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我比你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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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平乐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一会梦见小小的丑丑的九方雁提着笔认真画着她,他要用他的画和她换吃的。
一会又梦见他问她,“死了就死了,有什么要紧?为什么要活着?”
忽而,又梦见他变成了苏羡予捧着她的头凄厉喊着阿鱼——
阿鱼阿鱼……
华平乐猛地惊坐而起,遍身冷汗,苏羡予说他写信给霍玠,让他在她及笄时给她取个小字,就叫阿鱼。
但霍玠向来没有那么好的耐性,那之后不多久,就写了信来,说他给她起了个小字。
阿鱼,又吉利又好听又顺口,又是嫡亲兄长一片拳拳之心,后来几乎所有亲近的人都改口叫她阿鱼。
她不知道,最初,竟是苏羡予这般叫她的。
才九岁的苏羡予就可以在寻母的路上绕一个大大的弯,不畏艰辛千里迢迢独自前往福州,只为代兄长看一看他想看却看不到的妹妹。
长大后的他,真的会狠心到叫兄长三族俱灭么?
华平乐想起当年霍玠与苏羡予形影不离的亲密,伸手按住鼓鼓跳动的太阳穴,头疼欲裂。
是不是,是不是,她怀疑错了苏羡予?
他根本与霍氏、连氏覆灭毫无干系?
可为什么霍氏、连氏覆灭后,连徐茂都受了池鱼之殃。
与霍家关系匪浅,甚至亲眼目睹她被杀的苏羡予却能在那之后从五品翰林侍讲一跃而巡抚福广,而且一直深受政和帝宠信,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成了大萧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尚书、阁老?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
……
早晨,华平安见华平乐院子里迟迟没有动静,自招待苏羡予和苏鲤用了早膳,见两人都没有要告辞的意思,试探道,“落华山虽比不上太华山,也有几处景致不错,不如我领苏大人你们去瞧瞧?”
苏羡予点头,“那就劳烦华小郡王了”。
几人出了半山山庄,就见一身劲装的华平乐和霍延之迎面而来。
华平安看看天色,又看看霍延之,碍着有苏羡予叔侄在,忍怒瞪了霍延之一眼。
这么早,两人竟然是从外面回来的,伤了二姐姐的闺誉怎么好?
二姐姐不懂事,你福广王也不懂事么?
霍延之莫名看了他一眼,免了苏羡予二人的礼,问苏鲤道,“考得如何?”
他的声音冷肃一如平日,苏鲤却莫名听出了其中淡淡的亲近之意,眼眶微热,俯身行礼,“尚可,成绩要在半个月之后才能知晓”。
福广王,霍延之,他霍氏最后一个姓霍,却不是霍家人的人——
华平乐问道,“你们要去哪?”
华平安答了,华平乐便道,“逛落华山?那就一起吧”。
五人一起爬山,苏羡予和霍延之基本不开口,苏鲤却兴致颇好,一直与华平乐和华平安说话,一直到日暮时分才兴尽告辞。
其实他还不想走,只苏羡予说他要回去温书,准备殿试,他只得依依不舍走了。
华平乐将两人送走后,对华平安道,“你先回去,我再和王爷上一回落花峰”。
华平安,“……”
华平安扭头看了看已经落到山背后的太阳,狠狠瞪了霍延之一眼,转身就走。
霍延之,“……”
他又做什么了?
华平乐见他蹙眉看向华平安的背影,不由问道,“看安哥儿做什么?”
霍延之立即转眼看向她,认真告状,“他瞪我,两次!”
华平安还未走远,听得分明,脚下一顿,又回头狠狠瞪了霍延之一眼,加快步子飞也似地走了。
霍延之立即改口,“三次”。
华平乐,“……”
可以的。
华平乐现在已经可以十分自如地攀上落花峰,前后用时不过两刻钟,登上峰顶时,太阳刚落至半山腰。
这近半年来,霍延之曾无数次陪她登上峰顶,每次她都是稍稍平息气息就往回转。
这一次,华平乐却久久凝视着烟雾缭绕的崖底,哑声开口道,“父亲曾跟我说,崖底有一眼寒泉,一眼温泉,寒热交替,所以常年烟雾遮目,难窥其貌”。
霍延之心头微动,想要抱她,最终却只敢虚虚握住她的手。
果然,她闹着在这里盖庄子练身手,绝不是无的放矢。
华平乐恍了恍神,抬起左手碰了碰他的脸,喃喃叫了声福哥儿。
这一声满含亲昵的“福哥儿”给了霍延之勇气,他微一用力将她搂入怀中。
华平乐心神浮动,并未抗拒,反倒依恋将脸埋进了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苏羡予最近很奇怪,当年的事只怕还另有隐情,我们都盯一下”。
霍延之默了默,开口,“他认出你了”。
华平乐失声惊呼,“怎么可能?”
“今天,他在你身后看你的眼神,和当年看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不可能认出我!我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破绽!”
霍延之伸手碰了碰她因激动而绯红的脸颊,“酒酒,那时候,我在藏书楼,看见你在强记邸报,长相虽然不一样,神态模样却毫无二致,一眼就认出了你。
苏羡予心思细腻缜密,就算不如我熟悉你,认出来也只是迟早的事”。
华平乐哑口无言,霍延之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颇有些委屈开口,“酒酒,有年鱼在京中照应,你嫁给我,我们去福广,我不想再留在京城了”。
华平乐沉默,娶妻生子,离京就国,远离是非,是太皇太后对他的期望,也是她对他的期望。
只除了,政和帝绝不会叫他轻易如愿,只除了,他娶的那个妻,不该是她!
霍延之习惯了每每提起这个话题时她的沉默,闷闷哼了一声,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他……
……
……
第二天,霍延之特意遣人来和华平乐说,石祭酒果然因饮食不调,上吐下泻卧床不起,政和帝只得令礼部尚书暂代其职。
礼部尚书年轻时风流倜傥,最善填词,一手小令写得凄美哀婉,每一作成,青楼勾栏之中争相传唱。
这样一位主考官,偏好的自然会是绮丽华美的文风。
华平乐听了只觉心中滋味复杂难明,她从来不知道冷淡到近乎冷肃的苏羡予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更不知道苏羡予为何能为苏鲤做出这样的事来……
……
……
半个月时间一滑而过,春闱金榜贴出,苏鲤的名字高居榜一,京城哗然。
会试成绩这么好,只要殿试不出大问题,政和帝就算是为了凑个“叔侄双状元”的好兆头,也会点苏鲤做状元。
可以说,苏鲤在继苏羡予之后做状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很快就是殿试,前一天晚上,正阳大街上就扎满了各府供夫人小姐们看新科进士打马游3街的彩棚。
到了这一天,还未到卯时,京城就亮起了万家灯火。
华平乐算着时辰,快马赶在卯时前到了福广王府。
霍延之和九方凤已经衣衫整齐,牵着马侯在门口。
两厢见礼毕,九方凤笑吟吟赞道,“二姑娘今儿的衣裳穿得好,定然能叫新科进士们一眼就能瞧见”。
华平乐穿着一身鲜红的骑马服,腰缠金色长鞭,头发用金环高高束起,一应首饰俱无,倒像是特意为方便簪花特意摘掉碍事的发钗步摇等物。
她鲜少穿这般鲜艳的颜色,瞧着格外地英姿飒爽。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到霍延之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
九方凤,“……”
怎么?
他现在连夸夸华二姑娘都不行了?
你不许我夸,你倒是自己夸啊!
霍延之看懂了九方凤的腹诽,正要说话,隔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苏羡予与苏鲤并肩走了出来。
苏鲤身后跟着一个穿暗红色褙子,棕色湘水裙的妇人。
那妇人用头巾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额发压得极低,低着头,让人窥不见半丝长相,正是一直伺候苏鲤的八姑。
今天这样的喜庆日子,不方便还戴着面具,她便用头巾裹住了头脸。
苏鲤尚未站稳就惊喜叫了声华姑娘,华平乐见他穿着圆领举人青袍,头戴大帽,拦腰系着蓝色丝绦,恍然就是当年兄长唇角含笑叫着她阿鱼的模样,眼眶微热,勉强绷着脸点了点头。
苏羡予开口问道,“王爷和华二姑娘这是要进宫接满城公主出宫瞧热闹?”
华平乐点头,苏羡予上下打量了苏鲤一番,俯身抚了抚他不见一丝皱褶的袍摆,“既是顺路,阿鲤你便与王爷他们一起罢。
你此去最次也是个探花,不必慌张,如常答题,如常应对御前便可”。
苏鲤高揖过头,“是,阿鲤定不负叔父厚望”。
华平乐忍不住问道,“你不送阿鲤?”
苏羡予似是没想到她会同自己说话,愣了愣,再开口时便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喜色,“我,我原以为华姑娘不想我去煞风景”。
华平乐,“……”
华平乐其实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苏羡予,表情空白了一瞬,才想起了华二姑娘的本色,呸了一声,“你与我什么相干?想煞我的风景且等你头发全白了,彻底变成丑老头再说!”
苏羡予,“……”
苏鲤睨了一眼苏羡予,抿唇忍笑。
霍延之刚刚一句赞美的话被苏羡予叔侄的出现打断,憋到现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张嘴说出的却是,“我才二十四岁,不会变成丑老头!”
华平乐,“……”
九方凤捂脸,霍延之瞥了苏羡予一眼,面色更加郑重,“等我老了,他就更老了,我总也还是比他好看!”
华平乐,“……”
突然就很想学着九方凤捂脸,完全不想再看到这个一心要跟人比美的二愣子!
霍延之认真盯着华平乐的表情,酒酒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
啊,对了!
他光夸自己好看,忘记夸酒酒了!
霍延之抿了抿唇,让自己的表情更加郑重真诚,“酒酒你也很好看,就算你老了,也是个美老太婆!”
华平乐,“……”
简直不想再多看这个二愣子半眼!
华平乐面无表情挽起面纱,打马就走。
九方凤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苏羡予面无表情夸赞,“王爷你现在比小时候会说话多了”。
苏鲤,“……”
好想笑,但是好像又有点不礼貌。
霍延之却仿佛根本没听懂苏羡予的讥讽,认真回道,“本王还比小时候好看多了,也比你好看多了”。
苏鲤,“……”
不行,忍不住了!
他勉力忍着笑,双肩却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他怕自己真的笑出声来,忙打马跟上华平乐。
九方凤跟在他身后喊道,“苏小公子,骑马别抖,抖掉下来了,苏尚书会心疼的”。
苏鲤抖得更厉害了。
苏羡予淡淡扫了霍延之一眼,“只可惜,你小时候只是不会说话,现在却又加上了眼瞎”。
霍延之,“……”
霍延之一夹马腹,片刻的功夫就越过了九方凤和苏鲤,跟上华平乐,大声告状,“酒酒,苏羡予骂我哑巴,还骂我眼瞎!”
苏鲤,“……”
他都已经走了,为什么福广王还要跟上来说话,是不让他失礼不罢休么?
华平乐,“……”
滚!
待到了皇宫附近,苏鲤与其他举子一起前往保和殿参加殿试。
霍延之与九方凤在宫门外等着,苏羡予吩咐八姑在御街街头等苏鲤出宫,和华平乐一起进了宫。
当然,华平乐是去抚辰殿,而苏羡予则是去尚书台,两人同行不过不到一刻钟的距离。
前有引路宫人,后有阿弩与苏羡予的两个随从,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如多年前,苏文采也曾偶尔有机会与霍瑛在宫人环绕的情况下,单独同行一段距离,只霍瑛不愿与他说话。
而他,则不知道该与她说什么。
其实,也很好。
只要能看到她,就很好,很好了,更何况还能与她并肩同行?
“苏尚书”。
华平乐立住脚步,福身行礼,“告辞”。
苏羡予这才恍然发觉这短短的一段同行距离就已经到了终点,目光缓缓上移,在看清她的双眼时又迅速挪开,揖手还礼,“华二姑娘好走”。
华平乐正要离开,忽见眼前有青色道袍一闪而过,便又立住脚步,开口道,“我与阿鲤做了个交易,他今天会将探的花儿送给我,你回去后不许骂他”。
苏羡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与自己说这个,愣了愣,俯身揖手,“姑娘言重,苏某绝不会因阿鲤守信而责骂于他”。
“算你识相!”
华平乐哼了一声,忽又问道,“你说阿鲤会喜欢什么样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