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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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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兽?”黎青鸾来了兴致,转身问道。

两人见眼前少女不过十四五岁,身量纤细柔弱,面对幼童尸身却毫无惧色,眼中甚至闪着异样的光彩,其中一人便轻斥道:“小孩子家怎能看这种血腥场面?你家大人呢?快走快走!”

黎青鸾听闻这妖兽狠毒,免不了加重几分好奇,便继续问道:“大叔快跟我讲讲,什么妖兽作祟?”

另一中年男子重重叹了口气,道:“之前那几个娃娃死状同这钱少爷一样,都是全身布满野兽撕咬的痕迹,然而市井之中哪会有山野猛兽?只不过衙门闭口不提妖邪,均以意外草草结案。”

“意外?那几人被害时身在何处,可有人目击?为何大家都觉得是妖兽作祟?”青鸾追问。

先前的男子连忙拉住同伴摇了摇头,一边抬手撵着青鸾往外围走,一边佯嗔道:“最近镇子里不太平,小姑娘打听这些做什么,快回家去……”

黎青鸾则轻盈侧开身,避开男子的推搡,眼珠一转,故意学着记忆中师兄们的模样背着手正色道:“吾乃榣宫栖梧台弟子萧燕起,师从师琴长老,降妖除魔自是吾派弟子职责所在,还请各位告知详情。”毕竟青鸾此次是私自下山,虽不知师父有没有派人来抓她回去,但小心几分总归是好的,于是她便临时冒用了师妹萧燕起的名字。

黎青鸾声音不大不小,此话一出,却令在场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正当所有人转过头来打量这个头不高的小姑娘时,那被害幼童的母亲却忽然拼命拉拽着家丁起身,颤抖着一把握住青鸾的双手,激动说道:“姑娘是榣宫弟子?姑娘可否帮我儿捉拿妖兽?如若姑娘为我儿报仇雪恨,我钱府必有重谢!”

黎青鸾头脑时而犯浑,五感较常人弱些,她并不明白钱夫人丧子为何哭得如此伤心,真正令她略感兴趣的则是背后可能潜藏的妖怪,以及那颗珍贵无比的妖丹。自己总是学艺不精,被师尊责罚。若是剑走偏锋搞来个妖丹补补,说不定也是好事一桩。

此刻见那钱夫人涕泗横流,蓬头垢面,悲痛欲绝的双眼中除了哀伤和愤怒还夹杂了几分微微的迷惘,青鸾虽无法理解这种感情,还是拍了拍钱夫人的手背,酝酿了半天,庄重地点了点头道:“不知夫人许诺重谢为何?”

钱夫人蓦地一愣,见众人均望向她,便连忙道:“若姑娘为我儿报仇,便奉上白银百两。”

白银百两!青鸾正被这从未见过的庞大数目惊得目瞪口呆之时,便被一阵急促嘈杂的马车声打断。只见两匹不堪重负的老马将那镶金裹绸的马车好不容易拉到钱府门口,绣满织锦的车帘被猛地掀开,接着走下一位大腹便便锦衣玉带的中年男子。男子扶了扶坠着白玉扣的高帽,眯起双眼四下打量一番,接着喘着粗气一路小跑过来,惊慌失措道:“夫人——”

钱夫人见丈夫终于赶来,哭得比方才更凶,一头扎进丈夫怀里,抽搐着哭道:“老爷为何才来,你要为我们隆儿做主啊——”

“夫人节哀,”钱一仁满面愁容,一边搂紧了钱夫人,一边四下张望,“这妖兽心狠手辣无人能治,好在今日赶上蓬莱叶公子来棠梨镇谈经论道,我便到灵雀楼后门候着,期望能求得叶公子相助。然而叶公子卧病在床不便出行,好在遇见歆瑶姑娘,她跟随叶公子多年,也是懂些仙门法术,她定能为隆儿报仇雪恨。”

青鸾移开目光,这才发现跟随钱掌柜下车的还有一位身着杏黄色织锦纱裙的少女,妩媚婀娜摇曳生姿,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好巧不巧,原来是灵雀楼上的那位姑娘。

“姑娘是叶公子身边的修士?”钱夫人一瞬不瞬地盯着歆瑶,手里不自觉抓紧了钱老爷的衣袖。

“夫人过誉,歆瑶并非仙门修士,只是跟随叶公子左右而已。”歆瑶莞尔一笑,旋即走了过来。

“歆瑶姑娘快请。”钱一仁挣脱了钱夫人钳制,抚平衣袖赶忙去迎歆瑶。

钱夫人仿佛一下子想起什么,径直越过钱老爷,一把拉过歆瑶的手,同时转向青鸾福身道,“还请歆瑶仙长和燕起仙长一起助我儿尽快找到那害他的妖邪,妾身感激不尽。”

“钱夫人不必多礼。”歆瑶先是一愣,继而扶起钱夫人,转向青鸾:“没想到一日之内与萧姑娘两次见面,咱们还是真有缘分。”歆瑶顾盼生辉生得妖艳妩媚,饶是青鸾一个女子也看得心跳不已。

只是没想到站在灵雀楼对面屋脊这么偏僻的角落,也能被歆瑶认了出来。青鸾不好辩驳什么,便点点头算作应答。

“钱少爷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歆瑶问道。

钱夫人身旁的小厮见状连忙跪地带着哭腔说道:“是今日未时三刻,私塾先生走后少爷用过了茶点,随后小的去送先生离开,回来时少爷就不见了。”

歆瑶转身走向钱安隆的尸身转了一圈,渐渐面露凝色。

“可有何不妥?”钱一仁局促地搓搓手,小心问道。

“没什么——只是血的颜色似乎暗了些。”歆瑶摇摇头,转向青鸾,后半句只有她二人可闻。

青鸾未置可否。不错,被妖物袭击,不止血色乌黑,还少得可怜,似早就干了一般。与此同时,尸身上的妖气也寥寥无几。大体看来,倒像是死了许久了。

“钱掌柜,还是尽早将少爷的尸身收好吧,此处人多口杂也是不方便。”歆瑶道。

“你瞧我,二位快快随我入府。”钱一仁一拍脑袋,便忙着招呼下人将儿子尸身抬进府里。

就这样,黎青鸾顶着榣宫弟子萧燕起的名号住进了钱府,歆瑶也住在了隔壁。本来她与歆瑶是打算去查验钱安隆尸身的,但此时这偌大钱府中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就连悲痛欲绝的钱夫人也不得不强撑着身体,筹备独子的棺木陪葬。如此一来,钱安隆的尸身便被搁置在一旁。

歆瑶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很是替钱安隆难过,她说幸好钱氏夫妇恩爱非常,失子之痛,他们夫妻二人还可以互相慰藉。青鸾不甚明白男女之情,更遑论夫妻恩爱所谓何物,只听歆瑶讲得云里雾里。奈何歆瑶倒是一副深谙此道的样子,硬拉着青鸾说了许多世间可歌可泣的人间情事。

“那歆瑶姑娘也是痴情人?”

“我?”歆瑶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青鸾,笑得花枝乱颤。“多情总被无情伤,妹妹你可千万记住了。”

不知为何,青鸾有些恼。自从她被人从尸山血海中挖了出来,便不知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加恐怖。如今看歆瑶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着实令她心里堵得难受。

黎青鸾下山来得急,腰间盘缠本来没带多少。好在钱府不仅帮她解决了住宿问题,还先付了一成定金。青鸾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加上想图个耳根清净,便决定马上动身去镇上打听打听其他几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棠梨镇毕竟地界不大,一个月接连发生四起命案已经算得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案子。不多时,青鸾便问清了大概。原来先前的四个孩子都是在外独自玩耍的时候突然失踪,再发现时便是被丢弃在护城河边,四人皆是浑身遍布野兽撕咬的痕迹。尽管私底下一直源源不断流传着妖怪害人的说法,官府却不愿声张,一直当做意外来处理。

根据青鸾探来的消息,这四个孩子平日里都比较孤僻,总爱独自在外游荡。相比之下,钱府少爷钱安隆倒是截然相反,不仅是柳林巷人尽皆知的混世魔王,更是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了一帮仆从,生怕别人不知道钱府家大业大。今日倒是奇了怪,小厮去送私塾先生,钱少爷身边竟无人跟随了。

折腾了一天,日薄西山月上梢头。棠梨镇酒肆家家挂起了灯笼,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仿佛全然不觉华灯之外被黑暗吞噬的几条人命。

灵雀楼依旧宾客盈门,青鸾摸了摸兜里的铜板,便决定绕过宾客满盈的灵雀楼,转而拐进了几步之外的宣记酒楼。许是因为蓬莱公子的缘故,宣记酒楼也比以往生意好上许多,同时也多了许多生疏的面孔,三五成群不乏门派弟子、土豪乡绅,甚至高门贵胄。

以往在榣宫时,总有师父和年长师兄管束,黎青鸾鲜有机会如此逍遥。再者加上上月自己大病一场,前后几天的记忆尽失,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七八成精神,青鸾望着窗外月色,忽然想起罗师兄带回山上的黄坛子鲜酿,于是忍不住唤道:“小二哥,你们宣记是否有种黄坛子的美酒,给我来两壶!”

“女侠识货啊,本店独家的黄坛子酒可是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佳酿,想来都能与那瑶池鲜酿比上一比呢!”

店小二言语豪爽,青鸾心中畅快非凡,由着他给自己斟满,一盅下肚,酒香裹着辛辣在唇齿间翻滚肆虐,胃里一阵暖流涌起,脑袋也沁出几滴汗来。果然好酒!

“女侠好酒量!”小二哥见状连连称奇,接着又被叫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青鸾缓了缓神,又给自己斟满一盅。这次她细细品了几口,比方才多了几分醇香的厚重,温润下肚口味回甘。不到五盅,她脸颊已微微发起热来。

怪不得世人都爱多贪几杯,这黄汤果然令人烦恼尽失,心情舒畅!青鸾捻了几颗酥脆爽口的红衣花生丢进口中,干脆弃了酒盅,单手拎着酒壶,学着话本里那些自称“洒家”的风流才子,在长凳上侧过身来,双腿一蹬,枕着另一只空闲的手就势倚在了身后的窗棂上。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1】

举杯邀明月,本想一看风月无边,二品黄汤美食,却不料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直视过来的凤眸。那眼眸平静似水,毫无波澜,却深得看不见底,似天上银河,盛满灿烂星辰。

青鸾揉了揉眼,见对面之人形单影只,桌上只放了一顶斗笠一壶酒酿。此人身着玄色长袍,袖边袍底都绣着繁复的暗纹,墨色长发高高束起。这扮相有些熟悉,青鸾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张脸美是真的美,青鸾借着酒劲胡思乱想,扮上红妆朱钗,恐怕比女子还妖娆几分。

美酒美食配美人,还真是应了景。青鸾使劲晃了晃脑袋,笑靥如花,没想到这黄坛子酒后劲儿可不小。

对面之人神色淡然,移开目光,似无意理会旁人。青鸾甚觉有趣,大笑不已,举杯与那人示意,继而仰头一饮而尽。然则举起的酒壶空空如也,青鸾张口等了半晌也不见有香醇流出,便气愤地将酒壶甩在桌上,面带愠色冲着账台方向大喊道:“小二,拿酒来!”

此时正值晚市兴隆之时,酒楼人声嘈杂,店小二早就忙得不见了人影。青鸾眼尖,瞧见对面木桌上放着一瓶同样的黄陶酒壶,心中一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一步三晃飘了过去。

“这桑落酒后劲极大,姑娘小心贪杯误事。”玄衣少年瞥见有人不请自来甚是不悦,语气冰冷已有逐客之意。

“你说这黄坛子酒么,原来叫桑落?”青鸾毫不避讳地盯着那张绝美俊颜,尚未注意到自己已飘到少年的桌前,且一手扯着人家袍子,一手还毫不见外地伸手按住了那瓶盛满纯酿的黄色陶壶。青鸾头脑昏沉,竟未察觉夺人酒壶有何不妥,只顾着将那美酒佳酿收入腹中。

“身为仙门弟子,姑娘饮酒不加节制,不怕酒后误事恐怕有损榣宫威名?”玄衣少年双眉微蹙,语气加重了几分。不料女子手攥得更紧,反倒令他不好再当众强行抢夺。

“你怎知我是榣宫弟子?”青鸾双眉拧起,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少年目光从青鸾腰间的宫牌移开,不可察觉地叹息一声。

青鸾忽地明白过来,一手捂住腰牌,想起自己逃出榣宫的缘由,不由得神色黯了黯。

“姑娘是否有所郁结?”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郁色,玄衣少年脱口问出,紧跟着便有些后悔。

“郁什么结?反正我都逃出来了,他还能捉我回去不成!”青鸾其实没什么酒量,更没什么酒品。此时她已是醉红了双颊,满嘴说着胡话。

那少年倒是气定神闲,见青鸾已是酒醉,便颇具涵养地轻轻抽出她手中的酒壶。壶中黄汤碰壁激发的撞击声一下下荡开在青鸾脑中,她忽地起身越过案几,眼疾手快想一把夺回那诱人的酒壶,却没想到错将把盏的皓腕抓在了手中。

“我开心的很,哪有什么郁结,酒给我……”青鸾两腮通红睫毛翕动,朱唇红润如熟透的樱桃。

原本冰凉的皓腕被青鸾的火热触碰,玄衣少年浑身一震,愣了片刻眼中渐升愠色,继而他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将青鸾一把甩出去的冲动。

少年本想伸手掰开死死钳制着他的爪,却见青鸾醉得愈发癫狂,把着他的皓腕直接将黄汤灌入腹中。

在少年错愕的眼神中喝了个酣畅,青鸾抹了一把嘴,幽幽问道:“看你年纪不大,心中若无郁结,为何饮这么多酒?”

少年愣在原地,前所未有地慌了神。

与此同时,青鸾突然松了手,滑坐回长凳上傻笑。她的头脑有些发胀,之前黄汤冲走的不快又一股脑涌了回来。她双掌按着木桌,努力撑起身子,凑上前去,以便仔细盯着那干净透亮的凤目细细打量,随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蛊惑道:“小郎君,你可逃过婚么?”

少年猛然回神,目光移向一侧,摇摇头。

青鸾神秘兮兮,突然左右环顾了一圈,掩住口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我是逃婚出来的。”紧接着,她试图保持平衡,挥手比划了几下,却接连撞倒了一堆杯碗盘碟,叮叮当当响彻大堂。

少年面色不改,浑身却不由得紧绷起来。他睫毛微闪,轻轻扶起那些歪倒的酒壶推远了些,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为何?”

“我也不晓得……”青鸾喃喃道,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撇了撇嘴,神情忽明忽暗,带着哭腔道:“不久前我大病了一场,醒来后脑子便糊涂了些,忘却了许多事。再后来,那人突然说要娶我,还说是什么一早定下的婚约,你说我这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如何能成婚?依我看,还是得弄颗妖丹来尝尝,说不定忘记的事情也就想起来了……”

青鸾说到后面仿佛喃喃自语,话也讲得没头没尾。少年看着她手舞足蹈,竟也大致听了个明白。忽然间,青鸾眼中驱散了些许酒气,目光明晰了几分,猛地伸手撑起身跨过桌案,死死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森然道:“小郎君,套我这么多秘密,你又是谁?”

少女涨红的娇颜近在咫尺,眼神因再次蒙上酒气而氤氲迷离。朱唇轻启,清酒的香气扑在少年面上,他却没有躲开,凤眸中映射的烛火抖了两下,融化在一汪深潭之中。

仿佛过了许久,少年垂首,似无奈状笑道:“在下岱山三生殿钟怜。”

“钟怜,我可记住你了……”青鸾脑袋已是一团浆糊,根本想不起岱山为何物。只是这次她的目的其实是少年手中的陶酒壶,便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酒壶径直送至嘴边,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成,连少年都只剩唇边的一丝苦笑……

“这算是酒钱吧。”少年低头,少女白皙的掌下压着一枚漂亮的蓝羽,说不清是什么神兽的翎羽,总之瑰丽玄妙,几乎照亮了整个夜。

注【1】:李煜《渔父·浪花有意千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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