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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雪仙君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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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小寒。

大雪,愈发急促。

抬眼望去处处皆白,就连天地也是混茫一体,不辨东西。

自和方天震相别,沈彦秋几乎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几个月的时间。

他并没有精确的目标,因为除了段家军之外,他几乎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算得上深入的了解。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不停的朝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前进。

或许,他会死在寻觅的路上。

或许,他运气足够好,能够寻找到那个能够成为修士的契机。但是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心里满满充斥着的,除了这个坚定不移的信念之外,只有满满的茫然。

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突然肩膀上压了一个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重担,任谁也都会生出茫然无措的心思。

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冬时节。

这几个月以来,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愿意让自己有过多的停歇。因为每当他放松下来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回想起段景涵那张不甘和愤恨的脸,深深地刺着他的心。

那夜,两人废了很久的时间掩埋了段景涵的遗体,两个人一言不发的靠坐在一起,心里都很茫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久久过后,一直低头不语的方天震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锦包,一把推给沈彦秋。

沈彦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差点没抓住,惊道:“雷子,你这是做什么?”

方天震咬了咬牙,起身抓起身边断成两截的丈二红枪,这才说道:“军主虽然去了,可你我却还活着。然只要你我不死,段家军就还在!除非我们俩都死了,否则段家军就一定要重建起来!”

“这是军主唯一的遗愿,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们也要完成!”

他肉乎乎的圆脸上满是坚毅,一手抓着一截断枪,“你比我聪明的多,做事情也比我更谨慎用心。这枚军印放在我这里,我怎么也不放心,索性还是给你保管。”

他拍了拍沈彦秋的肩膀,可能因为哭的太久,那个尽力扯出来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你我都是孤儿,除了军主和段家军,就什么都没有了。段家军没了,现如今军主也去了……咱们跟着军主这么多年,虽是异姓,却胜过亲生兄弟!秋官,秋哥儿!今日一别,希望你我兄弟,还有机会重逢!”

“一别……你要去哪儿?”

方天震道:“我们一同上路,虽然可以相互照应。可是反倒不如分开行动的机会来的大些。这样的话,不管你我二人哪个成功或者失败了,总还有一半的机会!”

他用力一搂沈彦秋,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而去。

沈彦秋抓着沉甸甸的锦包,看着渐渐模糊的背影,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雷子,保重。”

半个月前就开始飘起毛毛雪,结果一下子不可收拾起来,雪越下越大,几乎是没日没夜的下,丝毫不见停歇。

初时,偶尔还有半日天晴,哪知道寒风骤起压着雪花播撒飘落。接连几日茫茫大雪非但不见消停,反倒是越下越大。

山路本就难行,枯枝败叶已在前几天的大雪中烂做泥泞。沈彦秋紧裹着棉服蓑衣,又背着竹篓,劲风掀动油纸伞,这两天积雪早已经淹没了脚踝,直到腿弯。一脚踩下去,还多要耗费许多气力,当真是寸步难行。

“咳咳……”

沈彦秋前些天惹了风寒,体内那股阴邪的寒气一直盘踞未散。他虽不曾学过武艺,但多年追随段景涵,身上也有许多气力相傍,远比一般常人要壮实一些,所以也并不曾在意。哪曾想暴雪不绝,他自出了小镇之后自南向北一路而去,便走多停少。

最近这几天更是一直都孤身一人在山林中穿行,再加上风雪交急,头两天也还好,直到了第三天已经有些头脑昏沉,走不动道。

每次他想歇息一会儿的时候,一想到军主临去时的模样,就都又咬牙硬撑了下来,再不肯多做停留。只是他毕竟风邪未祛,身子难免有些虚弱,再加上冒着风雪赶路,他越发坚持不住。

“咳咳,听镇子上的老人说,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仙君观,我还是先去那里躲一躲吧,否则在这深山老林里病倒了,可就真的连命都没了。”

这座仙君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建成的,只是老人说他打记事起就只记得这座仙君观便是荒废了的。便是询问镇中其他年纪更大的老人,也不清楚这座仙君观供奉的是哪位仙君神明。

就连年岁最长的曾老太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自打他祖父那一辈的时候,仙君观就早没人再去供奉香火,实在是要弄清楚,怕不是要翻到几百年前去。再加上地处偏远,村镇里面老人多不供奉神鬼之属,对于这座仙君观基本上都是模糊的记忆。

傍晚,天色越发昏暗。

这么大的风雪,无论再添上多少火油,火把也是无法燃烧起来的。更不要说小小的火折子和火石。

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就要完全黑下来,如果天黑之前不能赶到仙君观,他可能要冻死在这山林之中。

绝境求生的意念给他平添了几分暖意,他紧了紧背篓和衣领,把油纸伞用力向前倾斜着压在头顶,朝着老人指点的方向,加快了速度。

走一会儿,他就要停一下,凭着老人口中的指点调整一下方向,然后继续前进。

雪花似乎小了一点,他可以将视线稍微放远,但也超不过三五丈去。再远一些,除了一望无际的黑,就是更加一望无际的白。

趁着风雪稍减,他把油纸伞收了起来。先是用围巾把头脸和脖子围了好几圈,只留下一双眼睛的缝隙,仔细分辨着树木之间的距离和经常被人接触而留下的印记,确定人们经常行走的那条小路。

终于,赶在天色即将陷入完全黑暗之前,在黑白两色逐渐变得混沌的前方,他看到了一抹微红。

那是仙君观红色的砖墙!

朦朦胧胧的,就像是一团虚幻燃烧的火焰,那么的不真切,却又让他胸口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温暖。

他加快了脚步,火焰慢慢消失,红色开始暗淡,又逐渐放大。

仙君观说是一座道观,只是等近前了才发现,其实只不过是一座单间的屋子而已,只是因为比普通的房子更高更宽,选用的颜色也极醒目,所以才略微的显眼一点。

紧闭着的朱红色木门选用的材料很好,直到现在还没有腐朽,只是门上涂着的门神画像已经完全褪去,被厚厚的蛛网和灰尘遮掩住。两侧的窗户却都已破损不堪,如同两个空洞硕大的漆黑眼眶,煞是渗人。

沈彦秋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慌忙推开木门。自打入了秋,村镇里的人就不再翻山越岭的往黑石城去了,整间仙君观散发着孤零零的孤寂意味。

随着他推开门,顿时发出一阵让人心焦的“吱吱嚓嚓”的声音,像是熟睡中的人不停的磨牙,听了仿佛有一种心里痒痒的又抓不到的感觉,特别的难受。

他使劲摇摇头,连忙扫开这些心思,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才镇定了下来。

借着残余的微光,沈彦秋打着火折子,从角落里翻找着之前别人过夜时留下的干草和枯叶树枝,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点燃了火堆。

关上门,先是用干草堵住漏风的破窗户,又用树枝搭了一个支架,他取下背篓,把蓑衣挂上去在旁边烘烤。温暖的火苗让他也渐渐恢复了体力,就连昏沉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他取出小小的铜碗,到外面取了些干净的落雪,准备烧些热水暖一暖。

坐了一会儿,他有些无聊的翻着火堆,时不时的扔两根树枝进去,整个仙君观里只有小小的“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将黑暗和风吼全部挡在外面,形成一个安静温暖的小世界。

两腿有些燥热的麻木,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借着火光,忍不住去打量观里的仙君塑像。

那尊一丈多高的塑像,穿着一身威武的铠甲,只是落满了灰尘,灰扑扑脏兮兮的,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颜色。右手背在身后,左手竖持一根长杆,前头早就断了,也不知道原本究竟是什么兵器。塑像满面灰尘和蛛网,破破烂烂的分辨不出面目,只有眉心一条食指粗寸来长的凹陷还看的清楚。

右脚边是一头蹲坐的野兽,只是兽头没了,只剩下一个身子,不知道是什么。

沈彦秋一直跟着段景涵,修炼武道的人都是血气方刚之辈,平日里都是打打杀杀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从来他也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段景涵虽然不让他和方天震学武,却不禁他们看书。

他性格稍稍有些内敛,沉默寡言了些。不像方天震那样性子跳脱的坐不住。但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

他和方天震两个都是段景涵捡来的孤儿,一直以来都是跟在段景涵身边随侍。段景涵视他二人如子,他两个也视段景涵如父亲。

段景涵常说方天震不够稳重,所以就让他保管军印,镇住他的性子,在身边做个掌印使。而他则是太过安静,总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激情,于是就让他捧着枪,感受炽热的力量,多些活力。

很多人为了巴结讨好段景涵,在他们两个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

知道他喜欢看书,那些人便什么书都往他那儿送,其中竟然还有彩绘版的男女媾和图册,让他哭笑不得。

反正武功秘籍什么的没人教他,他也看不懂那些拗口的文字,就挑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书看,什么飞天遁地的神仙妖怪,御剑飞行的剑仙侠客传记,都是他最喜欢的。

甚至,他还珍藏了几页残缺的《四野神州志》孤本,被他当做宝贝一样收着,就连方天震轻易都不给瞧。

尽管他心里明白那些都是虚构的故事,可这一类的书籍看得多了,心里就总比别人多了一份不同的敬畏心思。

读书人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每次他翻看那些书册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想到这个问题。直到后来他才忽然明白,就连那些个刚正不阿的读书人,也只是告诫别人说子不语,而不是子不信。反正不管有没有,不肯定也不否定,读书人就老老实实的做学问就是了,不讨论这个问题就成。

沈彦秋从干草堆里抽出三根笔直挺长的杆子,借着火堆点着,挥手把火头扑灭,郑重其事的插在塑像前破烂的香炉中,歪着头想了想又作了几个揖,轻声说道:“这位仙君大人,小子借您的道场暂歇一晚。来得匆忙,权且先以此物相代,聊表心意,日后若有机会,再还您一份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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