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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觅新图落险江南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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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锦在潜邸的住处看书。

秋红上前,给她奉上一杯茶:“姑姑,您的六安瓜片。”

她奉完茶并未退下,而是站在一旁。

“有事么?”妙锦抬起头。

“有件事情秋红觉得好奇怪。”

“什么事情?”

“潜邸的侯泰昨日问秋红,妙锦郡主与工地上的那个蒯所丞是什么关系。”

“他是闲的吧。你如何回答的?”

“秋红反问他,为何问这个?一开始他不愿说,后来他告诉秋红,是小德子托他打听的。”

“小德子?”

“黄公公身边的那个小长随。”

“这就怪了,咱们与黄公公素无来往,他怎么鼻子这么长,嗅到了我这里?这里面一定有事。”

“秋红也觉着不对头。”

“你与潜邸的侯泰很熟吗?”

“熟,他是秋红的山西老乡。”

“那你找机会套套他,看那个小德子憋的什么坏。”

“好,秋红请他喝顿酒。侯泰是个酒腻子,一灌黄汤,姥姥家的事他都告诉你。”

妙锦笑了:“那就看你的了!”

蒯祥和已换回男装的蔡小芹骑马走入吴县香山地界。他们的一侧是烟波浩渺的太湖。

“再过一会儿就到家了。”蒯祥显得心绪不宁。

“怎么,有些小激动?”

“何止激动,是紧张。离开家乡四年了,头一次回去。古语道:入乡情更怯。你二师兄此刻就是这个心情。”

“理解,芹儿离家尽管只有一年,那日到家门口的时候,也是如此忐忑。”她四下张望。“二师兄,这地方叫香山,芹儿怎么看不见山啊?”

蒯祥指指远处的小山包:“那不?”

“这也叫山?不过小土丘罢了。”小芹笑笑。

“别看土丘小,却很有故事。史书载:‘吴王种香于此,遣美人采香于此山,故得名。’美人是谁,郑旦,抑或西施?”

小芹肃然起敬,望着郁郁葱葱的香山和烟波浩渺的太湖。“这么一说感觉立刻不一样了。二师兄,你家乡的景色好美啊!”

“不光景色美,而且还历史悠久呢。此地叫胥口镇,鱼帆村,师妹知道这个镇子为何叫胥口吗?”

“有故事吗?二师兄讲给芹儿听。”

“听说过伍子胥吧?”

“何止听说过,春秋时的大英雄,本是楚国人,一家人被楚王冤杀,伍子胥一路逃亡,因为出不了昭关而一夜急白了头。”她即兴哼起了苏州评弹《文昭关》。“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停,停!”蒯祥打断她。“还想不想听我讲了?”

“二师兄接着讲。”

“伍子胥向吴国借兵灭了楚国,报了家仇,他又助吴王夫差打败了越国,顺手建起了姑苏城。后来夫差听信太宰伯嚭谗言,赐伍子胥自尽,尸体抛入江中,漂流到这里,此地便得名胥口。”

“难怪,伍子胥与这里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点儿关系。”

“不光伍子胥,当年兵圣孙武也曾隐居于此,著出了天下闻名的十三篇《孙子兵法》。”

“人杰地灵啊!”

“是啊,的确称得起人杰地灵四字。不过别看渔帆村如今熙熙攘攘,听爷爷讲,蒯家刚迁过来的时候,这里荒凉得很呢。”

“那是什么时候?”

“三代人了,我们蒯家原本祖居湖广襄阳,是当地的大姓。南宋末年蒙古军围困襄阳六年,我家先祖逃离孤城,几代人辗转于江东,到了我爷爷那一辈,来到这里,在此定居下来。”

“二师兄,你的手艺这么好,你们蒯家一直都做工匠吗?”

“先祖在襄阳时本是一名军官,”蒯祥讲道。“逃离襄阳后一无所有,困于生计,便开始研习木工,从此几代人一直做了下来。到了洪武二十五年,我爹与你爹一起应召建造应天皇宫,许多香山的乡亲跟去打工,一时之间,香山青年学手艺蔚然成风,以致工匠遍地。本朝开修北京城,总设计师姚广孝是苏州人,深知苏州特别是香山的工匠,手艺好,便一并带去了北京。所以,北京皇宫工程中的很多骨干工匠都来自香山,比如徐果,郭文英。”

“香山帮啊!”

“不敢这么说,江南帮才对。江南工匠做活认真精细,到哪儿都受欢迎,就说大师兄吧,他跟你一样,常熟人,也算是我的半个老乡,却不是香山乡党。北京皇宫施工队伍以江南工匠为主,这就是所谓的南匠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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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指着前方的一处小院。“我们到了。”

二人纵马上前。

蒯祥推开小院的门,与小芹一起走进。

院子很干净,种着蔬菜,角落上有一口井。

蒯祥高喊:“爹!娘!”

屋里传出蒯福能苍老的声音:“谁呀?”

接着是蒯祥母亲陆氏的声音:“听着怎么像祥儿啊。”

又是蒯福能的声音:“想儿子想疯了吧你?祥儿在北京城呢,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哪有工夫回来。”

小芹朝蒯祥笑道:“二师兄你真行,给二老一个惊喜!”

蒯祥推开房门,与小芹一起走进屋。

蒯祥高喊:“爹!娘!”

蒯福能擦拭着眼睛:“真的是祥儿!”

陆氏上前,双手扶住蒯祥的臂膀:“儿啊!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

小芹上前一步:“蒯叔!婶娘!”

蒯福能一时没认出来。“这位是……?”

蒯祥:“爹您仔细瞅瞅。”

蒯福能定睛细看。

小芹道:“我是芹儿啊!您不认识芹儿啦?给您个小提示,常熟蔡家。”

“小芹?蔡大哥家的四丫头,小芹姑娘?”

“对,是我!”

蒯福能惊叹:“哎呀,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垂髫的小丫头,总黏着我要饴糖吃。如今都这么高了,怎么还假小子上了?”

“男人装,这样路上方便些。”蒯祥替她解释。

蒯福能责备儿子:“你带芹儿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好让家里有个准备呀!”

小芹嘴快:“蒯叔叔,我们两家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您和我爹一辈子胜似亲兄弟,芹儿就是您的闺女!闺女到家了还要准备吗?对了,我爹还让二师兄代他向您问好呢,对吧,二师兄?”

“对!”蒯祥连忙证实。“爹,师父还给您捎了两瓶虎骨酒,说是专治您的老寒腿。芹儿,还不拿出来?”

小芹打开行囊,拿出两瓶虎骨酒。

蒯福能对小芹道:“还是老哥哥惦记着我,怎么样,芹儿,你爹你娘都还好吧?”

“好着呢!”

“我想死我的老哥哥了!”

“他也一样想您,”小芹道。“我爹可有话,让我怎么孝敬他,就怎么孝敬您。所以嘛,我也是您二老的闺女!”

陆氏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芹儿,我们若真有你这么喜庆的闺女,就是积了八辈子德了!”

小芹顺水推舟:“那芹儿索性大胆叫一声,娘!”

“唉,好闺女!”陆氏上前搂住她。

蒯福能问蒯祥:“你还没告诉爹呢,工地上这么忙,你怎么有空回来了,还带着小芹姑娘?”

“说来话长,”蒯祥道。“孩儿慢慢跟爹讲。孩儿这趟是公差,到常熟去向薛澄先生求丹陛图……”

他把来龙去脉向父亲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蒯福能道。“既然大事办完了,就不着急走了吧?在家多住几日,带着小芹姑娘到苏州城里玩玩。”

“苏州自然是要去的,”蒯祥道。“我们在那儿也有正事,代表工部营缮司检验陆慕御窑的金砖。”

“你的正事且放在一边,既然到家了,一家人聚在一起最重要。老婆子!”

“哎!”陆氏答应。

“弄俩好菜,晚上喝口!”

蒯祥站起身:“有什么孩儿能干的?”

“你歇着就行了。”陆氏道。

他揭开水缸盖子,往缸里瞅了瞅。“水不多了,孩儿提水去吧。”他拎起水桶向外走。

“芹儿也去!”小芹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出了屋。

蒯祥来到院子角落里的那口井边,从井中提水。

小芹先是在一旁观看,随后帮助拉井绳。两人合力把水桶提出井口。

“呀,你家的这口井,井水好清亮呀!”小芹惊叹。

“不光井水清亮,它还有个意义深远的名字呢。”蒯祥道。

“什么名字?”

“宋井。”

小芹仔细打量着青苔斑驳的井台:“看上去的确挺古老,它真是宋朝留下来的吗?”

“不,它是我爷爷洪武初年来到此地定居时挖下的,也就五十多年。”

“那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小芹问。

“说来话长,我们蒯家有一部竹简,是我们的传家之宝。”

“芹儿听爹说起过。”

“南宋咸淳九年,蒙古军攻占襄阳,这部竹简不见了踪迹。我们蒯家这一支的祖先也从此远走他乡,再未回去过襄阳。”

“竹简后来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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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以后二师兄会慢慢讲给你听。”

“宋井。”

“爷爷给这口井取名宋井,一是纪念我们蒯家是在南宋末年失去的那部竹简,二是我们蒯氏这一支也是在那个时候离开的襄阳老家,开始了流浪。那时的国还叫大宋。”

“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宋朝呢,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段家国情结。”

“你可以这么说。在爷爷和太爷爷等先辈的心底里,他们永远都是大宋的子民。”

“那二师兄你呢,你也生活在历史里面吗?”

“时过境迁。如今已是大明永乐朝了。不过不管哪朝哪代,宋也好,明也罢,二师兄的心永远属于这片土地。只要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都能过上安生日子,便是好的朝代,无论是大宋,还是大明。”

“二师兄说的真好!”

“我们进屋去吧。”

两人一起拎着水桶回屋。

徐妙锦在潜邸的住处抚琴,琴声深沉悠远。

秋红走进屋:“姑姑,打听出来了。”

妙锦停止了操琴。“说说,怎么回事?”

“小德子打探姑姑与蒯所丞的关系,是受黄俨指使。而黄俨的背后则是汉王。”

“高煦?”徐妙锦警觉起来。

“汉王担心蒯所丞在南方会与太子联络,对他不利。他已派出一个名叫枚青的百户,带人前往江南。”

“这个枚青要做什么?”

“这个嘛,侯泰没说,大概他也不知道。秋红猜测,许是相机而动吧。”

“汉王一向心狠手辣,派枚青出去,不会有好事。”徐妙锦寻思着。“蒯祥危险了!”

“那咋办?蒯所丞尚不知情呢。”

妙锦想了想,然后毅然决然地说:“这事我得管! ”

“姑姑怎么管?”

“我们索性走一趟!”

“去哪儿?”

“江南!”

蒯家一家人吃罢晚饭,陆氏和蔡小芹收拾饭桌。

蒯福能对蒯祥道:“今晚早些歇息吧。你们两个赶了一天路,都累了。”

蒯祥道:“让芹儿先歇着去吧,孩儿还有事情要与爹娘说。”

“芹儿不累,此刻回房也睡不着,”小芹精力旺盛。“二师兄要说的事情避人吗?”

“好吧,你也不是外人,想听就一起听听吧,”蒯祥道,他转向父亲。“爹,孩儿此次回来除了承办北京皇宫工地上的差事,还有一件重要的家事。”

蒯福能望着儿子。

“自孩儿幼时起,爷爷和您便常提起一件家族的传家宝物。”

“啊,你说的是那部《隽永》吧?”蒯福能马上明白。“你爷爷临终前亲口向你讲过它的前世今生,那是我们蒯家老祖宗蒯通的传世之作,一千多年来一直保存在襄阳蒯氏家族的祠堂里。只可惜咸淳九年蒙古军占领襄阳,纵火焚烧了我们的祠堂,《隽永》古卷不知所终。”

蒯祥站起身,拎过一路上背在身上的布袋,拆开用线缝住的袋口,从中取出一卷竹简。

小芹道:“哟,这就是你一路上小心呵护的宝贝啊,原来真不是金条!”

“金条可没法跟它比,它比金条贵重一万倍!”蒯祥把竹简递给蒯福能。“爹,您看看这个。”

“这是……”蒯福能展开古旧的竹简,细细查看,越看越激动,双手颤抖了起来。“莫非它就是……?”

“对,《隽永》,”蒯祥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家族世代相传了一千多年的《隽永》。可惜只剩下这一残卷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蒯福能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这是真的,您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找回的它?”

“说起来真有些不可思议……”

蒯祥动情地把徐妙锦夜送竹简之事讲了一遍,最后说:“这卷竹简承载着我们蒯氏一族多少代的家族记忆,它就像一个走失多年的孩子,神奇地重新找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旁的蔡小芹一直静静地听着。原来妙锦姑姑夜访二师兄,为的就是这个呀!它的意义如此重大,难怪他一路上须臾不敢离身呢!设身处地,她深深为竹简的失而复得而由衷地感觉庆幸,仿佛自己也成了这个家族中的一员。

蒯福能和陆氏则老泪纵横。

蒯祥对二老说:“爹,娘,您们把它收好吧。孩儿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它也许会把好运重新带给我们老蒯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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