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经历——老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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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韦家跟我们家,认真论起来的话,其实应该算是关系不错的。
他老家在韦楼,我们老家在李寨,离得很近,差不多也就算前后庄了,以前我们没来镇上时,就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而且很巧的是,他儿媳妇跟我妈以前是初中的同学,都是从两省交界处嫁到我们这边,嫁到距离不多远的村里,然后又非常巧合的在镇上租到距离不远的房子,成了邻居。
…………
那天本来是决定我们三个一块去的,后来因为我妹妹哭闹,我爸又干活比较累,抽完我后就懒得动弹了,所以最后实际上就只有我妈跟我一块去了。
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家只有老韦一个人,他儿子和儿媳妇都出去进菜去了,老韦正在自己的屋里用毛笔抄诗,很安静。
听到我们的敲门声,他很意外的抬头从窗户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停下了笔,从里屋过来给我们开门。
…………
前面我就说过,老韦其实跟我爸妈都认识,而且他儿媳妇跟我妈还是初中同学。
所以他知道一些我妈的过去,一直都很是为她这么一个好学生被人算计而落榜的事而惋惜。
而那次见面,不出意外,他起初甚至都没搭理我,也没往屋里走,就那么站在门口,对着我妈感叹,
“我听俊芳讲过你的事,可惜了你这么一个读书的好苗子。要不是被姓金的把他那个孙女顶替了上去的话,那年师范招生你是肯定能上的。唉……”
我妈听着只是微微笑着,没有接他这话,眼神中有些许遗憾(此处请参见《世界上的另一个她》篇),直接开口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
“韦老师,我今天听这孩子说,他作业没写完挨了你的打。这事是他做的不对了,还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
老韦看我妈不愿意提过去的事,也只是叹息了一声之后就把话接住了,
“不写作业的小孩其实挺多,我单独打了想,其实是有原因的。”
说着,他蹲下身来,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微笑着问我,“你知道你妈当年读书的事不?”
我点了点头,没回答他。
没想到他忽然变了脸,很是严肃的问道:“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还不好好学习?为什么还要抄作业?”
那时候的我最怕这种中老年人板着脸吵人了,感觉特吓人。
所以我还是没回答他,就直接往我妈身后缩,却被我妈给提溜着揪出来了,又把我杵到老韦眼前,直面他那张大黑脸。
…………
都说女人变脸快,但其实有些久经时间历练的中老年人,变起脸来,那才是真快,直接秒切的。
老韦黑着脸大声问了我一句后,又变回了笑眯眯的和蔼模样,站起身来,摸着我的头,就真正如我爷爷那样,很温暖的教育我,声音挺轻,但很稳,
“多读书,总是没啥坏处的。一定要好好学习,等长大以后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说完,他又很客气的对我妈说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没事。”
“行,家里小妮还在闹腾,那我也就不多呆了,谢谢韦老师。”
简单客套一句后,我妈就急匆匆领着我回家了。
回到家里后,果然我妹妹正在哭闹。
…………
那时候我爸也才30岁左右,脾气特别差,而且最听不得小孩哭闹。
他本来腰上就有修车时落下来的毛病,所以每天干完活后,都是又累又疼,几乎都是倒头就睡,听不得小孩哭闹。
一旦哭声吵着他了,混劲上来,那是真的什么都不考虑,直接抓起孩子就往外扔。
我小时候,大概一岁半吧,听我妈说的。
有一次我饿了,闹腾了一会,吵到我爸睡觉了,
然后他就把我拎起来,连带着裹着我的小破毛毯,直接给扔到了后院的墙头外面,我妈要去把我抱回来,还被他打了一顿,锁了门。
然后我就那么在外面哭了一夜,后面还是同住一个院里的邻居,我那做秤的王奶奶,起夜到后院上厕所,才把我捡了回去,把我抱回他家睡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上,王奶奶带着我们那院里的几家邻居,镶牙的于婶,卖小家电的孙奶奶,还有当时还在的一位论辈分我喊太姥娘的老太太,把我抱回了我们家,还顺道把我爸给批评了一顿。
…………
我爸这人其实是非常好的,似乎无所不能,又非常聪明,很爱孩子。
只是那个脾气,从十来岁时气就那样。反正总是改不了,一上了头,别说外人,就连我爷爷奶奶他都敢骂,敢动手打。
好在他这人就是三分钟热度,也就气那么一小会,过完还是很虚心的听别人的批评的。
而且又心疼孩子,所以当时就给我妈道歉了。
…………
我们回家后,我爸还在门前趁着灯加班焊大铁门,就留我妹妹自己在屋里哭个不停,虽然嘴里不停叨叨,不停抱怨,
但也好在随着我慢慢长大,他的年纪慢慢增加,脾气比起年轻那会也好多了,倒也没出现意想中的我爸扔小孩事件。
我爸就那么干着活,叨咕着,愤愤不平,但终究是没有动手打孩子了。
…………
有句老话说得好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虽然我爸脾气慢慢变好了,但他还是听不得小孩子哭闹。
偶尔一下还好,但一旦听多了,干活本就特别累的他,又休息不好,就会发脾气,好几次又拎着我那三四岁的妹妹往后院扔。
好在那时候我都大了一点了,也比较懂事,所以每次我都会去后院偷偷把她给带回来,然后我跟她一块睡在里屋那个搭起来的小房间,抱着她哄她入睡。
就这么过了大概好几年吧,到我小学六年级那时候,我妹都已经七周岁半了,还是很粘着我,害怕我爸。
我妈觉得都那么大了,就不适合再睡一块了,所以我就开始自己睡了,我妹跟我爸妈他们一块睡。
然后也就是在分床睡的第二年吧,我就小学毕业了,考去了县里的一所初中上学。
我走以后,我妹也就被分出去了,自己睡我之前的那张床,起初很是害怕,怕黑怕鬼。
直到现在,她都特别怕黑,睡觉都是开着灯睡,而且不是跟我们一块的话,一个人压根不敢走夜路。
我想可能就是小时候分床时自己一直哭闹没人理给吓的吧。
…………
我读初中后,就一直在县里住寝室了,包括后面的高中,大学,读研,其实都基本很少回家了,但我每次回家时,基本上都会看到韦老师。
他每次见到我都挺高兴,觉得我当年是听进了他的话的,总是夸我。
我初中那会,他其实就已经到退休年龄了。
但老韦他不同于其他那些一边干活一边教书的老师们,他是一直教了几十年书的老教师,没什么其他技能。
而且从形体上来说,他就是个乡村里常见的干巴枯瘦老头,没什么力气,也干不了工地。
所以他一直在三小没走,还找了一份敲下课铃的闲活。
对了,忘了说了。
那时我们的铃铛,都是老师手动去敲的,一个大铁铃铛高高挂着,下面系着一根绳,一下课或者上课,就会有人拉动绳子,当当当的声音就会响起来,就上课了。
老韦就那么在我初中的三年时间里,在三小敲了三年的铃铛,也愈发的身体不好了。
…………
到我高中时,即便是我们那简陋的小学,也有了国家的拨款,有钱了,改建了。
我小学那会每次体育课都要去泥巴操场拔的草,早就没了,换成了一大块水泥地;
当年泥巴上铺垫锅炉炭渣而生造出来的,有很多孩子搁上面打架的200米跑道,也没了;
我那听了好几年的上下课铃声,也没了,换成电子铃铛了,特别响,但没有那种味道了,总感觉听着不得劲,虽然我已经在县里听了六年。
后来我考研落榜那年,跟着我爸一块下乡去干一个村里小学的活,看到人家学校里就正好挂着那么一个大铁片,还有一个铁的小锤头。
反正那时候也没学生在,我就直接抄起锤头狠敲了几下。
当!当当!
声音一响起,我立马就觉得无比舒坦,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一样。
…………
但我敲人铃铛这事,已经是老韦死后好几年才发生的了。
当我高二时,三小的铃声换成电子的之后,那个手摇的铃铛就没了,也就不需要摇铃人这个闲职了。
那时候他已经69岁多快70岁了,身体又一直不大好,就连看大门学校都不大愿意要了,生怕他哪天在门卫室坐着坐着就没了,所以就劝他彻底退下去,回家清休,享受下家庭的温暖。
于是老韦就彻底失业了,只能回家呆着了。
那年,我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