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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豆腐渣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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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行原来要翻越残垣回工部去,听得中年人这番话,却是止了脚步。

他身着短褐,长得又高大,面色有些黑,活脱脱一个疲于奔命的工匠,此时站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站在他旁边的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甚至还细细的打量他一番,觉得他没有什么威胁后,低声道:“造孽啊,这坊门老朽还捐了半贯钱呢!不过一年的时光,竟是说倒便倒,这工部的官吏,心也太黑了!”

这康乐坊的坊门再度重建,原来是要朝廷出钱的。可不知哪个天杀的官吏在圣上面前说了几句,朝廷竟然只拨了二十两白银下来。

二十两白银能干什么?光是支付工匠的工钱都不够了!

于是有人振臂一呼,从各家筹集了些银钱,终于将坊门给建好了。

老者继续低声道:“当初就不该将钱给那些黑心肝的人,倒还不如我们自己请工匠建造。唉,世风日下,这工部自从换了人,就一日不如一日。听说前几日,康慧坊的房子倒塌了几座呢……生在京都里,万万没想到夺取性命的,竟然是被自己的房子。”

老者说着,混浊的双眼又瞧了一眼宋景行。最后殷殷叮嘱道:“这位小哥,你是工匠罢,以后若是工部招募你们做些什么活儿,你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良心啊。”

宋景行闻言,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好。”

他没有再停留,而是身手敏捷的越过残垣,走了出去。

春夜里的风吹得还是有些冷的。若是个娇俏些的姑娘家许是会觉得冷意袭人……

宋景行快步走在平坦的青石板上,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方才在赵家遇上的赵承德的女儿。

薄弱得似乎一捏便碎的身子罩着披风,似一朵娇弱的玉兰花。她眼波流转间,带着不自觉的诱人的秋光……她扑进来的瞬间,有一股玉兰花般的淡淡香气朝他袭了过来……她打量人的时候,带着很重的防备心……

他穿着短褐,又不长得像时下最备受推崇的书生那般,面如冠玉,手无缚鸡之力,纤纤玉手只会握笔,别的什么都干不了。他的手掌,因为长年的劳作,是以总断断续续的长着许多茧子。若是抚向光滑的布料,大约会将布料给划出几道口子的罢。

宋景行忽地笑了。

小官吏家的女儿们,大体都是这个样子的。被娇养得似温室中的花儿,脆弱又世故,在娘家时与姐姐妹妹争风吃醋。待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又该转移阵地,与妯娌们勾心斗角。

那与他过的日子,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宋景行忽地又一怔。他在干什么呢,怎地会因为赵承德家的小女儿,竟是想了些有的没的。再说了,赵奉郎行事刻板,循规蹈矩的,还不至于将自己的女儿教导成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如此想着,又有些纳闷。他见过的官吏家的小娘子也不少,受到的鄙夷也不少,方才赵家的小娘子,眼神中虽然带着防备,但倒没有旁的意思。他怎地就将她想得那般不堪呢,可真是怪哉。

明明方才赵家的小娘子,还要管家取银钱、新衣赏他,还要留他用饭。

在待人接物上,她做得滴水不漏。

他收了思绪,继续大步流星雨的走着。

康乐坊离工部还是有些远的。

他回到工部时,守门的士兵正在交班。

忽地见一个人穿着短褐,披着夜色急匆匆的就要走进来,不由得喝问:“尔是何人,竟敢擅闯官衙!”

宋景行淡然的看了他一眼,从腰间摸出一个工部的令牌来。

方才喝问的士兵瞧见令牌,还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你……”旁边忽地有人扯了扯他。士兵这才让开,“宋郎中,请进。”

宋景行收了令牌,朝他微微一颔首,跨过门槛进了门。他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才一月,近来又时常在外面处理各种事情,那些士兵不认得他,自是情理之中。

后头的士兵待他的人影消失在影壁后,才与同伴咬耳朵:“难不成这就是新上任的宋郎中?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副模样,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工匠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做官的样子。”

同伴捏了他一把,笑道:“你方来时,不也是个土里土气的泥腿子。”

那士兵不服气:“嗤,士农工商,我是泥腿子,可比工匠还要高上一等。”

同伴又笑:“可人家宋郎中,如今可是从六品的工部官员,虽然是个差遣的官职,也比你这泥腿子做的小喽啰,要强上百倍。”

那士兵顿时就焉了下来。是啊,人家虽然是工匠出身,但如今一样与他同食朝廷俸禄,有什么理由可以鄙视别人呢。若是宋郎中将来青云直上,说不定还能做个工部侍郎什么的,与他更是云泥之别。

哎呀,但愿这宋郎中别小肚鸡肠的记仇才好。

这两士兵说的话,宋景行不是没有听过别的人说过。

只是,他并不当一回事而已。用一个人的出身来评价一个人,他本就觉得不值一提。史上有多少帝王将相,出身于低微的尘埃中。

他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

只不过鲁国有规定,工部的官员,大半数须得是工匠出身。若不是苏伯父三顾宋家,恳求他入仕,他是不会做这莫名其妙的宋郎中的。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工部里,工匠出身的官员的职位大多是实职,且大部分都在出外差,干吃力但功劳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活儿。但凡有问题,首先被问责的便是他们。但……

宋景行停下脚步,回首,望着他方才绕过的影壁。

夜色浓浓,影壁只有模糊的轮廓。

可影壁上,却有他无比熟悉的一句话。

“精华在笔端,咫尺匠心难。”

那日他被苏伯父领进来,无意中瞧见这句话。尚有些犹豫的心思,才坚定下来。

苏伯父说得对,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他既进了这工部,做了这宋郎中,就可以施展更多的才华。

他静静地伫立须臾,才又转头,大步流星地走进夜色中。

他要找的人不在。

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吏掌着灯,打着哈欠:“苏尚书年纪大了,这一连两月没有休沐,老毛病犯了,方才才回去了。你,你是宋郎中?”

宋景行沉声道:“我是。”

那小吏睨了他一眼:“今晚又不是宋郎中值夜,宋郎中巴巴的跑来作甚?”

宋景行没有理会那小吏眼中闪过的鄙夷,而是冷然道:“康乐坊的坊门崩塌了,砸伤了户部的赵奉郎。”

小吏的瞌睡一下子被吓跑了。

这些日子,工部与户部因为康惠坊民房倒塌的事情正掐着,在圣上面前闹得不可开交。这,这,康惠坊的事儿还没完,怎地坊门又砸伤了户部的人!

他顿时就变了脸色:“马侍郎在里头,你且等着,我去通报。”

宋景行看着小吏飞奔而去,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嘲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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