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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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黑狗油珠治哮喘的偏方或神方的时候,大约是两三年前了。
而我之所以在偏方之后还加了神方这么一个名词,倒不是说它的效果真的有多好多神奇。
只是单纯为了说明它其实是个神神叨叨的方子,来自于一位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姓甚名谁家在何处高龄几何,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哮喘多年的奶奶找他算命之后,就得到了这么一个奇诡的方子:
找一只通体纯黑不带杂色的黑狗,买回来稍微养上一段时间,然后在冬至这天把狗杀了吃肉。
切记,必须让哮喘的这个人独自吃完所有黑狗肉,连汤也要一口不剩的喝完。
只有这样,病人才能吃到黑狗体内隐藏着的那一滴能根治哮喘的油珠,才能治好哮喘病。
考虑到一只狗剥皮去骨后起码好几斤,所以一顿吃完肯定不可能,只要在杀完狗当天往后数的三个九天内把狗吃完就行。
一定,一定,让得病的人自己连肉带汤吃完,才能逮到那颗能治病的油珠(我估摸着这玩意得是迷信里面黑狗灵魂一类的东西,还会跑的)。
有其他人分吃的话,黑狗有怨念,不愿意治好杀自己吃自己肉的人,油珠就会趁机逃到其他人那里去。
那样就不但治不好病,还容易被有灵性的黑狗给记恨,提前损了阴德。
方子真不真咱也不知道,也没法细究,反正就是很神,迷信意味很重,正经的神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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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人基本都不怎么信神鬼,虽然也吃狗肉,但并不在意这玩意儿。
可迷信这事儿吧,本就很难说清其本质。
倘若有一个人将要死了,这时候突然有个人跟他说,你日行一善,病就会慢慢好起来,你就能活下去。
这个人信以为真,在强大求生意志的驱使下,自我欺骗自我沉溺,把每晚身体愈发衰败的疼痛臆想为病魔被自己的善行驱除而不甘挣扎带来的,喜悦的痛苦,他是不是迷信?
找一个东西,找一个借口,当作自己意志的支撑,自我欺骗,支撑自己向着不可能的方向行进,这算不算迷信?
癌症晚期的病人,因为家里新生命的增添,迷信着新生命的降生冲跑了自己的死亡,认真努力的活着,觉得自己能撑到看见孙女长大的一天,就这么多活了很多年,是否为一贯让人想起时就痛骂愚昧落后的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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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二十出头那会,大学那会,总是喜欢在老人们进行一些愚昧落后的迷信活动时同他们辩驳,指出他们的错误,喜欢证明自己的看法。
我不理解他们的迷信,只觉得那是非常古老而落后的东西,是历史里的垃圾堆,应该帮助长辈们清扫他们的愚昧,让他们相信科学。
但无论我怎么说,爷爷奶奶辈的老人都只是当面出于爱护而不和我争论,背地里却依旧搞迷信的那一套。
就好比这个神方,我是真没看出来这能有啥不同,无非就是几顿狗肉汤而已,怎么可能就有用。
我估计这狗吃完以后,该咋样还是咋样的。
但后来吧,出乎我意料的事就发生了,奶奶前年照方子吃完那么一条黑狗后,往年冬天时因哮喘加重压根下不来床的状况居然就直接在当年消失了。
她说感觉自己好了,没事了,也说明方子确实是管用的。
方子既然管用,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自然立刻就开始操心起了几位已经年过五十或在五十附近的儿女们,赶紧把方子告诉了他们。
这几位中年人里,以我爸的呼吸道问题最大,也是时常肺不舒服,且作为爷奶最疼爱的小儿子,我们家当然更是早早的拿到了方子。
爷爷还特意帮我们从村里收了一条大黑狗,让我们提前养着,等到当年的冬至杀了给我爸吃狗肉。
因为奶奶第一次吃好是在前年了,已经过了那年冬至,不适合再杀狗了。
所以我们买的这第一条大黑狗,就安安稳稳的活了将近一年,被我们关在后院里养了一年后才杀了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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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又恰好逢上我爸干活受伤住院,我妈在医院照顾他,我在家与医院间灵活机动,照看两端。
照理说,杀狗的任务自然就到了我手上。
可有两点,
首先,我虽吃过狗肉,但基本都是在饭店吃的。虽然也辅助过其他人杀狗剥皮的活计,却从没拿刀杀过狗,我不知道怎么样一刀毙命。
其二,虽然我总在外地回家较少,但毕竟也是喂了大黑很多次饭,很多次温和的搓着它的狗头,看它兴奋的冲我摇尾巴,总归还是有点不忍心杀它。
嘿,我果然还真是很多年前那个太过心软的小男孩,没学会区分开人与动物,竟死活不愿下手杀了它。
我妹妹连狗冲她呲牙都会怕,就更不必说拿刀子把狗杀死了。
搞来搞去,最终还是又麻烦了七十多岁的爷爷特意从村里赶来镇上帮我们杀了大黑。
大冬天怪冷的,我爷爷本就有支气管炎,身体弱的很,骑电动车从村里过来,路上没少冻,来到后好大会没喘过来气,手凉的跟冰块似的.
而我这么一个二十好几奔三了的人,明明还是为了给自己老子治病,居然还得麻烦老人家受着寒过来帮忙,真是废物啊!
心有愧疚,我暗自决定,以后再有这种事,一定不能麻烦老人家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就是杀条狗吗?狗肉吃得,那狗自然也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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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是想的,边想也不耽误我边做事。
老爷子杀了狗之后,我们合力把狗皮剥了,把狗的内脏清理了,然后我年轻力气大,先抄着斧头把大黑给剁成了大块大块的一片片。
而后又用小些的砍骨刀把它分成了一个个小袋子塞进冰箱里,一袋正好是一顿的量,连肉带汤一顿。
冬至当天,因为爷爷帮我处理完狗后就已经下午三四点多了,我们当然就做了一顿,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我去买了点菜,弄了点羊肉汤,还给老爷子弄了点酒。
他本来喝不下的,但看到我爸老老实实吃了两碗狗肉后,还是很开心的喝了点。
嗯,一点,只是稍稍有点多而已,我送回去的。
送回我爷爷后,我妈要收拾刷锅,我没让她干,她也喝了点酒,应该睡觉,也被我劝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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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桌子上的食物残渣时,除了还沾着些许肉丝在上面的烤鸭骨头、羊骨头和一些湿馍皮(我妹揭下来的)以外,最干净的当属我爸啃过的狗骨头了。
家里唯有我爸和我牙齿好,吃肉干净,会吃肉,连里面的骨髓都能敲烂骨头给吸出来。
我妈之前有一次开玩笑说,你们爷俩啃过的骨头啊,我看狗都吃不出来啥东西了,你们啃过的骨头简直跟狗啃完似的明光发亮。
我们一家人开玩笑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但我妈当时这么一说,我就考虑着下次啃骨头时稍稍留些余地吧,给家里养着的狗也吃点有荤腥的骨头,不能老啃些啥都没有的碎骨头渣子啊。
大黑应该也就是从那时候经常能吃到一些稍微有点东西的骨头了,我看它吃的挺香的,经常不自觉跟猫和老鼠动画里大狗抱着的那种两头分叉的骨头做类比。
停下拿着抹布清理桌子的左手,想着我爸的伤,想着爷爷特意跑来帮我,想着今天冬至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很开心,想着虚假的希望给人的真实力量,想着许许多多的我,
捏起那根光洁纤细且长度适中的狗骨头,简单比了比,我觉得它多半是大黑哪条狗腿上的骨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曾经被我捏起来“握手”的那只,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扒拉我裤腿的那两只。
可惜,带肉丝的骨头没处喂去了。
可恨,带肉丝的骨头又有处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