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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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岗之上吹着冷风,肆意畅想了一番之后,孙可望随即策马往北而去,打算去见一下他的“好贤弟”李定国。
不过,就在他刚刚下山,正准备前往北面军营的时候,好巧不巧,便直接碰到了深夜策马巡视军营的李定国。
且说,孙可望今夜忽然间要巡视军营,颇有点得意忘形,装模作样的嫌疑,而李定国巡营则是一种习惯,也是他笼络士兵,在军中树立权威,贯彻自己意志的手段。
而两兄弟见面之后,孙可望也不去北面战场前线了,随即便让白文选回营,自己则和李定国返回了刚刚的山岗之上。
月色下,两道高大健壮的身影被拉得极长,两人肩并肩站立在山岗之上,虽然有着多年的兄弟情分,但其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双方一时都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定国,你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孙可望看着眼前的一切,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回忆起以往,心中顿时又感慨万千:“若是孤在衡阳的时候,就撤走了冯双礼和马进忠,如今你我兄弟二人又在哪里?又会以何种姿态相见?”
“......”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时无言,低头看了看地面。
“定国,坐下说话吧,不必紧张,孤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孙可望见状,却是忽然哈哈大笑以掩饰尬尴,然后也不端着秦王的身份了,直接席地而坐:
“咱们兄弟俩可是一起长大的,恍恍惚惚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义父也已经仙逝六年多了。可最近,似乎除了军议,咱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李定国也席地而坐,盘腿在前,刚想说话,就被孙可望给打断了:“定国可千万别说什么‘如今两军对峙,战事不断,事关家国社稷,孤又日理万机,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空话,孤想听你说真话!”
“......”李定国再度无言,此时心中只觉得奇怪,孙可望什么时候那么多话了?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让自己说什么?
孙可望见李定国还是不说话,一时觉得无趣,扭头看向对方,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定国,你说若是咱们决裂了,文秀在保宁败了,李来亨,夔东各部都没来助战,如今的局势又会如何?”
“如今局势大好,秦王今夜为何要说这些丧气话?”李定国也扭头看向了孙可望,眯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定国也觉得很荒诞是吗?”孙可望没有直接回答对方,随即又说道:
“孤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孤因为嫉妒定国对皇上的忠心,忌惮定国的战功,在衡阳的时候,就让冯双礼撤兵了,马进忠也跟着撤走了。
最后,定国虽然斩杀了尼堪,但最终还是被休整之后,实力更强的屯齐给击败了。便是孤,最后也只是在宝庆勉强和屯齐打成了平手,然后湖南又落到了鞑子的手里。”
“秦王......”李定国听罢,顿时目瞪口呆,一脸惊骇,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且说,李定国也不是那种木讷之人,平日里和手下的心腹,那些文官们,也是有不少交流的,只是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大哥,他总觉得有些奇怪。特别是这段时间被对方又拉拢又打压,让李定国又生气又无奈,再加上这个大哥现在不时就说些奇怪的话,更让李定国疑惑不解。
“在梦里,咱们兄弟三人最后败了,孤在湖南败了,定国进军广东两次,也败了,广西也被清军占了大半。
然后孤和定国大打了一场,孤败给了定国和文秀,文秀因抗清不成,郁郁而终,孤也死在了定国的前面。最后,四川,贵州也被清军给占了,云南也没了,整个天下都归了鞑子。
定国,咱们的文明被野蛮征服了,摧残了,扼杀了,咱们的百姓做了满人三百年的奴隶......”孙可望又继续说道,语气已经从低落变成了愤恨。
“定国,你知道孤是怎么死的吗?”
“大哥,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如今清军被咱们打得大败,湖南广西皆在我们手中,等四月清军明,就要毁在你我兄弟的手里了!”
孙可望虽然因为胜利而欣喜不已,但也从来没有忘记历史的教训,如今和李定国说这些,便是要道德绑架这个自视甚高的“道德君子”了。
“不可能,你我兄弟二十年,如何决裂得了?”李定国的语气异常笃定。
“好,定国说得好,你我可是二十年的兄弟,如何决裂得了?”孙可望低下昂着的头,扭头看着李定国,又问道:“那大哥和皇上,定国准备选谁?”
李定国听了,突然一怔,然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可望,一时间心情复杂,眯着眼睛盯着孙可望,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秦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可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面色平静,俨然就是早有准备,只见他侃侃而谈道:
“孤问定国,孤和皇上,定国选谁?孤问定国,百姓和衮衮诸公,定国选谁?孤问定国,赢和输,定国选哪个?”
李定国依旧死死盯着孙可望,刚想说什么,就又被孙可望打断了,只听孙可望自顾自地说道:
“定国,就算咱们赢了又能怎么样?赶走了鞑子,自己做老爷?一百年后?还是两百年后?这天下再次大乱,百姓再次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便是这天下不大乱又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交公粮,服徭役,被欺压,换不来饱餐一顿,换不来一间砖瓦房,生生死死三十年,子子孙孙千万代都要如此?还是说,哪有什么子子孙孙千万代,几代就绝户了?
定国啊,为什么咱们百姓,咱们农民的命会那么贱?为什么谁赢了,谁坐天下,苦的都是老百姓,都是农民,为什么百姓总是最苦的,农民总是最贱的?
定国,这就是你我拼杀二十年想要看到的吗?这就是你我起义抗明,如今抗清想要看到的吗?”
李定国这次听明白了,只是这些问题他也没想过,或者说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当前被人卖到陕西,差点饿死,是投了义父才最终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李定国的心中忽然间产生了一丝异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一时又说不上来。
“定国!”孙可望舒了一口气,语气也平复了下来:
“咱们这片土地上,有着最勤劳,最安分,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也不是因为他们爱奉献,而是因为他们被骗了,被那些饱读四书五经,花言巧语的老爷们给骗了。
抗清是谁在抗?最勇敢,最不惜命的是谁?要想击败鞑子,最根本的还是得靠谁?靠的还是我们这些出身平民老百姓的人?不就是你我兄弟吗?不就是这十几万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士们吗?
不该的啊,咱们老百姓不该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不应该只换来一条贱命的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然了,孙可望没有那么善良,他深知这个时代不可能没有皇帝,也不可能铲除地主阶级。但这也不是为了骗李定国,使其回心转意,不再支持永历皇帝,他知道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服的,但就是要在其中掺点沙子!
其实,要想打败和反动地主阶级亲密无间,体量远比自己大的满清朝廷,唯一的办法还是要再苦一苦百姓,可这之后呢?
他要改天换地,扭转乾坤,难道就只是要驱除鞑虏,恢复河山吗?然后继续循环历史?他孙可望穿越前也是老百姓啊,屁股如何歪得?良心是被狗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