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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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比我晚进厂半年多,来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那年因为雨水大,冬天特别冷,天上经常飘着雪花。
认识杏子是因为一次开大会。
从进厂我就特别害怕开大会,开大会都在办公楼前,前面说过。这倒不是因为大会本身,而是因为每次开大会都觉得十分操蛋、欺负人、欺生。开大会都排队去,因为我个子矮都被排在最前面。排在前面到了会场也在最前面,离住席台也就两米多,不光灯光耀着睁不开眼睛,主要还在领导眼皮子底下,不敢做小动作,只能乖乖开大会。在后面可以说话聊天,戳七闹八,到后半截还能偷偷溜掉,但这对我就是妄想。所以,开过几次也想朝后溜,可车间主任认准了我,每次排队都喊我:“贾清——到前边来!”只好到前面。有次好不容易他不喊了,我也成功在当中加了塞,又被人挤出来,说我个子矮就该到前面去。其实车间比我矮的也有,都排在当中,有的还在最后面,还不是因为我进厂晚、欺负人。
我不服气,还想加塞,不巧又被主任看见了,他又喊:“贾清——到这边来!”
只好又过去。
从那干脆死了心,排队排在最前面。开会多了,发现在前面也不是没好处。比如,领导一般不大看前面,是看后面,前面离得近他放心,后面离得远他不放心。这样一来,前面就成了死角,也不妨碍做小动作。
每次开大会我都低着头不抬起来,因为只要抬起来,就和领导眼对眼,我的心思像是领导全知道,只好快低下。手里拿着小石头、小木棍在地上划,画的什么自已也不知道,台上说什么也不知道,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没能在后面的损失补回来。再说,坐在前面也有好处,虽然不经常,但只有坐在前面才看得清。
这是开完大会或者大会前,宣传队演节目的时候,但这种机会很少。宣传队般一般不在本厂演,到外面演,听说叫汇演。前面说过还是没说我忘了,郝强也在宣传队里,每次要演出了他都提前告诉我,这天下午不管回来吃饭还是不回来吃,只要遇上就显得很匆忙。不过,说实话,虽然他在宣传队里,但不是主要角色,对自已演的孬好也似乎没大有信心,和我说的目的,是叫我看他演出,然后给他提意见他再进步。对这个要求我自然答应,他知道我排队在前面,一定看得清,这事和他抱怨过。
他说:“你进厂晚,你不在前面谁在前面?都这样,赶明年就好了!”
也知道这回事,也就不再抱怨。
可说实话,也就这么答应着,他演的真的不稀看。当时我已经知道什么叫压轴戏了,就是好的放在后面演,可他倒好,开场不一会儿就上场了。起初也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呼隆隆上来四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这是干啥呢?
报幕的说:“下面请听——三句半!”
“三句半?”
郝强说的是最后那半句,当然听清了,因为数他声高,只可惜只有两个字:“——混蛋!”
批判人的。
还是爱看后面的节目,有几个女演员不但演得好,还长的俊,比画上的还俊,眼神一忽闪别提多美了,真提精神!一转身一摆头,又像在看我——像是谁也不看,只看我!我虽然不敢直勾勾看,乜斜着也把她们看够了。要不是离得近不可能看得这么清楚,光凭这一点在前面也值。但那天晚上的大会,不是批判人的会,也不是学习的会,宣传队也没演出。到底什么会呢?因为低着头一直没弄明白。感觉上和以前差不多,也是挨个车间发言,也是呼口号,再停顿几分钟——该书记做总结了——“还要等一个钟头。”把头朝下埋了埋,继续划。可这次他嗓门大,像打雷,又像发生了重大事情。我吃了一惊,抬起头什么也没发生。只听他说:“同志们,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英雄的妹妹给我们讲话——鼓掌!”
大家都鼓掌,我也鼓,震的灯泡都晃悠。
尘土在灯光里乱窜。
前面条幅上写着:“向胡志刚同志学习!向胡志刚同志致敬!”
“是谁呢?”
因为坐在最前面,没法问别人,只能瞎琢磨。以后才知道,南部山区正在修建一座水库,地势险要不好修,主要没法开采石头。为此,专门成立了采石队,腰上拴上绳子从山崖缒下来,打pao眼,填炸药。胡志刚是队长,很能干,石方上的很快,可不小心,有一次排哑炮被炸死了。死的很惨,头都找不到了。上头把他评为英雄,号召向他学习,为了为安慰家属又把他妹妹调进厂里当工人,她就是胡杏子。
不过,也有人说,杏子不是当工人而是当干部,因为书记讲话时说,叫各单位向她好好汇报,接受杏子同志视察。
“当干部才视察呢!”
“可能是吧?”
“不知道……”
莫衷一是。
书记讲的这句话没听清,“谁知道呢?”别人问,也这么说。
但从当时的情况看,因为欢迎场面太隆重,大家这么想也有道理。书记讲的也含混不清,杏子坐的地方也不对,她坐在后排平时只有领导才能坐的排椅上。但令我吃惊的,发像是干部,因为书记讲完了,又叫大家鼓掌,请她到前面讲,她也没谦虚,就到前面来了,而且神情凝重,不是干部能有这么大方吗?她就是个小姑娘。当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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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一定,这是出干部的年代,路一章这样的人特别多,虽然不是干部,但讲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就包括开大会发言的人——这种事好像农村和工厂差不多,说不定杏子在家里旱练出来了……眼看着她把短辨子从围巾拽出来,脸色虽然凝重却越发英姿疯爽。当时都在唱“飒爽英姿五尺枪……”我记得很熟,是自从见过宣传队的漂亮姑娘也包括杏子才知道是说的她们。
歌词全都记住了。
虽然当时杏子还是农村姑娘打扮。
那天晚上,她围着条老绿色围巾,穿着件暗红色带着黑花的对襟棉袄,但因为人长得清秀,很有些“疯爽英姿”的意思。而且,也不怵场。
她年龄也不大,能对这么多人讲话,真叫人佩服。
屏住呼吸,认真听她讲话。
她说,感谢x和国家给她哥哥和她全家的荣誉,她一定踏着烈士的鲜血前进,永往直前,决不后退!还说,请厂领导分给她最艰苦的工作,她一定能干好,请党放心。又说她哥哥,说她从小到大都以她哥哥为榜样、为自豪、为骄傲。说她哥哥从小就热爱集体,还没上学拾了麦穗就知道交到队上,大了参加队上的劳动,到了玉米快成熟的时候,就是白天干一天活,再苦再累,晚上也到坡里义务看庄稼。这次修水库成立采石队他是主动要求当队长的,本来他已经排了哑炮,那个哑炮应该别人排,他却为了别人的安全自已去排。结果,发生了事故——牺牲了——杏子真动了感情,偷偷看她一眼,眼眶里泪光闪闪,但她没有手擦。接着说:“哥哥牺牲以后家里人都很悲伤,母亲几次要撞墙,她是想把头撞下来给哥哥安上。哥哥的头被炸掉了——”杏子更咽起来……“我虽然没撞墙,但如果能哥哥复活,我情愿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他按上……”
会场彻底被征服了,口号声此起彼伏,她哭着下去了。
书记领着呼口号。
“向胡志刚同志学习!”
“向胡志刚同志致敬!”
“向英雄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
这种情绪在厂里漫延了好几天,大家有些悲愤也有些兴奋。
车间里也开了类似的会。
叫我没想到的,宿舍的情形也发生了变化,先变化的是郝强。
那天刚进门就看见他在屋里来回搓手。要是别人肯定认为因为冷他才搓手,其实不是。手冷的时候他只搓一两下就揣进裤兜里,只有心情很激动的时候才来回搓。比如,他说路一章学习要回来了,和我说他那些糗事的时候就来回搓手,他这个习惯只有我知道。
见他又这样,问他:“你又怎么啦?”
他马上站住,说出的话却是我没想到的。
他说:“你什么意思,干嘛问我怎么啦?”
我说:“没有意思,就是看你挺高兴的!”
“是吗,你也看出来了?”
“可不看出来了,你脸色发红,眼睛还放光呢!”
“是呀,是呀!”他又搓手,“真没想到,真没想到……”那样子,像平白无故捡了个大元宝。
叫人好生奇怪:“你没发烧吧——”
试试他额头,体温正常。
拨拉掉我的手,神情更加兴奋:“你知道吗?车间里叫她跟我学徒!”
“跟你学徒……他是谁?”
“还用说,就是杏子!”很有些得意忘形。
“你说什么——杏子跟你学徒?”真的有些吃惊,虽然不算厉害。不是说他吊儿郎当不大干活,怎么能叫英雄的妹妹跟他学徒?看来说他的话也不全是真的,要不怎么会叫杏子跟他学徒……杏子不光在厂里,恐怕在县里也是大红人,竟跟他学徒?转又想,也无所谓,不就学个徒吗,跟谁不是跟,不跟他也会跟别人,可能真的是因为他技术好的缘故吧?
虽然这么想,也有酸葡萄心理。
杏子长得很漂亮……
随口说:“不就学个徒吗,还用这么高兴?”
谁知,听我说后,他却正色道:“贾清,也就你这么想,因为你笨!你想过没有,我刚出徒就叫我带徒弟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
“还用说,意味我技术好,厂里信任我!”
“还有呢……“第一次觉得他像路一章,想逗他。
可他根本没听出来,接着说:“当然了,现在光技术好还不行,还要政治好!”
“政治好……”
就他这样的还政治好?
当然没说。
他又说:“可不是吗?你想过没有,杏子可是英雄的妹妹,我要政治不好,厂里能让她跟我学徒?你是没看见,把她交给我的时候那场面多么严肃。不光车间领导都在场,厂里厂长书记也来了,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一定带好杏子……”
我说:“那当然了……”
似乎立马改变了听别人说的对他的看法。他会打蓝球又是宣传队的,技术又不错,像杏子这样的厂里当然要安排跟他学徒了。
仅此而已,没想别的。
可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又问我:“贾清,你说杏子这女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好像明白,又像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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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明白的多。
“就是长得?”
“长得……”我看他一眼,只能所实说:“那天晚上虽然在前面,离得近,可也没怎么看清,感觉上好像还可以吧……”
觉得不应该把她说得太好。
可他马上接过去说,修正了我的意思:“这还用你说,当然不错了——再告诉你吧,特别她穿上工作服、戴上工作帽,那条zi,那身段,要什么有什么。尤其那模样吓得我都不敢看,脸上红朴朴地——而且高矮也适中,不胖也不瘦,不高ye不矮,成天师傅长师傅短的……”他说眉飞色舞,第一次见他这么兴奋,甚至叫我立刻想起老家炕头上的那张画,前面说过,上面也有个女的,和他说的差不多——他在画杏子。
就觉得不对劲,还害怕,想提醒他。
“他是不是喜欢上杏子了?”
还说她双眼皮。
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杏子,好像没他说的好看,更没看见是什么双眼皮。
我说:“郝强——”
“怎么啦?”他问。
又说:“郝强——”
他就不说话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再说:“郝强——”
他就说:“算了,算了,以后不提了!”
还是忍不住,以后又说了一两次,说杏子如何聪明、如何能干、如何有眼劲。还说他学徒的时候学拉锯,一天断了十几根锯条,可杏子学拉锯只断了两根锯条等等。
基它别的没说。
见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再提醒他,不是我多心,是因为他有对象了。这事进厂第一天我就知道。那天,他叫我跟他去看打蓝球,到了球场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给他抱着,可上了场不到五分钟就过来一个女的,问我:“这是郝强的衣服?”
我说:“是。”
“那就给我吧。”
这就是刘秀英。
郝强虽然对这件事有点不太愿意,但也承认和刘秀英搞对像。只是话里话外说是刘秀英追他,他还没想好,等等。但在我看来也就这回事了。在厂里因为青工多制定了搞对象的标准,主要是上班时间不许搞对象,这个标准其它车间不大实用,金工车间最实用。金工车间女工多,机床多,不管什么机床都有自动走刀时间,搞对象的就利用这段时间啦呱。起先,车间不大管,以后搞的多了就管,但只管白班不管夜班。再说,也是狗眼看人低——分人去。像郝强这种人不论白班夜班都没人敢管他。
刘秀英干车床,自然也有走刀时间,白班去不去我不知道,但只要上四点班一定去找她。有段时间下了班我都跟着他,给他抱衣服,看他打球。就是打完球快十点了,他也抱着球到车间找她,在她机床前站老半天,还在地上拍打球。
我在车间外等他。
有时也进去。
他说:“他她妈的,谁敢管老子!”
他是逞能,没人管他。
同样,上白班刘秀英也来宿舍找他,都是路一章外出学习不在家的时候。那年夏天,刘秀英经常穿一件浅黑色类似汗衫、又有站领的衣服,很薄,胸前两个长方形大扣子一般不系,露出半截白脖子,袖子是长得,她挽着。下身穿一条藏青色带折皱的很宽的裙子,或者一条米黄色喇叭裤,裤角很宽,走起路来像两把小扇子,来回扇。
叫我说,刘秀英就很漂亮,应该知足了,刚见面寻思她应该是宣传队的,后来知道不是。就是不是,要是我能找这么个媳妇也心满意足了,叫我跳河都干。可郝强却不大满意,说“不咋的。”说她颧骨高、嘴大、眼睛小。但又承认她长得不错,说在女工中她差不多算是最好的了。还说她“身材”好,就是身材好。刘秀英差不多有一米七,平时不穿高跟鞋,穿平跟鞋,郝强不让她穿,说她穿了和他着不多高。
刘秀英除了上班戴工作帽,平常日子不扎辫子也不拢头发,就那么披散着,在肩膀以下又不算太长,刚刚好。如果灯光好,能看见前面胸罩上的小黄花。郝强对她不大满意,总结起来有两条,一是嫌她说话不要脸,二是嫌她工种不好。
“嘁——干车工!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办?”但又和她亲密来往,不知怎么想的。
说她不要脸,是冤枉刘秀英,我可能作证,她不是不要脸,就是爱开玩笑。也是因为这点我才很喜欢她。比方说吧,她第一次来宿舍我不大懂事,懒着不想走,觉得已经认识了多呆会儿无所谓。也知道是找借口,打本心眼里就是想多看看她。郝强朝外撵我。先叫我去打水,我说水满了,又叫我出去问问今天晚上演什么电影,问了回来告诉他。还是不走,气得他回过头去。刘秀英在旁边嘻嘻笑,开始不说话,笑够了才说:“贾清,你真笨,我来是和郝强谈恋爱的,你在旁边算怎么回事——我们一块谈?”一听这事被她揭破,主要她说的在理,脸一下红到脖子,这才走了。以后,她一来我就走。时间长了就和我开玩笑,叫我先别走,说:“贾清,先别走,我和郝强还没亲嘴呢,亲了嘴你再走!”
吓得我撒丫子就跑。
她在后面“咯咯”笑。
不过,有时候,她做的有些过分,开玩笑过了头,虽然她自已不在乎,别人却不这么看,郝强经常为这事和她吵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