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琴音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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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自家院落中，却没见到张伯，张婶说是陪同父亲和母亲一起外出了。把马匹物品等安顿好，隐约听到后院传来丝竹之音。

卫长水心中略有诧异，便仔细凝神倾听，曲声百转千回，抑扬顿挫，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

这首曲子卫长水好似听过，大概是东汉末年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当年蔡文姬被匈奴左贤王掳至塞外，在塞外度过十二个春秋，并生下两个儿子。曹操敬重其父蔡邕才华文采，用重金将蔡文姬赎回中原。

蔡文姬回想起自己一生的不幸遭遇，写下了流传后世的长诗《胡笳十八拍》，表达自己思念故乡却又骨肉分离的复杂心情。

由此创作出古琴曲，经历代名家传唱弹奏，曲调虽然稍有变化，大体还保持着原来的音律。

卫长水心中好奇是谁在这里弹奏，曲中却流露出苍凉悲伤之意，于是悄悄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在桂花树下抚琴，看那身形正是江芷青。

江芷青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仍然沉浸在乐曲中，专心致志地弹奏着。

卫长水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立着，看着一双素手在琴弦上轻灵地挥舞，不忍心去打扰她，心想这小姑娘遭遇变乱，也许是想念自己的亲人了。

摇曳的桂花树、做好精致的古琴、一袭白衣的少女、悠扬哀婉的曲声，这些事物结合在一起，在卫长水眼中就是一幅生动的画卷。

江芷青若有所觉，回头一看，见到卫长水就在身后不远处，琴音随着手势一顿，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卫长水举了举手，示意她继续进行。

江芷青便接着弹奏下去，只是有人在身旁看着，不似刚才那般随意了。过了一会儿，见卫长水并未有其他动作，也就逐渐放开了，琴声越发流畅自然，显然对此道很是谙熟。

卫长水随着琴音，低声和道：“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高飞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

卫长水应当属于男中音类型，很适合这种节奏，歌声苍凉浑厚、思怨悠忽，与江芷青独自弹奏时的感觉又有不同。

江芷青听着卫长水的歌声，之前的离愁别绪渐渐淡去，面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

双手在琴弦上飞舞跳动，动听的乐曲在指间流淌，与卫长水的歌声相呼应，气势起伏跌宕、抑扬顿挫，高者直上云霄，低者径入幽谷，心情也随着琴声惬意流转。

待到一曲终了，风止雨歇，余音渐渺。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二人默不做声，都不想破坏这种宁静恬淡的氛围，隐约还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淡淡欣喜。

忽听背后有人笑道：“诶哟，配合得还挺好嘛。”二人回过头去，原来是嫂嫂周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

一脸促狭的表情，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啧啧嘴道：“不错，不错，看你们的确当对的很，嘻嘻。”

江芷青立刻睁大眼睛，脸上现出一片红晕，低着头跑回自己房间去了。周婕见江芷青跑远了，又面带笑意看着卫长水。

卫长水自觉脸皮比鞋底还厚，根本不在乎这些，不过却要照顾人家小姑娘的感觉。于是道：“嫂嫂切莫说笑，惹得芷青姑娘生气，便是我的不对了。”

周婕用手指点了点，笑道：“你这小子哎，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转身也走了。

卫长水一愣，摇摇头道：“说我什么心思，什么意思？”

江陵城中的局面逐渐稳定下来，经过官员差役们的连番安排运作，贺隐紧绷的神经稍许放松。

此次大战江陵勉强躲过了一劫，扭转了全城遭受屠戮劫掠的命运。

可是在如此动荡不安的年代里，暴风骤雨随时可能会降临。成汭治下的荆南尚不能保全，将来的局势会如何发展变化，仍如一片浓雾笼罩在众人心头。

贺隐或多或少有些感觉，卫长水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以及思考和处理问题的方式，都与当世的大多数人也包括自己，表现得非常不同寻常，对大势的预见和判断有一种惊人的先见之明。

不知道这个年纪不到二十岁，一直生活成长在江陵城的少年，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气度见识，为何显露出不符年纪的成熟和自信。

江陵破城之战前后，如果没有卫长水出谋划策，乘势果断击杀欧阳思，派人假伴成汭回归，很可能结局就不是目前这种情况。

单独一两件事或许说明不了问题，可是连续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那么只能用“智将”加“福将”来形容了。

想来不可思议，竟然不知不觉间，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经成为左右荆南政局的重要人物。眼前的诸项事务纷繁复杂，若是没有这个人在，贺隐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卫长水和贺隐都很清楚，江陵只是生存的根基，要想长久治久安，就不能局限在这区区弹丸之地。

否则将来大变来临，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必须把目光放得更长远，尽快地扩充江陵政治集团的实力。

成汭战败身死后，荆南诸州都在徘徊观望，各怀心思琢磨自己的后路。

贺隐本为节度使府判官，并非地方军政要员，但在江陵一战中声威大振、名传荆湘，各州府无不震动惊愕，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与此同时，卫长水在这次战争中的一些经历，也逐渐在街头巷尾、黎民百姓中间，被加油添醋、神忽其神地传扬开来，“江陵智将”的名号不胫而走。

这天上午，一封来自归州的信件，摆放在贺隐面前的书案上。

贺隐从前到后浏览过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凝重的表情逐渐舒展，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卫长水从外面进来。

卫长水微笑道：“看贺公神采飞扬，面带得色，想来必有好事啊。”

贺隐摇摇头笑道：“古人云，喜怒不形于色。竟然被你看出来了，我还是沉着涵养不够啊。”说罢将手中信件递给了卫长水。

尽管在这个世上已经活了很久，卫长水对笔画繁杂的字体，以及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书写方式，还是感到有些不习惯，他很是怀念曾经学过的简体字，还有从左到右的写法。

信件是归州刺史夏元朗寄来的，夏元朗与贺隐私交甚厚。归州是成汭入主江陵前的老根据地，在其执掌荆南大权后，也是牵制峡州赵匡明的重要力量。

江陵之战后，面对荆南新的政治军事形势，夏元朗也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面对周边各大势力，归州没有自立门户的资本。

因曾经支持成汭与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对峙，此时面对来自襄州的压力，又不想主动上门投靠，担心被赵匡凝事后清算。

见江陵实力在大战后迅速恢复，仍居荆南各州府之首，夏元朗便主动与贺隐联系，表示愿意听从江陵方面号令，支持贺隐执掌统领荆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