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重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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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孟望舒听完,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情了,海底出生入死走了一遭,留青,居然要变成人鱼?
“对,你是现在唯一和他一样,生为人族,却带有人鱼血脉的人,”神婆婆凑近细细打量着孟望舒,“你,很合适。”
“可是我既不会医术......又不懂制药......”孟望舒一头雾水,但看着留青,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神婆婆,您有法子对吗?请您救救他,望舒什么都愿意。”
神婆婆满意地点点头,却并不答话。
一片寂静之中,河淡淡地开口:“您是要用御魂之术吗?”
“御魂之术?是什么?”孟望舒自幼识遍万物,从未像现在一样感觉自己的认知竟然是如此的浅薄。
“御魂之术,魂离身,念入体,所识所感,皆为虚妄。”
孟望舒一边听着河的解释,一边被神婆婆拉上符文圆台,躺在了留青的身侧。
偏头看向留青的侧脸,上一次这样看他,还是不知道多少天前在小院子的秋千上,那时自己还大言不惭地说,留青是自己的第一侍卫,可天道有轮回,也该孟望舒来保护他一回了。
“两人姓名。”冰纹权杖悬空于身前,神婆婆苍老的声音缓缓问道。
“留青,孟望舒。”孟望舒闭上眼,感受到身下的符文嵌刻微微发烫。
“魂离身,念入体,所识所感,皆为虚妄,贪恋则迷途,迷途则不归。”
神婆婆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手心画符,银发绽开,冰纹权杖前面结出冰魄法印,需知这御魂之术并不凶险,孟望舒只需要在幻境里面找到留青,告诉他接纳人鱼血脉,再离开幻境便大功告成,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意识不坚之人,会永远迷失在那或许很美妙的梦境里面。
孟望舒握住留青的手,平稳住呼吸,心里默念着这一句话,感受到颅顶像有风拂过,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别的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孟望舒是被一声嘶吼吓醒的,意识回笼,自己居然躺在一间阴冷锈蚀的禁闭室里面,周围很暗,只有左右墙壁上有两盏昏黄忽闪的油灯,水道纵横,只有一条狭窄的独路通向前方,也就是那吼叫声传来的地方。
好在水面还有微弱的粼粼水光,孟望舒慢慢地向前挪动,此刻恨不得借一双澄梦的眼睛。
越到里面越暗,孟望舒伸出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几乎要一步一试探的时候,终于摸到了一扇门,用力一推,铁门几乎纹丝不动。
“不是吧?”
孟望舒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不甘心地又再试了试,铁门依然保持原样,扣响门环,回音阵阵,孟望舒朝里面喊:“有人吗——留青——”
耳朵贴近门缝,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孟望舒觉得蹊跷,明明之前在那么远都能听到嘶吼声,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该不会晕过去了吧?
孟望舒皱眉,虽然现在是在幻境里面,但连在幻境都晕过去了的话,留青想必状况更加糟糕。
只靠推的话,孟望舒一个人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幻境是依靠留青的意识构建起来的,一定是要用留青的办法才能打开。
可是......留青从来都不锁门啊!
孟望舒长叹哀嚎,留青在孟府的房间是一个半开放的地方,小队的人和孟望舒都能随便进,只不过小队的人躲他都来不及,更别说进他的房间了,孟望舒倒是去过,主要是去偷衣服打版......
从上到下摸了摸这扇门,孟望舒也没找到有什么机关之处,看来,这就是一道普通的,沉重的,孟望舒打不开的铁门。
“留青——”孟望舒气馁地靠坐在门前,这连留青的人都没见到,还怎么让留青乖乖地承认自己的血脉,“留青啊,让我进去好不好?你是在里面的我知道,开开门吧,我就跟你说两句话,让我......哎哎哎?”
孟望舒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铁门轰然而动,缓缓移开,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出来。
迅速站起来转过身,孟望舒抱着胳膊扶额,果然不愧是留青,再大的力气都比不过一句开门。
踏入门内,耳旁瞬间吵嚷了起来,像是打开了个全新的世界,烛火摇曳,珠翠琳琅,孟望舒像是一下从禁闭室走到了宫廷大殿,满屋子的人推杯换盏,有父亲,大哥二哥,有小队四人,孟曦,还有阿麟,甚至有舅舅萧堂和一些孟望舒不认识的人,可是却依然不见留青的踪影。
“望舒,怎么才来,孟曦在找你,嚷嚷着要和你一起喝女儿佳酿,快来,这边给你留了位置。”木宇麟迎上来,神态语气一如往常。
看着面前这个木宇麟,孟望舒笑了笑,自然是明白这一切都是幻境,只有找到留青才能回去,找真正的阿麟,随即避开木宇麟的手,顶着众人的眼光穿过高堂。
依然是一道铁门,孟望舒淡定开口:“开门,留青你最好就在这道门内,别弄那么多幺蛾子。”
沉重的铁门被孟望舒当成留青一顿训,乖乖地挪开,里面又是一片漆黑,孟望舒学聪明了,回宴席上随便找了一盏琉璃烛台。
刚想转身离去,手腕却被拉住。
“啧,别再留我了,我还要找人。”孟望舒头也不回,毫不费力地掰下那只柔软颤抖的手,向前走起。
鬼使神差地,孟望舒在最后一步踏入下一重幻境之前,回头望了一眼。
那是一个很美的妇人,蹙着一双远山眉,眼若雨后桃花,泪光点点,见孟望舒回头,居然别过脸去,手帕掩面,颤抖着试去眼角的泪。
孟望舒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心也跟着那一滴泪揪起来,这个女人,是谁......
“你是谁?”孟望舒手里的灯盏落地,万般念头皆消散,只想追随她而去,“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那妇人背过身,肩膀瑟缩着,任谁都能看出来已经是泣不成声,听着孟望舒一句句的质问却只是摇头。
“月笙,怎么了?”萧堂走过来,看着那妇人一脸担忧地问。
孟望舒如同五雷轰顶,瞬间腿软瘫坐在地上,舅舅......喊这个女人什么?月......笙......月笙,萧月笙......她孟望舒的生母......萧月笙......
萧月笙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孟望舒跌倒在地,已经红肿的双眼,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淌,手帕打湿了一大片,攥着萧堂的手,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一步一步向孟望舒走近。
“望舒......孟......望......舒......”萧月笙一字一句地念着这三个字,声声含泪,锥心刻骨,“我的女儿啊......为娘对不住你......我萧月笙这一辈子,违背祖宗律法是一罪......抛夫弃女是二罪!生而不养是三罪!为娘......为娘无颜见你啊——”
孟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萧月笙,喉头更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就是死后连萧家宗族祠堂都进不去的萧家逆女,这就是让孟祈思念了一辈子的发妻,这就是孟望舒原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生母,萧月笙。
可现在,萧月笙就活生生地站在孟望舒面前,哭着诉说自己的罪过,即使孟望舒从来没有怪过她。
唇舌牵连难舍难分,终于吐出孟望舒一辈子都没说过的两个字,“娘......娘亲......”
萧月笙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此刻喜极而泣的泪水更加凶狠,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地跪在孟望舒面前,用瘦弱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孟望舒,“望舒啊......我的望舒啊......娘亲在......娘亲在......”
孟望舒被紧锢到肩膀发疼,却觉得好温暖,从出世起就从未体会过的母亲怀抱的温暖,两颗留着同样血脉的心脏相贴,传递着同样的脉搏跳动。
“娘亲......”孟望舒的眼睛肿起来,羞愧又幸福地埋在萧月笙的肩头,贪婪地嗅着萧月笙身上的味道,“娘亲,望舒好想你,无时无刻,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从小我就羡慕别人家的小孩子,连大哥二哥都羡慕,为什么别人都有娘亲,就我没有......虽然爹爹也很疼我,表姑姑也很疼我,但是我只想要娘亲......为什么就我没有娘亲......”
“后来学堂里的小胖子跟我说,肯定是因为我不乖,所以娘亲才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我就学着变乖变听话,娘亲......我那个时候真的很乖......连爹爹都夸我,可是之后小胖子笑我是笨蛋,说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
“娘亲......我本应该再也离不开你了,我再也不想过没有你的日子了......”孟望舒放声大哭,眼里模糊一片,却还是强拉着萧月笙柔软的手放下来,粗暴地擦去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月笙。
孟望舒眼眶湿红,迅速又汇聚起泪水,萧月笙的脸在眼前,从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到模糊。
母女连心,萧月笙有预感孟望舒要做什么,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一手揪着孟望舒的裙摆,一手颤抖着抬起,想再摸摸孟望舒的脸。
“不要......娘亲......”孟望舒双目红血丝尽显,疯狂地克制着自己想要偏头贴上去的意愿,“我怕......我怕娘亲再摸摸我的脸,我就舍不得了......娘亲......”
孟望舒的脸与萧月笙的手只隔了半寸,孟望舒甚至能感受到萧月笙手心的温度,“娘亲......再......再叫一叫我的名字吧......”
萧月笙崩溃地死命攥住孟望舒的裙摆,手心掐出一片紫红,“望舒......我的女儿......孟望舒,娘亲永远爱你......你要记得啊......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啊!”
裙摆一寸寸从萧月笙的手里扯出来,布料被攥得褶皱不堪,孟望舒拼命捂住嘴,落荒而逃地扑进下一重幻境,大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孟望舒绝望地再看了一眼,门缝外的宫殿华盖皆已成灰烬,萧月笙的手还维持着抚摸的动作,脸上最后剩下的,是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萧月笙最终,消散若尘埃,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