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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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耀眼的绿光在眼前再次闪耀，晃得他睁不开眼，一阵密集的给子弹的上膛的声音传来：
卡塔，卡塔，卡塔……
佛塔的悠扬的钟鼓之声和小和尚们诵经的声音从心底某个未知的角落萦绕而起，来自钵体412赫兹的震动频率再次敲响，那声响让他极度的放松和舒适。往日回忆像山洪般汹涌而至，人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悉数呈现在眼前，那么的清晰。他看到勋章背后那一个个倒在自己枪下的亡魂，他体验到了他们中弹以后身体遭受的痛，他深切的感受到了他们的家人得知他们去世以后伤心绝望的绞痛，他一步步往营地爬行，身下被他压迫的小草发出痛苦的呻吟他都感知得如此真切……
他看到了那充满晦暗色调的人生过往，明亮色调的只有那一段……
两队僧人赤着脚走了过来，他们穿着赭红色的僧袍手里叠着钵。周边聚集着大批围观的人群，整齐的僧袍，整齐的队伍，显得异常庄严且壮观。
那是一条蜿蜒数百米的充斥着金色和多彩的色泽洋溢着幸福欢笑声的队伍，以往安静的小村道今天异常的热闹，两排衣着整齐，穿着镶着彩色金边传统盛装的男孩子在队伍的最前面卖力的敲着胸前的鼓，小伙子们举着彩旗和几个长者紧跟在后面，接下来一些身着传统盛装，打扮的异常美丽的姑娘们手持鲜花和金色银色的钵体，佛器紧跟其后，年轻的女孩们脸上洋溢着微笑，从怀抱的花盒里撒着花瓣，那股青春的气息和明亮的服饰，醉人的花香让你的视觉和嗅觉提示你这条前呼后拥的队伍的焦点即将到来，那色泽更加鲜艳丰富更加抓人眼球，马儿从头到脚都套着颜色丰富的装饰物，一名壮汉在侧举着三藏经保护神金伞，鼓乐齐奏，一个面容青涩的男孩身穿红色吉服，头戴佛冠有些害羞的骑在马背上俯瞰着众人，亲戚和朋友们手捧佛经，饭钵里放着各种日用品和如意树跟在后面……
那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为风光的最为难忘的时刻，众星捧月，自己仿佛是全世界的焦点。
到了寺庙后，他跪坐在地低着头，接受高僧的剃度，头发一缕缕的被削落，父母在两边用布接住掉落的头发，沐浴完毕穿上僧袍，他仿佛重获新生。
寺庙中的修行时光宁静又清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打坐诵经，和其他修行的小僧们一起穿着僧袍赤着脚沿街化缘，那些浑身散发着清香气息的乐善好施的人们热情的把东西一把把放到手里沉甸甸的饭钵中，回到寺庙，大家把得来的食物和用品放在一起，共同分享，把 “我的”变成 “我们的”。
清香的糯米饭团，各种油炸小吃和人们亲手做的糕点甜品，放在一起成了囊括各款美食的缅甸“百家饭大食会”。
那些震撼人心的微笑让人沉醉，你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恬淡与和谐，那些光影每每想起来都是如此的舒心，让人在这记忆里流连忘返。
寺庙里诵经的声波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腔，他只感觉浑身软绵绵的，接着不停的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身体仿佛被抛离开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三魂七魄渐渐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他看到了一片火红的星光，如在母亲的腹中一般宁静舒适，又好像在那片混沌中漂浮着，没有任何东西的束缚，也没有重力的牵引，他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再次打量着自己的思绪，让他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身体漂浮在那片无比舒适的虚空当中……
他从心理医生的躺椅上醒来。是从嗅觉开始醒的，他嗅到了柚木椅子那天然清幽的独特清香味儿，窗外的微风拂来的那股新鲜树叶的气味儿。他的鼻子开始轻轻的抽搐，接着慢慢的开始深呼吸，他的胸腔轻轻的起伏。他听到很远的地方，小鸟站在枝头发出悦耳的叫声，房间里的电脑里传出一些嘈杂的声响，接着他的食指开始轻轻的敲动椅子的扶手，那手指击打在柚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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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扶手那漂亮的瘤疤上，接着他的其他手指也开始慢慢动了起来，他开始轻轻的抓着扶手，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开始蠢蠢欲动，现在他的身体以一个很好的弧度舒服的窝在椅子的怀里，他的背部轻轻的扭动，和坚硬致密的柚木椅子轻轻摩擦，他的腿开始在金黄色的万木之王踏板上缓缓移动，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做出要站起来的准备。
此时的心理医生正在反复的观看一段视频：
西拓昂从长官手里接过勋章，慷慨激昂的发表着演讲：
“曾经的我也很怀疑自己，但是人生总要前行，战争与和平不是两个矛盾的词语，纵观历史，每一个和平时代都是由战争换来的，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战争，资源有限，在丛林里，植物为了争夺阳光在进行着无声的斗争，动物们为了获取食物，抢夺地盘，争夺配偶也时刻进行着野蛮的杀戮和战斗，为什么我们为了保障自身应有的权益就要被指责！现在的我们已经很难了，虽然战争耗费了大量的金钱和物资，带走了我们很多战友的生命，但是如果我们不站起来斗争，一味的委曲求全，我们会更加艰难，唯有在战斗的路上，才能让我们看到希望！我们所做的就是要去凭自己的拳头去维护更多群众的意愿和生活，战争都是要有牺牲的，所有的得到都会有失去。我渴望有一天我们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可以不用再上战场，所以我不断训练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让敌人看到我们就闻风丧胆！只有我们足够强大，才能换来真正的和平，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和热血为我们的未来换一份光明！……”
“你醒啦。”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心理医生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
“表彰大会还没结束，你被人推着轮椅送过来的。”
“是啊，我记得在表彰大会上，旅长叫我发言，我……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
“我看过视频，你说的很好，没有看演讲稿，听得出来你这段时间在不断的思考和重新审视自己，让人很受鼓舞。”心理医生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捏了又捏，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可是正因为这样，说明你的思虑一直没有停歇，你一直处在一个很紧绷的状态。战场上你全神贯注的瞄准射击，你的神经一刻不能松懈，战争结束以后，你还在不停的和自己斗争，你疑你的子弹是否正义，你在思考战争的意义，你的战场，从未停歇。从你开药的频率来看，你擅自加大了吃药的剂量，我想这次你可以告诉我，这次是什么触发了你的ptsd.”
“那些声音……”
“什么声音？”
“他们拍照的声音……和拉枪栓的声音太像了。”
“很好，还能记起，最近开出的那一枪吗？你击中了谁？”
西拓昂开始大汗淋漓，浑身僵直，两个拳头攒得紧紧的，他开始抱着头，使劲的捶打着自己，大声的用力的哭泣……
心理医生露出无比亲切的笑容，张开双臂轻轻的拥抱着他：
“没关系，没关系，深呼吸，就像你在寺庙里打坐时一样，闭上眼睛，感受空气慢慢的进入你的身体里，跟着那些气息一起进入身体内部，仔细看看自己的身体，你的每个脏器都在为了你努力的工作，免疫细胞一刻不停歇的在奋力战斗，你的身体为了你运转得很好，让我们静静的体验活着的感觉，我们都想拥抱和平，你所做的，就是挥舞着手里的武器为我们开拓一条和平之路，只是过程比较漫长和痛苦，这些总要人承受的，伤痛，疾病，甚至牺牲生命。如果没有你，可能更多的战友会牺牲，战线会拉的更长，你的狙击名单上的那些名字也一样会被写在阵亡通知书上，只是,子弹换了一个人射击罢了……”
随着西拓昂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重新坐回椅子里，调整了半天，他才吐出几个字：
“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找到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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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寻找什么？”
“那些翡翠饰物，我都看到它们了。”
“那哪里看到的？”
“记不清了，跟那些声响混在一起，每次都是一闪而过。”
“没关系，说不定下次就找到它们了。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心理医生递给他一个精美的小盒子。
那是一把工艺异常古朴精美的小弯刀，刀柄上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翠绿的椭圆形翡翠……
西拓昂轻轻的把它拿出来，捧在手里，那眼里的光顿时变得无比柔和干净，和刚才那个浑身战栗，像个孩子一般大声抽泣的家伙判若两人。
“因为怕你受到伤害，所以第一次你过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尖锐物品都拿走了，我觉得可以还给你了。”
“你之前说过，我这几次治疗的效果好，就可以重返战场对吧。”
“你为什么会想要重返战场呢，在我看来，你是讨厌战争的，你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你会为了你枪下的亡魂伤心哭泣，你总是反复衡量你打出的那一枪会不会给人造成太大痛苦，你会想去关心他们的亲人接到阵亡通知书的承受力和今后的生活，你会思考战争的意义，可是为什么，你还要重返战场？”
“我们小队，就我活下来了，当一个幸存者，太难了，只有重新回到战场，替他们压制火力，才能让我心里舒服一点。”
“上次你击中了对方的狙击手，遭到对方的猛烈炮击，之前的脑震荡还没完全恢复，这次更是让你丧失了部分听力，时常会有耳鸣和幻听。我觉得，目前的状态，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状态方面，在后方做一个战后创伤安抚自愿者更适合你。”
“上次你说所有患ptsd的病人有个分享交流活动，我去了……那让我知道了还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我们曾经在一起讨论过，这样的治疗有没有用处，他们大部分都说，只有重新回到战场，才能让自己重新找回自己，才能让自己没有那么痛苦，而且我也觉得，就这样躲在后方，对不起为了救我牺牲的战友，对不起在前方战斗中的战友，也太对不起长官的栽培……”
“你觉得你需要卸下的东西太多了，之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你在战地写的日记，做的战地教学视频已经帮部队培养出了很多优秀的狙击手，如果每个人来到这世间有使命的话，我想你已经完成得很好了。”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西拓昂愣了一愣，努力的翻找着脑海里的记忆碎片。
“放轻松，很多丢失的回忆没有想起来也许不是坏事，我们的大脑有个保护机制，它会在你受到伤害以后选择性的遗忘一些东西，在某种契机下可能才会想起来。如果觉得还是很混乱，找不到自己，那就全部搽掉，重新来过。”
全部搽掉，重新来过……
他在心里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砰！啊！咻！澎！哒哒哒！轰！
西拓昂从睡梦中惊醒，房间里异常的闷热，此时的他全身是汗，风扇早就哑火了，一丝风都没有，蚊子密密麻麻的趴在蚊帐外面，聚集在他头顶的位置，使劲的哼哼着。
城外又在开战，夜已经很深了，因为战乱，这个“免电的”国度里，一天中已经是第三次停电了，上次打的水也所剩无几，水依旧没有来的迹象。他起来点燃了一根蜡烛，村外剧烈交战的声音时不时的灌进耳里，他灌了一口水，蜷缩在蚊帐里，在黑漆漆的夜里望着那闪烁的烛光发呆。
床头的小弯刀借着烛光闪着盈盈的绿光，那道映入眼帘的光把他瞬间拉回到了瞄准镜反射的亮光里。
那道绿光带他重新走入了另一个世界，故事，原本不是这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