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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绝世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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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羽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愿闻其详。”

唐柔雨纤手一指李鱼:“现成的大才子在这,我也不敢班门弄斧,还是请我们李公子来说。”

她不再称呼李鱼为夫君,却将目光掠过上官雁,仿佛蜻蜓点水,眸中已递过巧笑。

李鱼不假思索道:“所谓诗乐合一,乃是指诗歌与乐曲密不可分。例如《诗经》乃是先民的歌唱,风、雅、颂之别,其实就是音乐的不同。

而《九歌》之类,亦只是用于祭祀等乐舞的歌词。其后乐府诗如《孔雀东南飞》、《子夜歌》等,皆从音乐而来。

前代诗人亦是从音节韵律中获得启发,逐步探索出平仄与韵脚等作诗规范,便是所谓‘格律’。有了格律,诗作已是登堂入室,而到了老杜手里,真正炉火纯青,垂范万古。

诗律虽然不同于乐律,但两者间多有相通之处。凡是着名诗作,皆被谱上乐曲,流传仙林。

正因为如此,诸多名篇佳句,就算是老妪孩童也能随口道来,所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原来如此。”张羽点了点头:“难怪《春江花月夜》既是曲名,又是诗名。”

李鱼继续道:“尤其是‘诗余’之词,原本就出于乐律,必定先有曲调,然后有文词。所以称为‘倚声填词’,文字天然受到曲调的制约。

正因为如此,历来婉约词才是正宗。雄视天下之东坡词,因为突破了音律束缚,赞誉的人称之为‘横放杰出’,而讥嘲的人称之为‘不协音律’,极尽贬低之能事。

总而言之,能够写出好词的人,一定对于音律有很深的见解。如白石道人、李易安等词坛巨擘,皆是声乐大家。”

说到此处,李鱼心中忽然一动,继而思绪汹涌,羞惭滋生,又简要说了一句“诗词之后,又有散曲、小令等,皆可证明诗乐合一之理”,便即住口不言。

张羽若有所思,先行笑道:“诗与乐既有此缘分,冰雪仙子与李公子便似良缘早缔,天造地设一般。试想弄诗作画,鼓瑟吹箫,真正神仙才人,难怪冰雪仙子会一见倾心。”

唐柔雨道:“缘分二字,初不过风虎云龙,偶然遇合,便孕出惊天动地之变。芙蓉仙子聪慧过人,想必已明白其间道理。”

话已至此,张羽也不掩饰心中震撼,叹道:“佳儿佳婿,身价万倍,天下英雄再无抗手。仙子好眼光!”

明桃诸女疑惑不解,薛逸峰更是忍耐不住,急急问道:“两位姐姐,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张羽又是一叹,代为解释道:“李公子的神思诀以诗词为根基,而冰雪仙子的控乐诀以乐律为根基。

单是神思诀或是控乐诀,已是独步天下的绝学。而若是两大绝学珠联璧合,乐渲染诗的情境,诗化演乐的情思,那时节的威力,只怕连‘震古烁今’四字都无法形容。”

上官雁亦已明白这道理,心中便多了一层担忧,失了一层信心:“是了,当时擂台上李鱼击败玉笛使者,众人莫名其妙。看来便是李鱼发现笛声与神思诀相通之处,从而毫不费力,轻松为胜。

唐柔雨好深沉的心计!她熟悉控乐诀,自然一眼明白玉笛使者落败的原因,所以主动认输,将主意打到了李鱼身上。

若能得到李鱼的神思诀,仙音宗如虎添翼,便可与如日中天的无上会一争高下了。

李鱼他,他,他……只怕他也是今日才想明白这道理……”这般想着,上官雁竟忍不住将目光移向李鱼身上,忍不住担忧李鱼受到唐柔雨抛出的那“天下第一”的蛊诱。

李鱼的确是今天才想明白诗与乐的大关联。若非唐柔雨的点拨,他只怕将这道理囫囵吞吃,虽只其理而不知其用。

但李鱼此刻,更多是羞惭,更多是感激:“老天,我根本不配当疏影阁的传人,不配当师父的徒弟。

疏影阁的传人,本应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非只音乐,书画与诗词亦是息息相关,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师父年纪轻轻,对神思诀却有精深的领悟,正是因为她对音律书画都有所心得。

可是我呢,不通音律不懂诗画,连诗词一道,也是浅薄得很,却蒙师父破格收入门墙,我真是……”

其实人力有穷,天分有限,能够像李鱼那般博闻强识,或者像唐柔雨那样妙解音律,短暂生涯,专精一业,已是难能可贵,不必过分苛责。

但李鱼感愧之心既萌,愈发不会考虑唐柔雨的势利之姻了。

同时,因为这羞愧之心,他反是生出自立之意:“我若与唐柔雨成亲,面临强敌,她吹起箫声,助我营造意境,的确轻松自在,而不必像现在那样,必须在生死一线中侥幸领悟。

可是,她的乐律,究竟是外物。堂堂丈夫,理当自强。我虽然不通乐理,少了一条领悟诗词的捷径,却未必不能领悟神思诀的最高境界。

神思诀,与乐律与书画,与天下万物,殊途而同归,都只是一个道理。”

张羽瞧到李鱼神情,心中大定,喝了一杯茶,复又恢复了淡然,道:“仙音宗与疏影阁,门当户对,又兼郎才女貌,也难怪唐宗主会在天下英雄面前许下亲事,只可惜……”

仙音宗许下亲事而终于没有成亲,白白错过李鱼。张羽言下,仍具调侃味道。

“既列名十大门派,纵是儿女姻缘,总逃不过这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唐柔雨好整以暇,眼眸一挑,道:“芙蓉仙子特许薛逸峰留在身边,自然是飞羽楼的缘故了。

想来下个月的万仙大会,丐门是支持飞羽楼替代圣儒门,成为新十大门派的。

推而论之,薛逸峰或将雀屏中选,成为丐门的乘龙快婿吧。”

薛逸峰瞬时涨红了脸,既委屈又生气,大声道:“唐姐姐莫要胡言!我是什么人,怎么能和张姐姐相提并论?休要拿我去亵渎她!”

张羽也不生气,以攻代守,反问道:“冰雪仙子还不至于被‘门当户对’、‘珠联璧合’这八个字拘囿吧?”

唐柔雨道:“我倒是被另外十个字拘囿,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风云翻覆,世事变迁,纵然一时恩爱甜蜜,却难保天长地久的深情。

所以世上才会有许多痴男怨女,有这许多负心薄幸的话本。

那一天,群雄面前,李公子他奋不顾身,浴血而战,他眼中的光亮,是何等坚毅,何等不屈。

若是芙蓉仙子在场,也会被李公子的意志所感染。

不辜负自己的人,便不会辜负旁人。

我知道,这样一个人,若成为了我的夫君,那必是生死与共,不管末路还是坦途,他都不会丢下我的。

那场比武招亲,原只是虚应故事,做给我娘亲看,做给十大门派看。可既然叫我见了李公子,我岂能错过?主动认输,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羽却问道:“为一己私利而牺牲父母、夫妻、子女、师友,仙林所在多有。不辜负自己,未必不辜负旁人吧?”

“为一己私利而泯灭天伦人伦,忘了为人根本,与禽兽何异?只能说是昧心昧己,岂能说不辜负自己?

不辜负自己,不辜负旁人,本来就是一物,本来就是一心。”

张羽微微一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

明桃诸女渐渐有些明白张羽为何要“煮茶论鱼”了。

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为的是审断刘玄德的才识。而张羽则是要借“论鱼”来审断唐柔雨与上官雁的才识。

唐国诗坛“王杨卢骆”四杰齐名,而杨炯仍不能服气:“愧在卢前,耻居王后。”而八大仙子俱是享誉仙林,彼此间却没有多深的交情,自然也免不了高下之争。

张羽好不容易与上官雁、唐柔雨聚在一处,仿照前人竹林清谈,品鉴心中才识,正是最佳时机。

换言之,这一场煮茶论鱼,看似优雅闲适,背后殚精竭虑,实不下于刀光剑影之凶险。

虽然说,明桃四女对张羽主次不分,不探讨破解竹林之法而探讨李鱼的私情,仍感意外与不解。

但瞧见张羽受窘,被迫“自罚一杯”,四女均是大不自在,愤愤不平,对唐柔雨的观感便坏了几分。

天雪忍耐不住,一时忘情,竟尔向唐柔雨发问道:“若论意志坚强,天下并非只有一个李公子。那宋天行便曾经向仙音宗提亲,为何冰雪仙子又要拒绝呢?”

宋天行乃是放牛娃出身,以卑贱之身而行超人之举,大小三百余战,修为突飞猛进,年未三十而名满仙林。陈凤年虽是世家子弟,却也对宋天行赞不绝口,连带着李鱼也知道不少宋天行的轶事。

天雪唐突发问,唐柔雨并不介怀,淡淡回答道:“宋天行有名无实,算不得英雄。他因为自己出身卑微,心怀芥蒂,先上疏影阁,再上仙音宗,全无诚心,无非是想要借他人之声名而自高身价,自然只配吃闭门羹。

呵,宋天行新近成立了一个什么‘绝世男儿会’,竟以‘阴盛阳衰,乾坤颠倒’为借口,力主将女子赶回闺阁,尤其可笑。他并非真正在意男女之别,却以男女之别为招牌,煽风点火,愚弄世人,眼下虽如火如荼,终究是风流云散,闹剧一场。”

李鱼心中又是一动,暗忖道:“绝世男儿会?唐柔雨说得轻松,但显然颇为在意,不肯放松。是了,唐柔雨不是怕宋天行,而是怕其他人照葫芦画瓢,都学着宋天行闹将起来,那时悠悠众口,便不易收拾。毕竟仙音宗乃是女子当家……”

上官雁亦是心思浮动:“两年前,我曾与宋天行见过一面。此人不学无术而心思灵敏,更因他出身穷苦,深知世家豪族之弊,所言切中时弊,振聋发聩,赢得满堂喝彩。

而今宋天行又抛出绝世男儿会,有意迎合某些人的论调,轻易怕不会收场。摘星楼首当其冲,师姐她……”

张羽喟然而叹:“宋天行有一句话,我倒是记得很牢。他说,十大门派的雍容和雅,全是钱堆出来的,全是血浇灌成的。

这话一点不错的。眼前清茗雅意,何尝不是钱的铜臭,血的淋漓呢?

哎,我是知而不能舍,只好勉励自己,既贪爱这清茗雅意,便该为百姓做一点事情。”

她复又端起茶杯,道:“宋天行见风使舵,顺水推舟,貌为坚毅而实是油滑,确实称不上意志坚强,我再自罚一杯。”

天雪与诸女面面相觑,懊丧非常,再不敢轻易发话了。

唐柔雨端起茶杯,由衷赞道:“芙蓉仙子不以人废言,该我相敬才是。”

张羽思忖片刻,道:“我还有最后一问。如冰雪仙子所言,不辜负自己的人,凡事全力以赴,不顾性命。一旦性命折损,叫亲朋生者如何是好?劳燕分飞,天人永隔,可算是不辜负别人?

冰雪仙子可知道,李公子前不久为破岛上的七杀阵,险死还生,差点便送了性命?冰雪仙子当初属意李公子,想必思虑周全,竟没有考虑这一层吗?”

上官雁先嗔道:“仙子怎可胡乱咒他,快快向他赔罪。”

张羽站起身来,对着李鱼鞠了一躬:“竹林七贤,谈生论死,放浪形骸。我今效仿古人,随性而至,李公子可别记恨呢。”

李鱼还礼道:“无妨,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即便仙子不问,我也要说的。”他心中却想道:“我这样的人,本来不配爱人,不配人爱的。就将那点情意,永远埋葬心中吧。”

众人又将目光望向唐柔雨,唐柔雨却又是反问道:“敢问芙蓉仙子,临危不避,不惧一死,可算得勇士,可值得尊敬吗?”

(这几章都是对话,太过啰嗦。但唇枪舌战,胜过刀光,在作者想来,也是必要的。正如魏晋清谈,虽然空谈无用,却也成为文化因子,千百年来融入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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