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昼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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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画面在眼前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翻滚飞驰而过,自己生长在密支 那地区的一个小村落里,在家排行老大,父亲辛道钦常年在田间劳作,母亲负责打理家里的一切,织布,做家务,然后把织的布拿去旅客多的地方售卖,贴补家用。家里还有个小三岁的弟弟,父母为了生计终日忙碌,小弟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挥洒到地面的时候,年纪小小的他,忙碌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简单的吃过了早餐,就在各个小工厂之间穿梭,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把一块块的石头切成“豆腐块”,然后磨成圆珠的模样,再去联系可靠的中介,拿去市场卖掉。
简陋的工厂和机器,留下了他们小小的忙碌的身影,随着互联网购物的发展,他们那个古朴的小村落越来越热闹,陆陆续续有一些操着不同口音的人过来,他们这里离矿区很近,又是连通云南和矿区的重要交通要塞。
身边很多小伙伴不再像以前一样,在江边打闹嬉戏,而是跑到矿区捡起一块又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仔细观摩,他们都希望哪天能捡到一块能换来大价钱的料子,让家人过得更好。
矿开放的时间到了,就去矿上捡石头,不知道是眼力好还是运气好,他捡到的石头,不说大涨,还经常都是能切出好肉的,晚上再去那些交易市场的地上,各个摊位缝隙里仔细搜索,总能捡到一块两块小小的边角料,把这些小东西攒到一起,凑成一小手货,拿去市场上卖,又可以给家里增添一笔小小的收入,运气好的时候,足够家人小半个月的生活开销。
捡到一块小小的石头,那种快乐是任何东西都无法给与的,每次拜佛日他在佛前都会虔诚的祈祷。他要的不多,家人吃饱饭,住的地方不要被大雨冲毁,老爸辛苦种的甘蔗不要被战火损毁,战火不要烧到他们宁静的小村庄,不要过躲避战乱居无定所的生活,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他是大人们最喜欢的好孩子,他们住在溪边的小窝棚里,他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完饭,和弟弟一起在小溪边追逐打闹,那一滚滚的热浪在溪水的浸泡下荡然无存,父母聊着家常收拾着房间,水里玩够了,他在一旁看书学习,再教给弟弟,然后看着他灰溜溜的照着他的话行动。这种恬淡的美好岁月像一曲曲温婉动人的乐章,音律舒缓轻曼,又平凡得美轮美奂,这些欢声笑语像一些活蹦乱跳的精灵,欢唱的蹦进他的心窝里,跳进他的脑海里,镌刻进他的心里……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十几年的时间,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群人在他一边争论得不可开交,他远远的跪坐在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任凭眼泪一滴滴的砸在地面……
他们目睹了很多身边很多朋友一夜暴富,也看多了大部分朋友抱着一块毫无价值的“大砖头”嚎啕大哭,他多次听到父母亲在那里讨论着要不要也要跟其他人一样去试试运气,毕竟一旦找到一块好料子,那是他们在地里和织布机前面劳作好些年都赚不到的钱。
那天他和弟弟在看书,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敏芝 ,我这两天看中了一块石头,要价也不高,如果能顺利出手,你也不用在织布机前天天熬到那么晚了。”父亲在织布机旁边坐下来,犹豫了好久,轻轻的说出这些话。
“上次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嘛,孩子渐渐大了,我还是想让他们去上学。不管怎么样,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而且他们学东西很快,我不想他们跟我们一样,这样过一辈子。赌石这个东西,风险太大,我觉得还是不适合我们。”
“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十赌九输,不过这次的那块石头真的是赌涨的概率很大。我跟你说,它的表现......"
"不用跟我说这些。”母亲一边把丝线拉了拉,熟练的踩一下踏板,把梭子穿过去,让那柔软的织物渐渐显现出她的轮廓:
“那个是能在短时间内带来巨大的收益,但是不是我们手里眼里能看到的实实在在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让人感觉很不踏实,人人眼里都看到那些赌石赌涨的,但是一块涨的石头背后,是多少个垮的东西堆起来的?我们家的钱哪一分不是两双手辛辛苦苦干出来的?我们禁不起那样的糟蹋。”
“你相信我,那块料子一定会涨的,我都已经封了那石头了,我当然知道我们赚这些钱不容易,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再这样天天在织布机前面熬,我看中的都是有把握的料子,我不贪心,能赚一点我就卖,也不会看到能搽涨就胡乱的开窗。”
“你看看现在这世道,多少人失业啊,很快地里的种子钱,饭菜钱都快要付不起了。而且你那块料子一旦垮了,地里没东西出,我这里又没那么快,我们拿什么吃饭?我们输不起,如果一场赌注你自己完全没有退路的,那你一开始就输了。”
“行行行,我还没开始买呢,你这左一个输又一个垮的。我现在就去说那料子不要了。”父亲看起来很生气,他倏地一下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就往屋外冲。
“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好,但现在这个时节真的不太合适,你要真想试,等我卖了手里这些布,给你做本钱,你千万看好了石头再下手。”母亲站起身来,追在后面慌忙说道。
“你以为好石头那么好找的?有时候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上次你也是不让买,结果人家切涨了你忘啦?”
“上次我们家根本就没钱买那石头,那石头不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的东西费力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的,我知道你看石头也看了很久,觉得有把握了,我们再稳当一点,就算为了孩子,好吗?”
父亲点点头,但他看的出来,父亲的眼里流露出来的还是不死心。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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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的日子,老父亲经常到矿区附近打转,有天他终于按制不住,交了钱进入了矿区试试运气,那天他也带了几块石头回家,在交易的集市上焦急的寻找买主。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着触目惊心的鸿沟,好些天他手里的料子都无人问津,他有点急了,毕竟这些东西出不了手,放在手里就是块无用的石头,况且,他已经投进去了不少钱,咬咬牙,再次来到市场,他想着,只要有人出价,就把这该死的破石头卖了,以后再也不碰了。
眼看着市场的人越来越少,无数人从他面前走过,都只是淡然的瞥瞥他的石头,再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极少的人会拿起那石头,对着光仔细照一照,再在手心里颠一颠,然后嘴一撇放下,他们的眼神带着怀疑,不屑,鄙夷,有的甚至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这些怪异的目光让他越发的读不懂,也异常的不安。这样的情景维持了好几天,终于他忍不住了,他拦住那个认真查看过石头,眼神稍显柔和的人:
“你看我这石头能卖多少钱,你开个价。”
“你这石头不能这样卖,一点表现都没有不说,还看起来怪怪的。”
听到这话,父亲有点慌了,有点怪是什么意思,他太想出手这块石头了,他把石头交给眼前的人请他帮忙解石。
半天的工费,石头被搽出了一小块绿油油的小口子,呈现出一抹独特的色泽。
有了!有了!
他开心的笑到:
“这种色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可那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仔细的看了看这块料子,在灯下仔细看了看,又对着阳光认真照了照,冷漠的说道:
“解石二十几年,第一次看到这种颜色的料子,要是有人给价能赚点就卖了吧。”
父亲把石头抱在胸前,对这句话充满疑虑,那人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去。战乱连绵,前段时间田间作物已经被毁去多半,如果再不把这石头变成足够多的钱,他们全家将会陷入饥荒。
父亲终究是把那块料子成功的卖了出去,但是他没有拿回一分钱,他永远忘不了父亲跌跌撞撞出现在家门口的样子,和跟着跑过来的凶神恶煞的一群人还有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骗子就是这个下场,还钱!”一群人站在房里,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厉声叫喊着。
“钱我买了一些吃的,余下的我都给你了。”
“这样就算啦?骗子不要付出代价的吗?”
“我真的没有骗你,这的确是我从矿上淘来的。”父亲用尽全力的争辩。
“我去了鉴定中心了,你这根本不是翡翠,是凉水料!是翡翠的伴生矿!居然拿这东西来糊弄我,我说你怎么卖的那么爽快,跑的又那么快!”
“这……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以为她是翡翠……我收货的时候也是当翡翠买的……”
“你不知道?天天在矿边上收石头你会不知道?不懂你干这一行不是找死吗!害人害己的玩意儿!”
……
身后的争吵声不断传来,恐惧和担忧让他蜷缩在一角,无声的抽泣……
父亲被打得浑身是伤,口鼻流淌着血,肋骨大概是断了,不知他是凭着多么坚强的毅力带着一些吃的奔回的家。母亲拿出几乎所有的积蓄打发了那帮人,再叫了在一旁哭泣不知所措的自己,拿出剩下的钱找医生给父亲看病,他匆忙跑到镇上,他要请那个最好的大夫给父亲医治,可是,他去到才知道,哪里还有什么医生的影子,因为突如其来的病毒入侵,医疗资源极度匮乏,医院里挤满了看病的人,手里这点钱,也没什么作用,任凭他怎么哭喊,早已被前来诊治的其他人挡在外面。
他痛苦的走在街头,当年的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他恨自己无能,别人家的孩子早就练就一番火眼金睛,在矿上挖石给家里带来很大收入了,而自己,带来的收益微乎其微,此时他想起前些天他看到的招雇佣军的信息……
他毫不犹豫的报了名,穿上军装收到第一份佣金,那漆黑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微卷的头发在风中飞扬,他时常朝着家的方向磕头叩拜祈福。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来到了真正的战场,耳边呼啸而过的子弹,熊熊燃烧的烈焰,裹着泥土的人体组织,鲜血,尸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如同被战火摧残的野草一般满山摇曳,但依旧有一些声音指挥着他们往前冲,仿佛一个在这片血雨腥风的天地间作画的狞笑的厉鬼。
他很快成长为一名“老兵”。身边一个个人倒下,他记得,在战争结束后,他把那一具具的遗骸确认好名字,抬走,掩埋,那一个个的名字刻在脑海里,在心里喊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在记忆深处,那个名字再次被拖拽出来:
“阳旭!”
他听到一声异常凄厉的叫喊声,眼前浮现出一幅幅战友倒下的画面,有的前一秒还在跟自己说着话,后一秒就尸骨无存,有的在他眼前中弹倒下,带着他的笑靥和梦想永远离去,有的甚至只能找到某处残肢,无数的子弹从眼前飞速划过……
阳旭,应该是某个牺牲的战友,太多了……
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找不到属于这个名字的身影……
自己一定是在那场战役中受了伤,记忆才如此的混乱,或者把别人讲给自己的故事当成了自己的经历,他努力的从混乱的时光轴线中寻找当时的光影,和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
在他参战的这几年时间,仿佛有神灵庇佑,他成了一名屡获军功的英雄。他的存在鼓舞了士气,趁着停战间隙,他回到了家,可眼前的家和以前太过不同了,呈现在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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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是好大一栋宅子,迎接他的也只有父亲,母亲不见踪迹,用了多种方式也许久联系不到小弟。
在那道门前,他只记得和父亲大声的争吵,夺门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都是人命啊……”
他找到了他的好朋友,曾经在河边一起嬉闹的最为信任的朋友。
好朋友告诉他,你参军以后,全家人靠着你每个月的补贴艰难度日,父亲的身体也在慢慢的恢复,好运来了挡不住,有一天来了一个人,穷困潦倒,晕倒在你家门口,你母亲好心收留了他,此人身无分文,只揣了一块小石头,他求着你父亲,买下他那块石头,让他回家,本来,你父亲吃过上次的亏也不是不想买了,但是架不住他三番五次的请求,正要找个高人看过合伙买下,部队送来信件,说你的弟弟在前线战死,并发来阵亡抚恤金。奇怪的是,他的阵亡抚恤金比其他人的高出好几倍。
石头要价并不高,完全可以赌一赌, 父亲决定切开看看。
天知道,这块不起眼的石头居然一下就开出了高色,闻风而动的玉石商人们很快就赶了过来,卖出去了一千倍的价格!
父亲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还有了自己的小矿坑,说也奇了,那条小小矿坑仿佛是矿脉的凝聚地,好料子出不停的,慢慢的你们家越来越富裕,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等一等,我弟弟在前线战死,怎么可能,我走之前反复叮嘱他,要照顾好父母,不能走这条路,他当时已经考上了仰光大学的外交专业,从小就有语言天赋的弟弟,立志要做一个会多国语言的外交官,他,怎么可能上前线。
“我弟弟在哪里?”
“我们亲眼看到了他的遗骸,他的尸骨就埋在后山上。”
“那我妈呢?”
“阳旭,你怎么了,你妈,她早就去世了啊。”
“不可能!我明明记得上次视频她还说要去镇上给父亲抓药来着,怎么可能去世!”
“战争结束了吗?”
“战争?你已经问了好多次了,已经结束十几年了啊。早就签署了停战协议,现在国家的发展形势一片大好,还打什么仗啊,阳旭,你还没想起来啊。我们都这么努力了。”朋友担忧的看着他,紧紧的抓了抓他的手:
“上次我们明明都已经把整个事件都梳理过一遍,你也仔仔细细的看过了,还没有记在心里吗,都已经过去了,别想了,现在来我们这里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日子都越过越好,该放下了,好好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情。你应该重新开始了。”
“什么叫战争结束十几年了?我前几天还打死了几个人,你在说什么!”
“阳旭,你看看墙上的日历牌。”朋友指了指墙上的电子时钟,现在是2039年…….
“我不叫阳旭!你认错人了!”
西拓昂只觉得一阵眩晕,他要答案,他发了疯一样在这个小村里奔跑,他爬上矿山,耳边那叮叮当当的诡异声响再次响起,他立在夕阳下,呆呆的望着这片大地。
放开矿区的时间到了,人们像一群野马一般,带着希望冲进去,选定位置,认真的挖掘,查看,恨不得有透视功能一般,把脚底这些石头看穿……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黑夜的村庄显得异常的宁静,一个黑影在他身后闪现。
他追了出去,那个黑影跑的异常的快,他奋力的追逐。
但那个黑影很快在视野尽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凄厉冰冷的黑夜,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戴着一顶军帽,帽檐低低的压下来,几乎看不清他的脸,手里的狙击步枪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她想逃,无奈来人身形高大,手臂异常的强劲有力,他的手像一只钳子一样牢牢抓住她那只有九根指头的手,而她,只能像一只可怜的猎物般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你是那年派去的兵?”她颤抖着问道。
那黑影没有说话,他仔细的搽拭着他的步枪,时不时的举起来朝着金阿婆的方向,标准,又放下。
“我就知道,躲不过的……”她喃喃的说道,
“别以为你做过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总有一天你会通过不同的方式还回去的,拖的越久越是累积的越多,你已经债台高筑了,你还不知道吗?”
“我,那年我的确做过错事,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会死那么多人,这些年我也尽力在弥补,希望他们能原谅我。”
“原谅你?你以为你能弥补什么,你做的那些,只是你为了求得心安,做的一点可笑的毫无意义的祈祷罢了,那些都是年轻的,鲜活的生命,我现在就是送你去见他们,你自己去问问他们会不会原谅你。”
一道冷艳的光影闪过,她倒在血泊之中……
那黑影收起大刀,嘴角露出一丝无比狰狞的微笑,有复仇后的快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更有一种凄厉狠绝的味道……
寂静的村庄里,一个房间里却聚满了人,大家唾沫飞溅的聊着天,聊着这十几年来的过往,聊村长走之后压抑在人们心底的以前不敢说的话,聊那块诡异石头,聊那些死法奇特的,发生在身边的悬案……
貌耶突,金阿婆,泉叔……
窗边那抹透进来的光慢慢的黯淡下来,夜越来越深,喧闹激动的村子渐渐陷入了沉睡,
只有躺椅上的他在黑夜中瞪着双眼,那灰暗的眼眸在漆黑的夜里发着光,逐渐凝成两束耀眼的火光,他的咽喉里发出的声响从唇齿间流出汇成一句句刚劲有力的话语:
“不过就是块石头,也就是块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