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青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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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昭狱出来,阴云蔽天,小雨绵绵,官道上泥泞不堪。
江锁与祁溶各自回了各自的寝宫,又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暗道里。
“心有灵犀啊。”
江锁点燃了火把,盘腿坐下,开始煮茶。
祁溶面色凝重地看着江锁,沉声道:“温雯说,在太安宫的膳房看到了喻庆喜。”
江锁倒茶叶的手停在了半空,抬头道:“那丫头被虐傻了吧?什么胡话都敢说。喻庆喜不早就疯了吗?”
她还记得当时试探喻庆喜的场景。
虽是故意留了他一条性命,却天天让人给他灌下止渴,根本不足为患。
“许是那丫头情急之下胡乱攀咬,自己编了个故事。”
江锁不以为意,倒上两杯热茶。
“最好是胡乱攀咬。”
祁溶想起温雯在一开始就攀咬麒麟阁,觉得江锁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隐隐不放心:“可是,若真的是喻庆喜下的毒……”
江锁正低头擦着桌子,突然停了手,冷声道:“会是谁救的他?”
正在此时,路骁霆从瞭望阁的方向走进暗道,说:“阿姐,太安宫要你马上过去。”
江锁闻言,与祁溶对视一眼,笑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
江锁换上了玄黑织金莽服,将情绪藏起来,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她走进太安宫。
太安宫飘荡着她熟悉的味道,是令人平心静气的佛香,但她闻着,只觉得愈发胸闷。
太后坐在垂帏里,庄严得像一尊菩萨。
她慢慢捻着佛珠,像往常一样问道:“听刑戒说,瞭望阁与麒麟阁都去过昭狱?可查出了些什么?”
江锁恭敬跪在正殿中央,道:“奴婢在前往昭狱的途中碰到祁溶,他也正要审问湘莲嬷嬷与温雯。”
“样子自然是要做的。”
太后停下捻佛珠的手,继续说:“现在麒麟阁急于撇清自己与章昭仪一案的关系,祁溶前往昭狱,不奇怪。”
“依奴婢愚见,下毒之人并非祁溶。”
江锁不失时机地向太后澄清:“他有充分的动机谋害小皇子,这反而成了他的束缚。一旦小皇子身死,所有人都会先怀疑是麒麟阁所为。”
“你还不明白吗?小锁子。”
太后轻轻摇头,声音冷血而残忍:“章妙彤是不是他杀的并不重要,他要不要杀祁允也不重要。这都不影响哀家要杀他。”
“是。”
江锁的心凉了一半。
太后缓缓说了六个字,道出了此次她不计前嫌让江锁来一趟太安宫的真正原因:“祁溶死,秀娘活。”
麒麟阁的存在实在太碍眼。
太安宫赔进去一个顾金吾、一个庾贺都没能将它连根拔起,如今就连表面上的祥和也变得岌岌可危。
只要祁溶活着一天,太安宫便一天不得安宁。
江锁若想要秀娘活,祁溶必须死。
“奴婢遵旨。”
江锁低着头,唇角的浅笑一直没有散。
她想杀人啊,想得牙痒痒。
离开时,她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正坐在垂帏里的人。
*
就在江锁前往太安宫的时候,祁溶去了皇后寝宫慈元宫。
祁溶踩着暮色前去,到得慈元宫时,天已暗下。
皇后刚用完晚膳,走出殿门迎接:“皇儿来了。”
宫内熏香缭绕,供古佛,燃青灯。
皇后穿一双朝凤宫履,着一身杏黄鸾纹常服,低梳发髻,眼神柔和却坚定。
祁溶有小半年的时间没到慈元宫请安,进门时,有些拘束。
皇后却是熟稔,摸着他的脸,痴痴道:“壮了。”
她亲生儿子祁烬已逝,此时的她将祁溶当成了祁烬。
祁烬还在时,祁溶常常跟着他到慈元宫请安。
自祁烬逝世后,祁溶便不常到慈元宫走动。
祁烬长得像母亲,一看到皇后,祁溶便不自觉地想起他。
与其触景生情,倒不如不见。
祁溶的亲生母亲青宛是慈元宫的宫女,身份、地位比不得皇后,但皇后待她极好,祁溶出生时,青宛就在慈元宫生产。
祁溶出生不过数日,青宛便因产褥感染而死。
多年来,他由慈元宫中的丫鬟轮番照料,直至成年。
“母后近日可好?”
“好。好得很。还没吃饭吧?”
皇后一边回答,一边招呼宫娥去膳房热饭。
祁溶抬手道:“不用。儿臣坐坐便走。”
皇后将点心推到祁溶面前,笑道:“就是不能让你坐坐便走,所以才要留你吃饭。”
祁溶此行自然不是吃饭的,直奔主题地问道:“太安宫近日出事,母后可有耳闻?”
“倒是听说了。”
皇后声音很低,情绪不是很高:“章昭仪刚生产不过一个月就死了,是中毒而死,那剧毒是用来毒杀小皇子的。”
她停顿了一会,又道:“我虽潜心礼佛,但有些话还是传进了我的耳中,说这一次麒麟阁的嫌疑最大。”
祁溶平静问道:“母后也是这样想的?”
皇后摇头:“动机越大,越不可能轻易动手。最不可能下毒的,正是麒麟阁。若此次死的真是小皇子,那麒麟阁定受千夫所指。”
宫娥将热腾腾的饭菜陆续端上桌。
皇后信佛,盘中的鸡鸭鱼肉皆是用豆腐青菜等素食制成,很是爽口。
她为祁溶夹菜,不多会儿,小小一只碗就堆成了山。
“够了够了,吃不了。”
祁溶有些手足无措,端着碗,愣是下不去筷子。
皇后的语气几近央求:“那你就常来母后这儿坐坐。”
祁烬不在了,她在祁溶身上才能看到些儿子的影子。
可是,祁溶半年才来一趟慈元宫,她只能常站在宫檐下张望,希求看到他的身影。
此刻,见祁溶吃得香,便又张罗着为他盛了一碗汤。
正在这时,慈元宫走进一个宫女,正是太安宫的南枝。
她举着托盘,盈盈朝皇后走去,恭敬道:“子时到,请娘娘用药。”
祁溶将这一幕看在了心里。
待南枝走后,他放下手中碗筷,端坐着道:“母后,儿臣有一事相问。”
皇后漱完口,看了一眼祁溶,并未答话,似乎是猜到了他的问题。
“我的母亲——”
祁溶面露哀色,问道:“真的是因为产褥感染而死吗?”
皇后优雅地拭了拭唇,敛眸道:“你的母亲青宛是我从王府带进宫里的丫鬟,生得极为出众。入宫不久,她便被太后挑中,要将她加入送往羌狄的一批女奴中。岂料那时青宛竟怀了孕,是龙嗣,我便将她养在宫中。太后震怒,说这一胎来得不明不白,派去太医要滑掉这一胎。当年派出的太医名叫言城,冒着死罪为青宛保住了胎,但太后终是没有放过她。”
祁溶听得心脏抽痛,双手不自觉握拳,哑着嗓子问:“我母亲也是被下了毒?”
皇后摇了摇头:“青宛住在我的宫中,饮食汤药皆由我亲自过问,不是被毒死的。”
祁溶握紧了拳头:“那是……”
“孩子既已出生,太后便将计就计,送来了一床玉色连枝棉被,极是华丽。太监说是尚衣局赶工三天三夜织出来,供奉过佛祖。哪知我为青宛盖上后的第二日,她便染上了鼠疫。青宛刚生产,身子虚弱,没有扛过第三日。”
皇后的声音很柔和,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像是锋利的钉子,狠狠扎进祁溶心里,直扎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