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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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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浓重的血腥味激得黎青鸾忍不住干呕几声,猛地睁开眼,目之所及皆是触目惊心的猩红。黎青鸾尚未从反胃中恢复,又震惊于眼前陌生而残酷的景象,双手不由得捏紧了些。这一握,却觉得手心黏腻湿滑。黎青鸾猛地低头,只见右手手心赫然握着一柄沾满血污的匕首,暗红色的血液已经深深渗入精雕细琢的手柄花纹之中,那翻腾于海涛云纹中的蟠龙怒目圆睁,更显凶性。

黎青鸾忽然心生恶寒,整个身体不由得向后瑟缩,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手心之下,衣裤早已被鲜血浸湿。黎青鸾死咬着嘴唇,强忍着浑身止不住的震颤,借着远处半开的窗棂映射出的一缕亮光,终是看清了脚边那泡在猩红血浆中蜷缩的一团。

“是……是谁?”黎青鸾咬紧牙关,却尝到了唇边溢出的血腥气,她头痛欲裂,想不起来由,想不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又为何面对眼前的血泊。

“不,不要——”匕首当啷坠地,黎青鸾突然认出那血污中天青色的绸缎,发了疯似的朝那团模糊的血肉爬去,泪水瞬间糊了满脸。

“别去!”背后一阵疾风而来,黎青鸾耳边传来一声低吼,紧接着她右肩被人死死扣住,双眼被冰冷而僵直的手蒙住,耳边继续传来这清冽冰冷、宛若地狱飘来的男声:“相信我,我救你。”

是谁?黎青鸾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来人反剪了双手,强行拖拽到一边远离血污的位置。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黎青鸾不停干呕,头脑的昏沉令她渐渐再次失去神智,只剩模糊中听到门外如沸水般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她想挣扎,想努力回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脑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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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榣木,虬枝攀附,翠色层层浸染。榣木之侧,伴生若木,火红十里绵延不绝。泠泠七弦,白衣轻扬,青葱玉指一番批、托、抹、挑,只待静听疾风寒。琴音婉转,时而如溪流潺潺,撞崖击石渐入江河;时而澎湃激昂,似万千细流汇为飞瀑,直泻深谷。琴音仿佛与榣木纠缠环绕,榣木生灵,竟于树冠之中幻化出异样光彩。光彩夺目,叫人无法直视,如细细水雾聚起日光般瑰丽绚烂,如天降神祇时不可阻挡之耀眼圣光……

“姑娘,姑娘,到岸了……”

少女正梦到关键时分,突然被一阵呼唤惊扰。她深呼了一口气,眼珠一滚,猛地翻身坐起,双颊微红,睫毛翕动,端得是一张纯良无害的容颜。

“姑,姑娘,到了……”船夫正值壮年,在七弦河上摇橹摇了十余年,也自诩见过不少形色之人,此刻对上少女一双惺忪明眸,不知怎的脑中一下子蹦出“天仙下凡”四个字,竟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是美梦不在,那少女笑颜中到底夹杂了丝丝恼怒,转头便冲着神色赧然的船夫道了声“多谢”。

先是被少女娇颜扰得神魂颠倒,又接着被其眸中怒色震慑,摇橹的一个心惊接连倒退两步。

“大叔,当心——”

少女话没说完,只听“啊”的一声,摇橹的一脚踩空,差点掉入河中。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衣衫未湿,正被少女一手牵着的披帛缠住了腰身,挂在船舷一侧。

摇橹的正心有余悸,尚未来得及道谢,却见少女眼中睡意尽失、精光一闪,似万般嫌弃般将他猛地提起甩入船舱中。继而少女纵身一跃,双足轻点了下一侧船舷,随着一阵暗香扑鼻的清风拂过,瞬间没了踪影。

乖乖,莫非是遇上神仙?摇橹的瘫坐在乌篷之下,喃喃自语。

今日码头很是繁忙,小小的一方浅湾却停着几艘桅杆高大帆布精美的大船。往来商旅同那些奔波生计的贩夫走卒,也比原来多了许多。

这厢黎青鸾足蹬绣金软履,正踏着七弦河码头旁的栈道。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朝着正盛的日头伸了个懒腰,瞧着天上白云朵朵飘过,不禁嘴角扬起,心情好得灿若四月桃花。

几个孩童嬉笑追逐着跑过,嘴里哼着传遍大街小巷的歌谣:“榣木穿天聚剑光,岱山三生忘断肠。邙陂七星逃无隙,龙渊入谷话哀凉。”

黎青鸾觉得有趣,谁料十年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仙魔混战,如今只剩下寥寥几句顺口溜罢了。罗师兄说,当年龙渊阁阁主龙镶成为亡神星降世,一招无人能敌的万魔笛音使得世间血流漂杵、生灵涂炭。其他仙门各派联合起来倾尽全力,整整花了五年时间才将亡神星重新封印。

如今又过了五年,榣山榣宫、岱山三生殿、邙山七星门,已然成为仙门翘楚,而那堕入魔道,被万人唾骂的龙渊阁,则永远地沉没于北部极寒之地的南望谷。

榣山神机宫主娄元安正是黎青鸾的救命恩人,当年黎青鸾奄奄一息地躺在死人堆里等死的时候,是娄元安将杀红了眼的入魔修士一一击退,又将年仅五岁的黎青鸾带回榣宫养育长大。直到现在黎青鸾都清楚地记得,那时已然分不清是人是鬼的修士还在啃食身旁爹娘的骨肉,蚊蝇蛆虫也爬满了她的皮肤。她饿得出现幻觉,打从心底感到空空的坠落,死亡的恐惧打着旋地从心底的洞中流走,连带着她愈发模糊的意识……直到泛着神光的神机宫主出现,如神祇降临般一把将她从冰冷的地府拽了回来。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话果然不虚。青鸾揉了揉胳膊、故意学着师尊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十年来的养尊处优似乎惯坏了她,不然怎的坐了一路船还累的她腰酸背痛?

“……听说蓬莱的叶公子来了?”

“是啊是啊,灵雀楼都挤满人了,再不快点可是连大门都进不去了!”

“可别提了,听说来咱们棠梨的人实在太多,早些时候连城门都给关了。我那昨日赶去临镇收租子的胞弟,这下都进不来城了……”

青鸾刚进了城,阵阵嘈杂不绝于耳,周围人闻声情绪高涨,争先恐后地推搡着朝不远处一座飞檐八角楼涌去。

黎青鸾饿得不行,坐在路边小摊儿吃着堆满臊子的剔尖儿,见人头攒动个个摩拳擦掌,实在好奇发生何事,便一把拉住满眼落寞、神情哀戚的跑堂小哥,问道:“这些人急着是去做什么?”

“姑娘不知道?说起这蓬莱的叶公子——”跑堂的瞬间来了兴致:“叶公子三岁学文五岁习武,满腹诗书,博闻强识,可是连文武状元都比不上的奇才。然则他志不在高堂,偏爱游历四方,如今到了咱们棠梨镇,在灵雀楼摆宴设座,要与仙门弟子谈经论道、切磋功法。今日咱们百姓有机会得此一见,你说这是何等幸事啊!要不是掌柜的盯得紧,我也能去大饱眼福……”说到此,跑堂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蓬莱叶公子,我怎么没听说过?姓甚名谁,什么门派,师从何人?”青鸾心中不屑,无名小卒,也敢在榣山之下叫嚣。

跑堂的见青鸾年纪轻轻脾气不小,细观之下衣料精致绣工繁复,以为是大户人家溜出来的小姐,便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叶公子并非门派弟子,只是生在蓬莱,自幼受蓬莱圣地万物滋养,不仅内功深厚武艺高强,连学识经历都非同凡响。”

“何以见得?”

跑堂的见客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干脆停下手中活计,压低了声音,一脸地高深莫测:“蓬莱玉露潭有一珍宝你总该听过吧?”

“冰魄琉心?”青鸾眼眸一亮,这倒是有趣了。

跑堂的这次十分满意,点点头继续道:“蓬莱有仙山镇守,聚天地之精华于厮,本就是圣地。相传几千甚至几万年前,有位天上的神仙在王母娘娘瑶池宴上尽兴醉酒打翻了琉璃盏,倾下的一杯鲜酿落在了东海郡的玉泉山,之后就化作了玉露潭,酒盏破碎的一角琉璃便沉入谭底成了冰魄琉心。要说这宝贝啊,可不仅能增进功法、百毒不侵,传说甚至还能起死回生、得道成仙呢。你说这样的珍宝,哪是普通人得以见过的?嗳,那叶公子不仅是亲眼见过,还曾受其仙气滋养过许久,早就不是肉体凡胎了!”

跑堂的言语间抑扬顿挫,激情澎湃,黎青鸾一度怀疑他是否是被说书先生附了身。

见青鸾满脸不屑,跑堂的又道:“叶公子可是心系三界、守护苍生的大善人!人间多少不平事,都是多亏有他相助才得以化解。尤其是他的灵符,简直求财得财求人得人!”

“得哪门子的人?”黎青鸾失笑:“冰魄琉心不过是个传说罢了,还真有人信?”

“姑娘可以不信我,但得信叶公子啊!”跑堂的急道:“叶公子用仙术吸纳冰魄琉心之神力,附在灵符之上,是以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是有机会请回一张神符保家护宅的。”

“哦?那我倒要看看这位叶公子到底有何能耐。”

说罢,只听“当啷”一声,桌上空余两枚打转的铜板。跑堂的再抬起头,方才活生生的小姑娘早已消失无踪。

这厢灵雀楼对面西侧瓦房的屋顶上,青鸾抱着双臂足足看了半晌,愣是被屋檐下挤满人的巷道震惊到哑口无言。她在榣宫住了十年,每年少说能下山来棠梨镇十几次,却从见过小小的镇子容纳这么多人。那些面生的白面书生,骑马披挂八抬大轿的,恐怕都是隔壁镇子,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宾客。

蓬莱……叶公子?虽说她总是记性不大好,却也不至于想不起如此声名远扬的人物。然而尽管她绞尽脑汁,说起蓬莱那边,便只记得岱山上有个三生殿罢了。

忽然间,人群一阵沸腾,接着有人大呼“叶公子来了”。只见灵雀楼二楼露台大门缓缓打开,一众环佩叮当、衣着华丽的侍女鱼贯而出,紧接着走出一位身披攒金丝红衣大氅,头束白玉金冠的玉面公子。他双手交握隐在广袖之中,眉飞入鬓,唇薄如纸,面容苍白瘦削,略显病态。

倏地一瞬,黎青鸾捕捉到他眉眼飘过的一丝狡黠,与他浑然一体的端庄和柔弱格格不入。再仔细看时,那丝狡黠又全然不在,仿佛刚刚都是错觉。

这时只见那叶公子行至露台中央,张开广袖朝众人微微颔首致意。一瞬间,交头接耳的人群寂静无声,人们个个心怀虔诚、瞪大了双眼全神贯注地望向灵雀楼上那谪仙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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