子最后的命运都是如此，当容颜消散之时，也就是丧钟敲响之时。以色侍人，色一旦不在，被人抛弃那是注定的结局。或许有些幸运之人还能够加入平民之家，过平凡的日子。但是大部分的青楼女子，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青楼是不会出钱收养这些无用之人的。
她原以为自己脱离了这个苦难的大坑，现在却才发现，都是一样的。高衙内需要的是能够给他带来荣耀和面子的女人，而现在的自己很显然已经没办法满足他的虚荣心了。
她曾经认为他爱她，现在才明白，在权贵面前，谈感情不过是一种幼稚。
身后总是窸窸窣窣地传来着声响。苏婉儿心脏加速，手脚也有点颤抖，拼命地朝前跑着。夜晚，整个东坊都已经关门闭市，只有西坊还有人活动，但也都是那些浪客流民，宵小之徒，地痞无赖之类。早在她被赶出来的那一夜，就有一些流民跟随着她，似乎要到一个什么地方准备动手。
她的袖口里面藏着一根金钗，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现在，她将那根金钗紧紧地握在手中，以防最后最坏的情况发生，自己也能够用这件物事了却残生。
她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身后的那些脚步声开始很清晰，但是渐渐地变小，最后几乎消失不见了。
苏婉儿停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脱下了身上的褐色衣衫，贴身的白衣在风中飘舞。猛烈的奔跑让她的眼前漆黑一片，汗水顺着肌肤不断地向下流淌。微风轻轻地吹来，湿透了的白衣在风中飘动，带来了一阵寒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洁白的衣衫，素白的衣衫虽然经历了两天的流浪，依然整洁。她本来就是洁净之人，却无奈只能忍受着这些泥泞。
有些污点一旦沾染，一辈子都难以消除。
面前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苏婉儿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跑到了西郊的镜湖附近的清流江边了。。得益于黄云鹤的那片异闻报道，现在开封城中镜湖水鬼的消息传播的越来越广，使得这周围虽然处在开封城的郊外，却几乎差不多成为了人迹罕至的荒漠了。
也许，这清流江水能够洗刷自己这半生的耻辱吧。苏婉儿凄美一笑，毕竟，自己这样干干净净地走掉，下辈子也许命运垂恩，能够让自己清清白白地活一场吧。
她扔掉了手中的衣衫，整理了一下着装，顺势就要朝着清流江中跳去。
“这就准备死了？”
冷不丁地一句话传来，将苏婉儿吓了一跳，一个站立不稳，头直直地朝着清流江里面栽去。
我靠，玩大发了。黄云鹤大吃一惊，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拉住了苏婉儿的衣袖，却只听到刺啦一声轻响。
“你这衣服什么质量啊？”他欲哭无泪，看着手中的半截袖子，这富贵人家穿的也是这种质量不好的衣服吗？
“这是江南蚕丝，不能用手拉的”苏婉儿尖叫道，声音在空中飘散，传了很远很远。
然后扑通一声掉在了水里面。
“不是吧小姑娘。”黄云鹤哀嚎一声，他虽然也是江南人士，但是水性却不是太好，可是眼下似乎没有什么选择了。
他深呼一口气，来吧，老子就是孙杨！
一个鱼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标准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水中，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苏婉儿诧异地在水中凫着，看着黄云鹤从开始的飘逸，到后来的挣扎，再到最后的下沉，只在水面上留下了一串泡泡。她不禁长叹一口气，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游去。
黄云鹤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胸腔里面一阵翻滚，他侧身倒在一边，水流已经从鼻子里面淌了出来。
“就官人这水平，过来救人，还差点意思吧？”苏婉儿坐在一侧，生起了一堆火，在一旁烤着衣服，衣衫已经少了半截袖子，乳白色的肌肤在清冷的月辉下显得格外美丽，让黄云鹤心中一颤，连忙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官人，不敢看我？”苏婉儿轻笑一声，一瞬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狐媚妖艳的江南美人。
“没有，我只是、、、”
“谢谢你。”
“嗯？”黄云鹤愣了一下，“谢我干什么？”
“不是为了去救你，我可能就已经死了。”
啊这，黄云鹤尴尬地笑了笑，这话听着似乎不像是什么赞美之词吧？
火苗在空气中窜动着，将漆黑的夜色照亮，橘红色的光芒投射到苏婉儿和黄云鹤的脸上，带来一种温暖的感觉，潮湿的衣服也逐渐变得干燥起来。
苏婉儿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星空，星汉灿烂，月上梢头，西郊本就是赏月观星的好地方，可惜因为那些可怕的传言，几乎没有人在来此地了。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所在的？”
“天下分九道，帝王道，王侯道，大臣道，此为上三道；农道，商道，工道，此为中三道；丐道，贼道，匪道，此为下三道。”黄云鹤笑了笑，“下三道中，丐为首，这片城市中大大小小之处，都有丐帮弟子的身影，他们是最好的密探。”
“你举家也是京城豪富出身，也跟丐帮有所交往吗？”苏婉儿歪着头看着他，往日的骄傲尽皆退去，整个人竟然有一种少女般的俏皮。
“三教九流，天下之士，皆是我们承天厂的客人。”
“那么，我算什么道呢？”她冷笑一声，“娼妓之人，原来连下三道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