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说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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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雨才停了没一会儿,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两队人马合并成一队,顺着县城的泥土路默默向前走,你会发现这里和大城市的不同之处,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一场小雨而加快脚步。
这点儿雨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家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可是对树上的果子,对地里的菜,那可能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一个果商抬头望望天:“唉,今年又不好过喽……”
短短几个字还未落到地上,又引出无数声叹息。
一群鼻青脸肿的人一边走一边叹气,这诡异的画风引来路人纷纷侧目,不知他们是哪里来的氓流子。
李树用力地拍了两下手。
“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
“——嘶!”李树唱起歌来,一不小心牵动了嘴角的伤口。
歌声断断续续,声音微弱。
“那一片被文明糟蹋过的海洋和天地,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找回我自己……”
他继续唱着,梁先生扯着破锣嗓子也掺和进去。
“永远在内心的最深处听见水手说……”
他们继续唱,又有人跟着哼哼起调子来。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眼看着声部越来越多,女高音霸气下场,凭一己之力把跑到西伯利亚的调子拽了回来。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两队人马大合唱,在叹息中寻找希望。
歌声嘹亮。
这不是氓流子,这是神经病啊!路人大惊,纷纷夺路而逃。
“那之后,李树回到乡里,又马不停蹄地开展新的经销策略,想尽一切办法拓宽销售渠道,争取给受了灾的果子找一条出路。那段时间很难,气候恶化加剧,果商的加入也需要重新排兵布阵,世间万物没有定法,唯有适者生存,他只能不断地去适应变化,在变化中寻求机遇与生机。”梁先生说。
后来,乡里来了一个人,她带来了新的机遇。
她帮李树把问题解决了?
“没有,她被李树拒绝了。”
那个人是李树的大学学姐,现在是一家大公司下属某直播平台的经纪人,他们公司看中了李树的潜质,承诺收编他工作室的渠道供应链,用平台的资源帮助他解决眼下的困境,还承诺给他更多的资源,让他去拍戏,去赚大钱,去成为明星。
只要他把合同签了。
这是好事啊!
“这不是。”李树说。
“你醒醒吧,你看看我们公司那些艺人,哪一个不是房子车子的,人家那才叫识时务,你再看看你——”学姐纤纤玉指从上到下指着李树说:“你就窝在这个小山包里,什么时候能出人头地?”
“学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合同我不能签。”
大学期间,这个学姐也是帮过李树很多忙的,李树对她还是很客气的。
“不是我说你啊——”学姐语重心长地劝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因为那年在广播电台接到的那个电话吗?一个老农民的电话,至于你连前程都不要了,就一门心思一腔热血地跑回老家卖果子?你别这么幼稚了,做人不能太感情用事,你现实一点吧……”
学姐走后,李树又套上了那身至少20年没洗的行头,一个人去了苹果园。
他帮着果园里的老乡摘苹果,搬筐上秤,一干就是大半天,干累了,就瘫坐在果树下,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天。
“后悔了?后悔我现在就骑上小摩托把人追回来。”
梁先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随手捡了个苹果吃起来。
李树笑了。
“梁先生,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有大学问,我甚至不敢确定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可我知道,这合同我不能签,它确实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但是将来,它本身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我承认,我做电商我直播带货,我拼的就是名气和价格,可那是因为……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
方寸之间做选择,就是没得选择。
“卖的多不代表赚的多,生鲜产品等不起,除了把控品质之外,我必须尽快打开销路。可如果所有人都以价格制胜,那谁还关心品质,谁还会投入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去研发去创造?那……那科技怎么办?实业怎么办?”
“嗐,我一个卖果子,这些不是我能考虑的问题……可我一旦签了合同,把渠道供应链分出去,他们为了引流量会不断降低价格,随之降低成本,到头来,老乡还是没有钱赚。”
“他们的公司在不断扩张,把底层的商业系统破坏掉,有钱的烧得起,小本经营怎么办?他们用最低的价格吸引消费者对他们的平台趋之若鹜,养成了这样的消费习惯,那价格就是他们说了算。”
“梁先生,水果和粮食不一样,没有一种水果是非吃不可的,他们拿到了定价权,最后倒霉的只能是果农。”
梁先生点点头,十分八卦地问:“那老农民的电话……是咋回事儿?”
“哈?”
梁先生的神转折让李树很惊讶:“我刚才说的这些,你没什么要问的吗?”
“你说的都对啊,我竟无法反驳嘛。”
梁先生搭上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赞许的小眼神儿:“你是对的。”
李树,你是对的,位卑未敢忘忧国。
李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着他的动作,那身20年没洗的行头泛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
“还真让粉丝说着了,我确实是广播电台出道的……”
李树大学期间做过一份兼职,就是那个学姐给他介绍的,是在广播电台当代班dj,午夜场的点歌节目,基本没什么人听,也没什么人打电话点歌,有时候过于冷清,他还得拜托室友装个失意青年救救场。
那天半夜,他难得接到一个电话。
“您好,这里是fm……广播电台,欢迎您的收听,请问您想点首什么歌?是送给谁呢?”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呜呜呜”的哭声。
“是信号不好吗?您那边怎么……”
“……一车苹果啊,全毁了,全毁了……”
李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一个老乡,半夜开车运苹果,天冷路滑出了事故,车斗翻了,苹果摔烂了一地,一年的收成,全白搭了。
老乡被困在了一段人迹罕至的公路上,只能在驾驶室里等待救援,一打开广播就听到了李树的节目,老乡越想越委屈,就忍不住打了这个电话。
“你具体位置在哪儿?人没事儿吗?有没有叫救护车……”
“人没事儿,可是果子全摔烂了,全烂了,一年啊,一年的辛苦钱啊。”
老乡一直在哭诉,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好像那一车的苹果比他的命还要值钱似的。
这要是换了别人可能不会理解,不就是一车苹果吗?那能有几个钱?
可是李树理解,因为他从小就看着他爹娘种苹果卖苹果,其中的艰辛是非经历不能明白的,那对他们来讲真的是很值钱的东西了。
李树没有断掉连线,就陪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后来老乡点了一首郑智化的《水手》。
那首歌曲循环播放了一晚上。
天色越来越黑,可李树的眼里却闪着光:“你看他那么难过,可还是点了一首充满希望的歌。”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
渐渐的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
……
“第二天,我给我老爹打了个电话,我问他收成怎么样,他跟我说好得不得了,多赚了多少多少钱,让我在学校别亏着自己……我那时候在电台吧,为了显得声音好听,还特意去学了学播音变声,所以——”
梁先生蓦地看向他。
李树深吸一口气,化作了眼里的水:“这要是让我那个死要面子的老爹知道,他在儿子面前哭诉,自己摔烂了一卡车的苹果还差点丢掉了小命儿,他还不得揍死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