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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难负昆玉忍负卿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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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掩杀,所到之处尽皆萧瑟。北京新皇城上方的漫天阴霾像是一个黑压压的气罩,将冬日的太阳遮掩得光芒全无,看上去仿若月亮一般苍白无力。北风呼啸着卷走满地的枯叶,大地覆上了一层白霜,干燥而坚硬。

但是,令人缩手缩脚的寒冷也并非全无是处,您瞧不是,它至少使那支浩浩荡荡的运石大军得以泼水成冰,不失时机地将那块六十万斤重的大石王从小井村一路拖拽到了新建成的午门之外。

午门。高大的午门城楼阴沉沉地矗立在运石大军的前方,它的样子就像是一头有待驯服的魔兽。

大石料运到离午门城楼十几丈远处,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周文铭声嘶力竭地喊着号子:“一,二,三,拉!”“一,二,三,拉!”

大石料好不容易向前挪动一点,稍一松懈,又出溜了回来,退的比前进的还要多。

周文铭恼火地垂下旗子。“都折腾两天了,纹丝不动!这活没法干!”

蔡信、陆祥和杨青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周文铭走到蔡信跟前:“师叔,您来说说,这事咋办?”

蔡信道:“我看,还是去请汉王爷吧,是他执意说午门不碍事的。”

“您说的对,师叔,”周文铭道。“这事非得汉王爷亲自定夺。”

蔡信吩咐陆祥:“景祥,你跑一趟馆舍,把王爷请来。”

“喏!”陆祥转身离去。

周文铭返回运石队伍,高喊:“大家先歇会儿!”

蔡信悄声对杨青道:“你这坡度掌握得不错,不显山不露水,可就是让石王顾涌不上去。不过你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就不怕有谁看出来?”

杨青道:“看出来怎么啦,那天黄公公不是问了吗?老汉回答他,一则俯身前趋,更显对皇帝恭敬,二则讨个步步高升的吉利。两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你跟的够快的呀!”蔡信笑道。“真没看出来,平日里老实巴交,关键时刻这种话也能怼出来。”

“这哪里是老汉的话。”

“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是廷瑞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这样说的。”

“这廷瑞不光是巧鲁班,还成诸葛亮了!”

王斌骑马,率领一队亲兵,护着一顶轿子到来。

朱恒和陆祥紧跟在轿子旁。

轿子在大石料前停下。朱恒掀起轿帘,扶汉王朱高煦走出。

朱高煦看了看运石料的大军。“怎么,差这一骨节儿就拉不过去了?你们都是吃货啊?”

蔡信上前:“殿下,臣一直在观察,这段路真的不好走,前面还有个大拐脖。如此庞大的队伍,在这么个憋屈地方,实在耍不开啊!”

朱高煦沉下脸:“耍不开?你是暗讽孤先修午门了?”

“臣不敢。”

“那就赶紧让他们拉,让他们拽!”

蔡信吩咐周文铭:“既然大王亲临现场督战,就再试试吧。”

周文铭举起小旗,高喊:“大家注意了,汉王亲临现场,大家谁都不准偷懒!听我号令!一,二,三,拉!一,二,三,拉!”

大石料仍然是进一退二。

周文铭转向朱高煦:“大王亲眼看到了吧?它就是不肯走。您说我们能怎么办?”

朱高煦大怒:“此石如此顽劣,竟敢与本王作对!给孤抽它!用鞭子抽!狠狠地抽!看它走也不走!”

“喏!”王斌领命,他走到大石料跟前,命令手下亲兵:“抽!抽啊!用鞭子狠狠地抽!”

亲兵们哭笑不得,可谁也不敢违逆,于是都抡起马鞭,噼噼啪啪地抽向这块巨大的石头。

运石队伍中的田铎对郭文英发起了牢骚:“郭师傅,这不是明摆着胡闹吗?”

“让他们折腾去好了,汉王不是本事大吗?”郭文英看热闹乐得事大。

朱高煦有气没地儿撒,喝问:“蒯祥何在?”

陆祥上前:“回大王的话,蒯所丞去江南了。”

“去江南做什么?”

“验收皇宫所订金砖。”陆祥回答。

“好大的胆子!朝廷命官,身负施工重任,出京为何不向本王禀报?”

陆祥道:“蒯所丞出京已报备工部。”

“报备工部就成了?本王代天子主持工程,他蒯祥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寡人这个亲王?”

蔡信道:“殿下,蒯所丞出京之事,下官允了的。有何不妥,待他回来后再论。当务之急是把石料运进宫城。如何进宫城,还望殿下定夺,明示。”

朱高煦道:“将石头运进去,那是你们的事,与本王何干?本王再给你们一天,一天后这块石头到不了位,蔡大人,你把他们都给孤看好了,到时候这鞭子抽的可就不再是石头了,而是他们这些偷奸耍滑的懒骨头!”

军役民夫们叽喳议论:“太不讲理了!”“这不是难为我们嘛!”

王斌高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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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妄议?想造反啊?”

远处扬起一阵烟尘,烟尘裹着一匹枣红马,滚滚而来。

枣红马在人群处停下,骑手翻身下马,向朱高煦稽首。是蒯祥。

“营缮所丞蒯祥来迟,万望汉王殿下恕罪!”

朱高煦打量着蒯祥。只见他一身尘土,满头是汗。那匹汗渍渍的枣红马疲惫地喷着响鼻。

“蒯所丞,你擅离职守之事回头再论,”朱高煦道。“你既来了,石料进宫城便是你的事了!”

蒯祥道:“殿下且允卑职解释,石王无需从午门入。”

“你啥意思?”朱高煦气不打一处来。

“改从玄武门入。”蒯祥答。

朱高煦冷笑:“舍近求远?它如何绕过已然修好的谨身殿与华盖殿?”

“石王改铺在谨身殿丹陛。”蒯祥朗声作答。

朱高煦大怒:“大胆!皇家工程,岂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当这是给自家垒灶台吗?”

汉王的亲兵们一阵哄笑。

人群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倘若这是圣上说的呢?”

王斌高喝:“是谁如此放肆?”

“是我!”

徐妙锦拨开人群,走上前来。

她的身后跟着秋红和蔡小芹。她们的后面是袁忠和他的锦衣卫。

“小姨?”朱高煦吃了一惊。他虽霸道,但是对于母后的小妹、父皇的红颜知己徐妙锦,还是不敢没规矩的,尽管他本人比他的这位小姨还要年长五岁。

王斌等一干王府随从也都不敢怠慢,口呼“郡主”,躬身行礼。

“朱高煦听旨!”妙锦抬起手,身后的袁忠递给她一卷圣旨。

朱高煦等众慌忙跪地。

妙锦展开纸卷,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煦吾儿,总督北京皇宫工程,劳苦功高,甚慰圣心。朕闻营缮所丞蒯祥奏报,房山巨石系千年罕见之汉白玉整料,宜铺于谨身殿丹陛,方便人君日日临朝行经。蒯祥建言甚合朕意。大石料改铺谨身殿,用蒯祥所绘丹陛图,选优秀工匠雕刻之。钦此!”

朱高煦叩拜,尴尬地起身接旨。

蔡信、杨青等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喜悦之情尽在脸上,但是谁都不敢乐出来。

“大石料你们看着办吧!”朱高煦说罢,悻悻地转身离去。他钻进轿子时,目光在小芹身上逗留了片刻。

妙锦对蒯祥和小芹说:“好了,妙锦该做的事做完了,也该回潜邸了。”

蒯祥和小芹齐声:“谢姑姑!”

妙锦和秋红上马,挥挥手,带着袁忠等一干锦衣卫,朝潜邸的方向跑去。

周文铭看着小芹喜滋滋的样子,脸色变得很难看。

杨青、徐果、郭文英等一干工匠将蒯祥和小芹二人围住。

杨青问:“廷瑞,你是如何做到的?”

蒯祥道:“说来话长,总之,这一趟多亏了妙锦姑姑。”

“是啊,”小芹附和道。“没有妙锦姑姑,如何请得来圣旨?没有妙锦姑姑,我们怕是这会儿早已做了异乡之鬼了!”

“如此凶险?”杨青吃惊。

“一言难尽,”蒯祥道。“回头慢慢与你们讲。你们这里做的也不错啊。这临近午门一带的路面掌握得尤其好,不显山不露水,汉王看不出端倪,只好知难而退了。”

杨青道:“还是廷瑞贤侄的计策妙,至于汉王嘛,他就是个棒槌!”

田铎从军役民夫的队伍中跑出,挤到蒯祥跟前。

“师父!”

“你来啦?”蒯祥道,然后转向周文铭。“这小子怎么样?”

周文铭态度不冷不热:“师弟的眼力不错,田铎是个可造之材。”

蒯祥对田铎说:“听见了吧?师伯都夸你了。好好干吧!”

“是,师父!”

小芹推了田铎一把:“嘿,不认识你师叔啦?”

田铎表情尴尬:“我早该看出你是个女娃,师……”

小芹乐了:“师叔就免了,你就叫我小姐姐吧。”

“田铎不敢。”

大家都笑了。

蒯祥道:“好了,赶紧干活吧!我来亲自指挥!”他转向广大军役民夫,高喊:“众人听令:石王转向!目标:玄武门!”

军役民夫们欢呼:“玄武门!”“万岁!”

小芹跃跃欲试:“芹儿也帮你们拉一把!”

蔡信沉下脸来:“还没折腾够啊?走,跟我回家去!”

蔡信领着侄女回到家里。

王妈迎上前,接过小芹的行囊。

“哟,小姐回来啦!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小姐瘦了!”

“哪儿那么多话,忙你的去!”蔡信道。

王妈臊眉耷眼地退下。

蔡夫人闻声从里屋出来,快步上前,将小芹紧紧抱住。

“芹儿,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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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儿不是好好的吗,婶娘?这些日子芹儿也想你们。对了,爹让芹儿给婶娘带来了苏绣。芹儿还在南京给我叔买了上等的雨花茶。另外,还 有妙锦姑姑送的云锦,真真正正的皇家贡品,都在行囊里。芹儿给你们拿。”她边说边打开行囊。

“慢着!”蔡信拦住她。

小芹道:“还生芹儿的气呐,叔,一路上您的脸就没舒展过。”

“你叔我能不生气吗?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不顾男女之大防,跟着个男人跑了几千里地,让人怎么说你?让你大师兄怎么想你?”

蔡夫人打圆场:“老头子,有话你就不能好好说吗?孩子刚回来,你便不分青红皂白,虎着个脸,再吓着谁。再者说了,她跟着的是他二师兄,廷瑞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小芹道:“对呀,叔,您也不问问,芹儿这趟是干什么去了。”

“好吧,你来说说,你这两个月都干了些什么。”蔡信像是审犯人。

“叔,婶,芹儿这两个月经历的大事,比别人一辈子经历的都多。芹儿和二师兄先是到了山东东昌一个叫南集的地方……”

她娓娓道来,把如何在南集帮工匠们起拱顶,如何向薛澄求图,如何运河遇劫,徐妙锦如何相救,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吓死人了!”蔡夫人听得心惊肉跳。

“这还不算完,”小芹接着说。“我们到了南京,皇帝老儿亲自请芹儿和二师兄吃饭!”

“当今圣上请你们吃饭了?”蔡信惊异。

“御宴!燕窝、鱼翅、龙肝、凤髓,总之,山珍海味,吃的都是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小芹云山雾罩,虚虚实实。

“别说你个小丫头没见过,你叔我做了十几年官都没见过。”

“你们猜怎么着,就因为芹儿跟皇帝说,二师兄会画龙,皇帝才让二师兄当场表演,结果呢……”她故意不往下讲,打开行囊找东西。“这是我爹给您的苏绣,婶娘。”

“结果怎样?”蔡信急忙问。“不带大喘气的啊!”

小芹不慌不忙:“渴了。”

蔡信高喊:“王妈!上茶!”

王妈端来茶水。

小芹一口喝干,抹抹嘴。

蔡信催促:“往下说呀!”

“结果,皇帝当场采纳了二师兄画的图纸!”

蔡信松了一口气。

“芹儿这趟江南没白去吧?”

“没白去,没白去!”蔡夫人连声说。

“叔,您来说说,没芹儿跟着,二师兄自个儿能行吗?”

蔡信的表情和缓下来,脸上有了笑模样:“那也不带你这样的啊,两个月,信都不来一封。你想把我们老两口给急死吗?”

“信虽然没来,囫囵个儿的人回来不是比什么都强吗?”小芹撒娇道。

“就你的小嘴儿会吧嗒,”蔡信对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侄女是又怜又爱,一点儿辄都没有,他转向一旁的王妈。“王妈!”

“哎!”

“晚饭加俩好菜!”

“是,老爷!”

石王改道的过程比预想的更为顺利。京城内处处有水井,便于泼水成冰。大家齐心协力,一气呵成,当日傍晚石王便成功抵达谨身殿。

军役民夫尽皆散去,只剩下了蒯祥、周文铭、杨青和田铎。

“蒯祥不在期间,承蒙杨叔和师兄操劳。杨叔建造午门,细微之处,做得恰到好处,”蒯祥朝杨青会心地一笑,然后转向周文铭。“师兄这里也做得十分到位,玄武门和寝宫都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使我们得以半日工夫便把大石料运到此处。”

周文铭道:“别扯我,都是你在运筹帷幄。对了,那道圣旨说,丹陛用师弟所绘之图,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来话长,回头慢慢讲吧,反正图纸已经有了,下面的活就靠师兄了。”蒯祥转向田铎。“你跟你师伯好好学着点儿啊。”

“那是必须的!”田铎快人快语。

周文铭道:“巧鲁班的徒弟,我周文铭可教不起。”

蒯祥道:“师兄这是哪儿的话。不光蒯祥的徒弟要向你学,就是我蒯祥本人,也要向师兄你学啊,尤其是在石艺上。”

“别别别!折寿!”周文铭道。

“蒯祥这次还给杨叔和师兄带来了南京的雨花茶。这样吧,你们一起到我家去,今晚我叫上几个菜,大家喝两杯。田铎!”

“徒儿在!”

“拎起行李,牵上马,我们一起回家!”

“得嘞!”

周文铭道:“你们去吧,我就失陪了。”

“怎么,师兄?”

“这几日运石料,西北风喝多了。这会儿除了西北风,什么都咽不下去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周文铭转身离去。

“周师伯这是怎么啦?”田铎望着周文铭的背影。

杨青道:“甭管他,他就这么个狗怂脾气。廷瑞,咱们走,到你家喝酒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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