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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人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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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人负伤

突然,天空暗沉了。跟着,隆隆的雷声如巨人的脚步由远而近,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起来——暴雨就要来了!

童真真一个激灵:是不是马上放学,让孩子们赶紧回家?

来不及了,一条闪电闪起耀眼白光,划破了黑沉沉的天幕,雷声好像从房屋顶上滚过,然后重重地一响,炸了开来,茅屋受到惊恐,颤抖了几下。天塌了一般,暴雨从天而降,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往屋顶上抽,电闪雷鸣为它助威,跟着天河决堤,茅草的房顶漏水了,芦苇席墙壁渗水了,教室泥土地成河了,

又是一个炸雷,一记重锤,有孩子喊起来,仿佛上下夹击,就在教室当中,屋顶喀嚓嚓作响,大事不好——难道房顶被打通了吗?

童真真大叫一声:“快跑——”

孙小宝惊恐地望着老师,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步冲过去,搂住孩子的脑袋——“咔嚓”一声,雨声雷声伴着棍棒砸在肢体上的声音,而且,还是硬碰硬的声响。

檩条从屋顶上掉下,不偏不倚,砸在少女手肘上,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带来难以忍受的钻心疼痛,她尖叫一声,连带着手臂里的孩子轰然倒地,疼痛抽取了全身的力量,童真真闭上眼睛,手臂还搭在孩子的脑袋上。

这是一个复式班,从三年级到六年级,一共25个同学,唯一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就是孙小宝。老师凄厉的叫声把他吓着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全班同学一起围过来,有的哭,有的喊,多数喊的老师,声音最大的却喊的是小宝,那是他的姐姐——孙晓月,见两个人都躺在泥泞中,房顶上,淅淅沥沥漏雨,她来不及哭,撒腿冲出教室,冒雨跑回家中,很快就带来母亲。

“不得了了,老师、弟弟——”

女人没有听清楚,只知道儿子出事了,狂奔进教室,推开围观的孩子,就看见两人倒在地上。她的宝贝疙瘩满头都是血,一边叫喊着儿子,一边扑过去,把老师的手扯开,再抱起儿子看,连声问儿子,头上哪个地方破了?

孙小宝摇摇头,说不疼,就是害怕。

孙晓月从雨中来来去去,全身湿漉漉的,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颤抖着声音,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不是弟弟受伤,是童老师,房顶的,大棍子掉下来,打到老师手肘了,是她抱住弟弟脑袋……”

“哪那么多废话!”小宝妈妈放下儿子,走过去,蹲下来喊,“童老师——”

疼痛已经难以忍受,又被学生家长把手扯开,真真疼晕过去了。

“童老师要死了——”孙晓月一声尖叫,也不顾外面大雨倾盆,又向合作医疗站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一边哭,一直找到萧明,也惊动了一路的人。

她长到14岁,才上六年级,不是不用功,是没有遇到这样好的老师,比回乡知青夏永山教得还好。所以,他才让她来当老师的吧。夏老师说,他是让贤。但是妈妈说,夏永山对童真真有意思,舍不得她下地干活受苦。

这样的小姐姐谁都有意思。年轻,漂亮,开朗,还多才多艺:会唱歌,会跳舞,会画画,会下棋,才一年多的时间,教会了自己好多好多东西。这样的老师,如果死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大雨没有停,在外面干活的人也都回来了,不是在换衣服就是在洗澡,听到这喊声都吓了一跳。冯有珍最先冲进教室,看见真真双目紧闭,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连忙蹲下身子,把手伸到鼻息下,还好,有气,但右胳膊摊在一边,手肘处还淋着雨,洗去了血水,露出了森森白骨,大喊一声:“童真真,你胳膊怎么了?”

童真真昏迷不醒,家长手足无措,孩子们哇哇大哭,冯有珍大吼一声:“吵死人的,回家哭去——”

小宝妈妈就说,不能让老师躺在地下,冯有珍却说,诚鼎喊医生去了,看他们怎么说。

“来了来了,不要乱动——”赤脚医生萧明冲在前面,把孩子们推开挤进来,马上皱起眉头,“先抬起来,放到桌子上——”

冯有珍抗议:“要搬到我们房间去呀。”

诚鼎是个明白人:“外面那么大的雨,她身上全是泥水,房间里还没这个地方亮堂……”

萧明医生摆摆手,指挥着大家搬运:小宝妈妈扶起童真真的上半身,冯有珍抱住双腿,萧明轻轻托住她的胳膊,诚鼎找到不漏雨的地方,一起将她轻轻放在桌上。

桌子很结实,因为都是砖头砌成台子,抹了一层水泥。是冰凉的触感,还是搬动加剧了疼痛,真真醒了,呻吟着,哭喊着,像尖锐的刀刃,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那么清爽的姑娘,此刻变了模样: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脸上,眉毛拧成了疙瘩,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呼吸禁促,嘴唇也发白……冯有珍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流,大声叫喊:“萧明,你是不是医生?还不赶快看看!”

萧明是个赤脚医生,他已经看到了:姑娘的右肘粉碎性骨折,可能还有骨头渣子掉落在地上,他的脸色也像病人一样苍白,摇头叹息:“我没办法,我治不好,让老白来看看……”

“来了,老白来了——”跟着进来一个魁梧的小伙子,背上背一个中年男人,小伙子是他们的知情组长——夏永山,男人还没站稳,就被牵到桌子跟前,夏永山变魔术一样,伸出一只手电筒,一只手摁亮照射过去,另一只手握住了真真右手腕。

他俯身轻声说:“不要怕,医生来了,绿城最好的外科医生……”

真真停止了呻吟。萧明打开医药箱,拿出了几团酒精棉球,老白接过来,轻轻擦洗血痕。夏永山感觉到姑娘的颤抖,抓得更紧。他还能够分心,吩咐诚鼎去烧热水,让小宝他妈把所有人带走。

孙晓月一路喊下去,人还没有出去,又进来一群人。雨下的太大,在外面干活没地方躲雨,干脆淋着暴雨回家,听说教室里出事,担心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都来不及换衣服,打着伞的,带着雨衣的,一起把自己的孩子接走。看到躺在石头桌子上是女孩子,男人也不便留在这里,女人多数是家长,就想继续关心,夏永山眼睛一瞪,闲人全部走光了。

男人就是老白,看过了伤势,这才直起腰,说,要把姑娘送回房间,赶紧擦身子,换干净的衣服。

冯有珍就要走过去背,夏永山走过去,把童真真的右胳膊放到她身上,两手一抄,在门口,喊住没有走远的家长,要他们把伞拿过来。那个农民赶紧折身返回,打伞罩住童老师,还对儿子吼了一句:“自己滚回去——”

男孩子跑远了,家长把他们送回知青点,这才拿伞走人。

夏永山抱着童真真进屋,冯有珍跟在后面喊:“先放到我床上。”

放了人走出来,老白和萧明已经坐在堂屋里,正在清点药箱里的抗生素。

他一出来,就被门边站着的小姑娘叫住了,那就是喊他们的孙晓月。跑来跑去的喊人,浑身上下被雨淋透了,现在身上还在滴水,却结结巴巴的问夏老师,童老师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死?手会断吗?

夏永山这才想起来,童真真是在教室里受伤的,这个姑娘应该最清楚。也曾经是自己的学生,而且是很用功的学生,还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

就问她具体情况。小月眼泪扑簌簌出往下流,一边哭一边说:“童老师就是为我弟弟的,屋顶上掉下根棍子,老师跑过来,抱住小宝的脑袋,结果,棍子砸在老师的胳膊上,要不然,我弟弟就没命了……”

听完,夏永山好不激动,把老白推推:“你看看你看看,童真真是舍己为人,这是英雄行为啊,你不救她谁救她?”

老白垂着脑袋,声音很恍惚,就说,虽然没有机器透视,但是从外面也能看得见,屋顶檩条砸下来,肘关节四分五裂,还有些骨头渣掉了。碎两块就算粉碎性骨折了,童老师这个样子,是非常厉害的骨折。

夏永山迫不及待问怎么办?

老白说,关节形态改变,亟需手术治疗固定,打钢钉钢板达到解剖复位,后期康复锻炼之后,才能达到比较满意的功能状态。如果没有采取及时的治疗,那只手臂就毁了。

两个青年男人都问毁了是什么意思?老白说得不动声色,但语气冰凉:“如果没有机会做手术,只能做保守治疗,关节不能恢复,姑娘就只能是独臂英雄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刚才你们已经也看到了,教室漏雨,我们看到骨头了,但没有多少血,是因为上面漏下的雨把血冲刷了。细菌侵入,可能会导致创伤性骨关节炎,或者后期形成坚硬的骨痂,伤口感染还会送命……”

夏永山打了一个寒颤,能不能保住胳膊,已经退居次位,能不能保住性命更重要,他心就像碎了一样,噬心彻骨的疼。

他不能不相信老白,因为这人是著名的外科大夫,这个村子里,只有夏永山与萧明才了解他的实力。夏家不简单,爷爷参加过新四军,父亲是国家干部,所以夏永山是标准的红后代。但也免不了下放的命运,只是属于回乡知青。

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是出于私心,动员童真真到这里来。只说是山乡富裕,风景优美,工分值高,他家在村里说得上话,可以照顾她。

两人在中学就不错,夏永山是学生会首领,童真真是学生会学习部部长,经常在一起开会搞活动。但是女孩子单纯,想到反正都要下放,当然要到条件好的地方,只是提出叫上朋友冯有珍。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夏永山还开玩笑,也叫上朋友张诚鼎,都是同班同学,组成一个小队,夏永山就是组长。

夏永山是品学兼优的干部,在学校里有势力,在乡下也有人脉,学校放行,公社接收,四个人顺利到了夏桥。比起其他的下放同学,条件果然算好的,能够住上两间大瓦房,生产队也尽量照顾他们。夏永山很快就当上了村小的老师。但是没有干几天,说自己不是教书的料:普通话说不好,跳舞不会,唱歌跑调,只有童真真最合适。

如果没有自己让贤,不推荐真真当老师,也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故了,听老白这么说,几乎都没有痊愈的可能——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又在这么闭塞的山乡……

他还不死心,问:“白主任,如果你能回到绿城,你亲自主刀,最好的结果是什么?”老白身子一震,抬起头,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但跟着就黯淡下来:“不用说,我回不去了,就是我有机会动手术,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像那个领袖人物的手臂一样。”

夏永山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也是自己的偶像,才华与人格魅力征服了世界,一条胳膊总也伸不直,就是在红地毯上会见外国元首,也弯着胳膊挥手。那么位高权重的人,可以获得世界上最好的医疗吧,尚且不能改变身体状况。一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能够获得最好的治疗条件吗?

张诚鼎从厨房里出来,说真真擦洗的热水够了,他又烧了开水,要给他们倒。

见他只拿了两个碗出来,夏永山瞪了他一眼,说他狗眼看人低,是不是不想给老白喝水呀?

张诚鼎嫌弃地斜着眼睛:“你们怎么坐在一起了?”

除了他们两个,生产队长都搞不清老白身份,夏永山只有对同学说起:“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坏分子。”依仗着父亲是工厂的技术干部,张诚鼎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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