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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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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山顶时,天已全黑。

明仁帝今日兴致颇高,一进寺中,便四处张望观赏,连连称赞房梁的设计别出心裁。

然而,房梁设计师白松林心情全无,敷衍地笑着,目光在四面八方,唯独不在明仁帝身上。

寺中一耳房

周沉香坐在桌边,苦着脸,唉声叹气。

他本不愿再来蹚这趟浑水,祁溶却将他的妻儿老小接去了麒麟阁小住,由不得他不去。

秦粟隔了一个椅子,坐在周沉香的旁边,一手握着算盘,一手握着五年前的账本,一副随时准备就义的表情。

最坐不住的是程继烈,发髻早就被揪乱,从房间的这头,晃到房间那头。

小小员外郎能与两大尚书同坐一屋本是荣幸之至,但眼观此情此景,周沉香又沉沉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上千遍阿弥陀佛,只求平安度过今夜,顺利接走妻儿老小。

堂前似乎没什么动静。

万佛寺的偏厅乃会客之所,取名为郁孤台。

半柱香后开席,明仁帝落座于郁孤台的中央,左侧是太后席位,右下首坐了祁溶。

群臣依席列位。

江锁站在太后席位的旁边,心底和那席位一样,空空荡荡。

今日她没有看到南枝随行,也没有看到刑戒。

他们去了哪里?

太后为何不让他们上山?

就在江锁沉吟之际,明仁帝发话:“去请母后入席吧。”

“奴婢这就去请。”

坐立不安的江锁顺势踏出了房门。

三宫銮驾都停在了万佛寺的背后。

雨越下越大,江锁却没有撑伞。

她走到太安宫銮驾的旁边,躬身道:“老佛爷,该入席了。”

半晌,没有人回应。

“老佛爷?”

江锁上身前倾,雨水浸湿发梢。

还是没有人回应。

江锁心底一沉,喉间轻动,狠了狠心,伸手掀开了幕帘。

“江公公好哇。”

刑戒悠闲端坐其间,露出甜甜的酒窝。

他身着精致的暗红色飞鱼纹袍子,正抱臂看着江锁,左右两旁坐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公孙渊与秀娘。

路骁霆从黑暗里走来,本来是为江锁撑伞,却看到了銮驾里的一幕,下一刻,油纸伞掉在了雨中,被山风刮走。

“走吧。”

刑戒下了銮驾,露齿而笑:“二位随我一同入席。”

他将绣春刀扛在肩上,走在前面。

两个锦衣卫押着公孙渊与秀娘跟在后面。

郁孤台中

禁军与锦衣卫正拔刀对峙,刀刃上的寒光映射在众人双眸中。

明仁帝颤声道:“刑戒,你今日是想造反吗?”

“造反?”

刑戒眼神轻蔑,嗤笑道:“祁都风雨二十年,姬家才是正统,你不过是因为朝中无人而被迎进宫的傀儡。今夜要反的人,是在座的各位呀。”

“我跟你走。”

江锁哑着嗓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放了先生和秀娘。”

话音刚落,公孙渊便跳了起来,但很快又被身后架刀的锦衣卫按了下去。

他的嘴被布条封住,闷声闷气地从胸腔处发出“呜呜”声,脖子涨得通红。

刑戒笑得很无辜:“公孙先生老是骂人,我只好将他的嘴封住咯。”

江锁握着拳头,低声哀求:“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你又不值钱。我要你杀了他。”

刑戒伸手指向坐在明仁帝右侧的祁溶。

他的语意轻快,眉目间天真是天真,狠戾是狠戾,举手投足间都在要人性命。

江锁抬眸,眼里血丝比方才更深,眼含疯癫,杀意滔天,开口说话时,却是和颜悦色:“好。这就杀。”

祁溶闻言,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向江锁走去。

明仁帝的脸已经吓得惨白:“皇儿?辰光?你去哪儿?”

祁溶走到了江锁身边。

他安静看着她,星光一样的眼眸,温柔缱绻,但渐渐闭上了。

他不怕死。

江锁要什么,他都会给,命也会。

“不行!皇儿,快回来!”

明仁帝在呼喊。

江锁咬着唇,双眼血红。

门外大雨开始倾盆而下。

雨滴声汹涌地砸在众人的胸口。

山风凌厉呼啸,像人在尖叫。

刑戒卸下自己肩头的绣春刀,天真烂漫地笑道:“给你刀。”

正在此时,公孙渊从胸腔处爆开一声怒吼,伸长了脖子朝刀刃上抹去,顿时,鲜血四溅,湿透了锦衣卫的半张脸。

秀娘看到了,几乎晕厥,也闭上眼,向前一倾,在刀刃上割断了自己脖颈上的动脉,鲜血喷涌,瞬间便流了一地。

“娘!”

路骁霆喊得撕心裂肺。

秀娘流着泪看向儿子,封嘴的布条被眼泪浸湿。

江锁看不出秀娘的表情,心跳停顿了片刻,万箭穿心一般的绞痛。

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只是笑得太假、太失真,血水淌过脸颊,像泪一样。

山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你看,窗外好大的雨。”

刑戒递出绣春刀的刀没有收回,还在笑:“那是你无法抵御的风暴。”

江锁垂着头淡淡道:“我无需抵御,我就是风暴。”

电光石火之间,祁溶腰间的长剑被江锁拔出,小小的玄黑色黑影如风一般刮到了刑戒面前,劈头就要砍下——

刑戒立时抽出绣春刀,举过头顶抵挡。

他比江锁足足高了一头,终年浸泡在锦衣卫,不论是招式还是内力,都远胜于她。

江锁进攻刑戒,无异于蚍蜉撼树。

刑戒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甜笑。

谁知,江锁不过向上虚晃一剑,然后,压低了剑柄。

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江锁从下而上,将刑戒捅了个对穿、对角。

长剑抽出时,刑戒还露着虎牙在笑,刀过咽喉,想说的话在喉间发不出声。

他自恃武功高强,瘦小的江锁怎会是他的对手?

怎么会?

怎么会?

她为什么会从下自上出剑?

这一招太奇了。

鲜血喷了江锁的半边身子。

刑戒沉沉倒地,瞳孔发散,闭不上眼。

一切都来得太快。

路骁霆还楞在一旁,喃喃对祁溶道:“她、她不能催动内力。”

这时,满堂才反应过来:“这是左云剑法!左云剑法不是在五年前就失传了吗?!”

明仁帝在龙椅上吓得连连后退,指着江锁低声喃喃道:“你是左丹青的什么人?你是不是人?”

“早就不是了……”

江锁的声音很轻,五脏六腑都在逆流,忽地,从口中喷出了一口血。

她跪在公孙渊的身旁,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放在自己的膝上。

心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看嘛……说了无数遍不能催动内力……左云剑法用不得……老子说的话,你从来不得听……”

公孙渊紧锁眉头,声音很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嘱咐说:“每天要按时喝药……我要去黄泉路上寻你爹了……你不能让我不好……交代……”

最后两个字,不成音了。

他的手垂了下去。

江锁擦了一把泪,却抹了一脸血,似笑又似哭:“我爹没你那般爱生气。”

她拿起祁溶的剑,缓缓抬起头。

她又要不听话了。

今晚,她要大开杀戒。

“保护皇上!”

章象升带着黑压压的锦衣卫,冒雨冲进殿中。

这四个字是诛心之言,生生把裴战和禁军逼成了乱臣贼子。

殿中的禁军与锦衣卫实力相当,若是硬拼,必然鱼死网破。

明仁帝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帝王的立场,决定了人心走向,也决定了今夜哪一方会不战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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