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洪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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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洪佐?那个辅佐燕九方的道士?”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站在我面前,有些与众不同的魂魄,竟然是这座景枫卫城机关阵法的主要创建人。“你怎么会在这人头里?哦,晚生尹梦龙,见过洪前辈。那个……洪前辈,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我外边的兄弟们啊?”这个情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随即意识到自己还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外边的同伴们也正面临着危险。
洪佐的魂魄看上去有些落魄,身上的衣服早就成了一绺一绺的碎布,只有在前胸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阴阳鱼图案,还能看出这曾经是一件道袍。本来留着三缕长髯,却因为年代久远早已擀毡,像三根小辫一样垂在胸前。虽然沦落至此,但洪佐那慢条斯理、双目微睁的做派,却像极了小说中描写的那些世外高人。
“你说刚才把你拽进来的小子?放心,这会儿他正忙着呢。”洪佐下意识的向腰间抹去,但又摸了个空,转头望向我:“小子,你有酒吗?道爷我渴的太久了,嗓子都冒烟了。”我不会喝酒,身上更不会带那玩意,可我还想请他帮忙扭转局势,怕得罪了这个老牛鼻子。正在一筹莫展,突然灵机一动,从包里摸出两块酒心巧克力,捏碎了外皮,把里边的液体倒在洪佐面前的地上:“前辈,我不会喝酒,也没想到您好这口儿,您先尝尝这个……哦对了,外边有个叫肖老二的,他那有酒,您发发慈悲,把刚才那小子收拾了,我让肖老二用闷倒驴给您上供!”
“这是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的……”洪佐砸吧了一下嘴,好像真的能品尝出酒的味道,“这还用得着我出手?你听听外边的动静。”我只听到门外阴风再起,哭嚎之声响彻大厅。我赶忙趴在石门边向门外看去,只见刚才那些厉鬼再一次涌了出来,潘二虎正在左躲右闪应付着厉鬼的抓咬。虽然凭借着自己的术法打散了几个厉鬼,但毕竟对方鬼多势众,他一时半刻很难抽身。
那些蒙古人不都已经被超度了吗?我疑惑且惊讶的看着洪佐。“你还真以为一个假的首级,能骗的了那些蒙古鞑子?它们刚才散去不是被超度,那是因为它们怕我!”道士这么一说,我才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些厉鬼面露恐惧,一点没有被超度后的安详。但这样的话,钱锦他们岂不是也很危险吗?我又向钱锦他们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厉鬼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几人还像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那里。
“他们几个被阵法控了影,身不能动、阳气阻滞,厉鬼只会扑抓阳气泄露的活人。”洪佐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听他这么说,我多少放了点心,问道:“这些蒙古人怎么会这么怕你,莫不是说,把蒙古人俘虏做成封魂尸、又把死去蒙古人的魂魄封在这里不让他们转世投胎,这些事都是你做的?还有,用这人头、肉身像当做诱饵,引诱蒙古人攻打卫城的计策,不会也都是你的主意吧?”
洪佐懒洋洋的飘在空中,做出一幅半躺半靠的悠闲姿态,“元人侵我中原,毁我良田,杀我百姓,灭我宗族,生啖其肉不足平愤,你们这些后世子孙岂能晓得当年的光景?只可惜,我为了诛杀那蒙古鞑子,自愿在死前封入这人头,那孛日帖赤那竟然没有来摘取人头泄愤,直接杀到这儿来了。我与燕将军这个赌,最后还是我输了,哈哈哈……”
根据洪佐的讲述我才知道,当年洪佐借着敌将拉克申之死向燕九方献计,提出用假人头与拉克申的尸体缝合,放在一祠堂中供奉,同时编造了一个人头镇压尸妖的故事让军兵到处散播,为的是让蒙古人的首领孛日帖赤那相信劲敌燕九方已死,从而轻举妄动。但在敌人如何采取行动的问题上,两人却有了分歧。燕九方认为蒙古人会直接杀奔卫城,拔掉这颗卡在内地与漠北咽喉要道上的钉子;而洪佐则坚信以孛日帖赤那的为人,他必然亲自鉴定肉身和人头的真伪,并将人头摘下,侮辱泄愤。
于是,当时已身患绝症的洪佐,决定施法将自己的魂魄封入假的燕九方人头之中,若蒙古首领先到祠堂中,砍下“燕九方”的人头泄愤,洪佐便以鬼魂之态,用阴身冲体的方式向对方索命。为了不被阴司把魂魄拘走,更为了不被通灵的蒙古萨满察觉,洪佐还将人头制成可以隐藏魂魄气息的魂椟。正因为此,无论是我还是潘二虎,都没发现藏在人头里的洪佐。当燕九方察觉到洪佐要采取这种极端方式的时候,洪佐已经留下绝笔写明缘由,将魂魄封入人头。为了大局着想,燕九方只得按计划行事,并对洪佐的死秘而不宣。
但是,洪佐的精心计划最后还是落了空,蒙古人果然直接杀奔了景枫卫城。魂魄一旦被封进魂椟,除非受到严重破坏,否则自己无法出来。洪佐起先还有些懊悔,但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呆在人头中,看着世间变化。没想到在21世纪的今天,两个村里的二流子,竟然鬼使神差的把人头砍了下来。获得自由的洪佐并没打算这样离开法椟,而是继续隐藏身形,像看戏一样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你们这些后人也颇有意思,竟然把我那时迷惑鞑子的计策,编成了故事传颂。不过,若非外边的小子,和那两个无知的村中小友,我还不知道何时能伸伸胳膊呢。”洪佐伸了个懒腰说道。
“可是,那些银子是什么回事?”我忍不住继续问道,“我在地道里发现一个外国人的尸体,他的手记里说,他是亲眼看见装银子的箱子被抬进城门,怎么又都变成石头了?”“哈哈哈……”听完我的话,洪佐一阵狂笑:“你说的是那个叫朱利亚诺的红毛鬼吧,那是将军故意露给他看的。要不是他,蒙古鞑子哪儿能那么快上钩啊……”
这下我明白了,看来这个朱利亚诺,一直被明军和蒙军双方当枪使。“不过,要不是他破坏了城防机关,燕九方也不会落得守城阵亡的结局啊。”我摇着头说道。
“呸!你以为就凭那红毛鬼,也能破的了这景枫卫城的御关之术?若不是那潘苍然贪生怕死,引元人直抵阵眼,燕帅怎会和那贼首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洪佐的表情慢慢变得阴沉起来,蓝绿色的脸上愈发显得恐怖。
原来,洪佐早就发觉潘铎虽然对机关布置颇有研究,但此人见利忘义、畏惧刀兵且喜好沽名钓誉,因此一直对其留有戒心;关于白银军饷的真相,只有燕九方和洪佐等少数人知道,然而,洪佐还是没想到潘铎竟会投靠蒙古人引领他们杀入卫城,直接导致了明军的被动。
“我死之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并嘱咐我的弟子,若元人果真攻入卫城,明军难以抵挡,便启动我预先布置的封魂大阵,将蒙古人尽数灭于城中。若是……若是燕帅一旦有失,就将其忠骨葬于这风水最佳的密室之内,让这些投不了胎的元人冤孽,给燕帅永世看坟守陵!”洪佐看了一眼燕九方的尸骨继续说:“也算老天有眼,我的弟子们不负我的遗愿,启动大阵力挽狂澜。不想燕帅还是与贼首同归于尽,以身殉国。如今那贼首的污骸,就在燕帅的脚下,若不是刚才那小子癫狂推倒燕帅尸身,这贼厮还要再承受这足踏之辱。若燕帅泉下有知,也该含笑升仙去了。”
孛日帖赤那的遗骸也在这儿?听到这话,我走到燕九方帅椅的面前,只见在其前方是一个一米见方的脚踏。刚才燕九方的尸骨端坐在椅子上,我并没有太注意他的脚下。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箱子。我摸到脚踏侧面的凹槽,双手用力掀开,果然见一具尸骨蜷缩着躺在里面,而在其胸口的位置,还卡着一把形状奇怪的短剑。
这把短剑长约两尺,剑身呈一条波浪的形状,有点像张飞的蛇矛,但剑尖的部分又不是开叉的。剑柄上雕刻着古朴而苍劲的花纹,虽然历经数百年,却不见任何腐朽的迹象。剑身上布满了灰尘,可能还残留有尸体腐烂后留下的尸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将短剑从尸骨身上拔了出来。而就在将短剑拔出的一刻,剑身上那层厚厚的灰尘和污物如同被水冲刷一样滑落,剑身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墨绿色的幽光。
“此剑名曰窥蝉,取螳螂捕蝉,疾影瞬杀之意,乃唐时铸剑名师张鸦九所铸,唐昭宗皇帝便是死于此剑之下。”见我抽出短剑,洪佐并未阻止,仍然不紧不慢的说:“这把剑是我赠与燕帅的防身之物,燕帅正是用此剑置贼首于死地。既然与你有缘,你便取就是。”
窥蝉?听完洪佐的解释,我再仔细看去,此剑确实像螳螂的前臂,善于隐藏、利于暗杀。按其含义来看,应该是以迅捷锋利而著称。看着眼前的短剑,我心中一阵激动,赶紧用旁边箱子里的破布把短剑包了起来插在腰间。
不过,就算我拥有这样一把利刃,出不去也是白搭。于是我再一次恳求:“前辈,您既然都把这宝贝送我了,就再告诉我怎么出去呗?还有,外边那盏灯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虽然洪佐说外边的哥几个暂时没有危险,但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呵呵,这卫城里的阵法都是我布的,破除又有何难?不过,若想跨出这石门一步,我却无能为力。”“你,你的意思是,就凭你洪佐的本事,也没法从这儿出去?”听到金灯煞影阵可破,我心中的一阵欣喜。但又听老道说出不去,又好似头上被泼了一瓢凉水。
“这密室的石门乃机括所控,与术法无关。你又没有钥匙,怎得出去?依我看,你再忍个三五七天,也便因饥渴而亡。这卫城里有我布下的阵法,阴司察觉不得,若无魂椟护体,魂魄无法去到外界。你就陪着老道聊聊天,我传你些术法剑法,咱们谈古论今岂不快哉?”
”你说,这石门用钥匙能打开?” 我打断洪佐后边的胡说八道,直勾勾的盯着他。而洪佐则像看傻子一样瞧着我,捋了捋自己那擀毡的胡子:“这里原本也不是墓室,乃是密室宝库。有进有出,自然可用钥匙从内侧打开。那门边的孔洞,不就是插钥匙的嘛……”
听了这话我可乐坏了,直接从怀里掏出从外国人尸体上找到的十字架,按动机关,钥匙像弹簧一样弹了出来。见我真的拿出了钥匙,洪佐也颇感意外,之后便悻悻地说,“也罢,既然苍天不绝于你,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吧……嗯?你项上这个物件,是哪里得来的?” 洪佐正说着,却将目光停在了我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这个呀,潘家园买的。”我现在心里只想快点从这儿出去,也不想过多解释。洪佐见我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而是让我用包里的水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又让我咬破中指,按照他的意思在圆圈的不同方位蘸着血画上一些奇怪的符文。做完这些之后,洪佐飘了过来,大大咧咧的侧卧在中间的位置,哼哼唧唧唱上了小曲,不一会儿,他竟然打起了呼噜。
我都快哭出声了。此前我也看过钱锦布阵做法,简直和电影小说里描述的一样威武霸气。如今看这洪佐的鸟样,我极度怀疑这个破老道根本就是在耍我玩。我正要上前质问他到底行不行,突然耳畔中传来 “噗”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整个地面好像都颤抖起来。此时我就听外面肖老二喊了起来:“卧槽,能动了!老大小心,那些厉鬼过来了!”
成了!我立刻将钥匙插在孔洞里使劲一拧,大门在一阵颤动中缓缓打开。从不断扩大的门缝中,我看到外面祭台上方,那盏铜碗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潘二虎和钱锦等人都在各自应付着扑上来的厉鬼,根本无暇对付彼此。
“我已将这卫城内一切阵法尽皆破除。切记,阵法一破,这卫城中对于术法的禁制就会启动,你们这些活人便不可借阴阳之力施法。能不能躲过机关重见天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在我身后,连眼皮都没睁开的洪佐,似乎在跟我说着梦话。
“洪前辈,跟我们一起出去可好?你还躲进那个人头,我把你带出……”我想劝洪佐一起出去,毕竟这里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如果能说服这个洪佐护送我们出去,很多麻烦就会迎刃而解。但我的话还没说完,洪佐的呼噜声又重重的响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向洪佐的方向深深一揖,转身从石门里跳了出去。或许都是阴魂的缘故,洪佐那震天的呼噜声活人听不到,但对于那些厉鬼来说,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无数刚才还哭嚎尖叫的厉鬼,略一迟疑便向四外逃窜,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我心中一喜,刚要冲上石台,却听见清脆的枪声响起,紧接着便传来邢云的一声闷哼。
“小邢,坚持住!老二,有绷带没有,快给他止血!”顺着钱锦的声音,我看到钱锦几人正缩在几根雕栏的背后,而满脸杀气的潘二虎则举着枪向几人的位置缓缓走去。钱锦他们所有人都受了伤,根本不能挪动半分,只能眼看着潘二虎走到近前,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的脑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你们也不能用术法,对吧……”潘二虎狞笑着看着失去战斗力的几人,“术法没有了,咱们就都是普通人。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普通人的死法,闭眼吧……”
我知道下一秒,我们中的一人就会倒在血泊中。本想摸到潘二虎身后偷袭的我,只能放弃原有计划。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词语,躲在暗处冲着潘二虎喊道:“姓潘的,玄麻经在我手上,你敢开枪,我就烧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