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暗涌滔天 第二章 剑指南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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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从北境回来,玄素清就愈加反感朝堂上的气氛了。以前,君臣虽然面和心不和,但议起事来,总还能对付得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咸嘉帝总是板着一张脸,大臣们但凡一句话对不上圣心,那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责骂!素清明白,皇帝还是太年轻,几经挫折之后,沉不住气了。此刻在咸嘉帝的眼中,这南朝上下,就像是一匹永远无法驯服的烈马,既然以前的“恩”收服不了,那就用“威”吧!朝臣们当然也有自己的对策,每有上朝便有半数人告假,皇帝竟也无可奈何!君臣便以这种方式对峙着!
只是有一点很是奇怪,叛乱平息许久了,穆王盛他们的人头也都落了地了,可是谎报军情的事,皇帝却始终没有追究过!玄素清想着,这其中一定是汪正明在背后拉着皇帝,要知道这位汪公公可是在南朝待了十多年的人,他一定明白这朝中众臣早就生了异心,还有那股始终看不见的暗流,这些都是长在南朝身上的巨大毒疮,如果贸然一刀捅破,那巨烈的疼痛怕就会直接要了大津朝的命!但是素清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查,并不是事情已经过去,而是大家都在等待时机,这一场风暴迟早要来!所以,素清在朝堂上也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在仔细观察着身边每一个官员的言行举动,这涌动的暗流不论是何方神圣,他的水花迟早要拍上岸来的!
就像今天的朝会,从一开始就散发着不同以往的异样,首先,今天的朝堂上无人告假,大小官员全数到齐了。再说,汪正明看着堂下居然站满了文武群臣,他应该也感到了大臣们要有所行动了,所以,他的目光自朝会一开始便警惕的四处打量起来。
可是,咸嘉帝却始终被心中的愤懑所左右,仿佛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在问政时,仍就揪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依不饶的追问着大臣!终于,皇帝也觉得累了,他不耐烦的扔下了一句:“好了,好了!无事就退朝吧!”
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冉之祺这时却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老臣有本要奏!”
咸嘉帝这时也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摆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反问道:“你?你会有什么事?朕今日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皇上,依大津祖训,天子遇大臣谏章不得推脱,不得搁置!皇上您忘了?”冉之祺怎么会放过咸嘉帝呢。
“好吧,好吧!你说你说!”
“启禀皇上!前番玄大人北伐之时,有人蓄意谎报军情之事,臣等经多方探查,今日已见分晓!”冉之祺高声说道。
“嗯?分晓?朕并未下旨查办啊!”咸嘉帝突然也感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皇上,朝廷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闻不问呢?臣等自返回太陵城后,便细心探察,并已大致摸清元凶祸首!还请陛下圣裁!”冉之祺说道。
听到“元凶祸首”四个字,咸嘉帝心头一惊,他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冉之祺小心问道:“那你说说,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回皇上,经微臣等细细探查,此次谎报军情诓骗朝廷之事,其始作俑者必与南川会有所瓜葛!”冉之祺的话听上去底气十足。
“你说什么?!”咸嘉帝直接站起身来喝问道。
“微臣刚才是说,此次谎报军情诓骗朝廷之事,其始作俑者必与南川会有所瓜葛!”冉之祺的语气里的坚定丝毫没有减少半分。
咸嘉帝突然在这个高傲的老头面前尴尬了起来,他愣了片刻,又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看此刻就站在冉之祺身后的玄素清,没想到玄素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好像朝廷的内阁首辅弹劾南川会,而同朝为官的南川会的少东家竟然无动于衷。咸嘉帝眼里的这个朝堂越发的诡异了起来。
其实,冉之祺刚刚说出“南川会”三个字时,素清的心里也是一惊,接着素清强压下内心涌起的焦灼,开始静静的听着周边的情形。只一刹那,素清便已明白了大概:这一定是朝臣们的集体行动,待冉之祺的话声落地,其他文武百官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因为,若是朝臣们之前没有串联勾合,那么当冉之祺说出“南川会”这三个字时,一定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如此,则堂上必是一片惊讶之声,可是,朝堂上始终是一片寂静。再加上皇帝肯定也在怀疑南川会,因此,素清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开口争辩,一旦开了口事态一定会更加复杂,这样反而会让自己的处境愈发的不利起来。
另一边,咸嘉帝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在南朝,南川会的势力似乎已经强大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要是朝廷真的跟南川会翻了脸,那可真的要把后果想清楚。然而,这个尾大不掉的南川会又确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也正是汪正明不让咸嘉帝轻易下旨彻查“谎报军情”案的原因。这会儿冉之祺却突然把这事翻到了台面上。这倒让皇帝一下子失去了盘桓的空间。
咸嘉帝思索了片刻,将写满迟疑的脸转了过去,自顾自的问道:“你说祸首与南川会有关,那你可有实证?”
“没有!”冉之祺这话与之前的语调同样坚定。
“没有实证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咸嘉帝感觉又要被臣下玩弄和利用,他的恼怒立即就从口中喷涌而出。
“皇上,臣说这话,那是因为臣知道,兵部和尚兵局那个传来假消息的小吏们,都从南川会手上拿了钱,逃出了太陵城。这算不算是证据?”冉之祺不愧是久历官场的老臣,面对皇帝的咆哮,他的回答还是不卑不亢。
冉之祺的话让刚要站起身来的咸嘉帝,又在沉默中缓缓坐了回去。皇帝突然发觉了冉之祺的话有些矛盾,在他的弹劾中南川会到底是罪魁还是从犯呢,于是,咸嘉帝开口问道:“你是说那些个败类,是拿了南川会的钱?那这幕后主使就应该是南川会啊?怎么又说是另有他人呢?”
“回皇上,老臣以为此事没有这么简单,那假消息传到宫中时,定远侯正领兵于北境激战,而定远侯是南川会的少主,那是太陵里人人皆知的事!该案若是南川会主使,岂不是将定远侯置于不测之境?天下哪有老子害儿子的事?况且,消息传开后,那玄振海竟领着家人全数逃离太陵城,这其中必是受人胁迫!但不论如何,这北伐未成,穆、许为乱之事,南川会难逃其咎!”
而当冉之祺把话说完,老头也淡定地退回了群臣之间,板直着脊背就立在玄素清的面前。而他的这一个动作,也是与百官们约好的信号。于是,朝堂立即陷入了新一轮的纷乱之中。
先是周光宸站列出班,双手持笏奏陈道:“启禀皇上,微臣世居南方,眼见南川会勾结夷商,欺行霸市,劫掠民脂。如今,竟然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皇上速速下旨严办!”
“是啊皇上!”周光宸刚说完,黄功杰也站了出来:“皇上,微臣以为,这证据也要搜一搜才知道啊!不过,这南川会一向为非作歹那是众所周知的!朝廷要是放任不管,那后果不堪设想啊皇上!”
接着,百官们纷纷站列出班,陈奏着类似的话:“臣附议”“皇上必须严办!”“下旨吧皇上!”……丝毫不给咸嘉帝一点思考的空间。
皇帝偷偷转过脸来,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汪正明,汪公公这会儿面容平静得像一尊泥塑,咸嘉帝只好转回来,再次面对着满堂的朝臣,看着堂下众臣唾沫飞溅,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的愤怒又要被点燃了,他忍不住开口喝阻道:“好了!别说了!”
没想到皇帝的话喝住了百官,却没有吓倒冉之祺,这时他又适时站列出班,高声说道:“皇上!臣等请皇上即刻下旨,搜查南川会在太陵城里的所有商号!锁拿可疑之人!眼下,只有彻查南川会,方能找到那暗中主使之人!”
皇帝的内心还在挣扎着,他开口问道:“玄爱卿!你怎么说?”
此时的玄素清的内心毫无波澜,群臣的谋划在他的眼里已经一目了然了。听到皇帝的问话,素清沉稳地站列出班,躬身施礼说道:“臣无话可说,臣请皇上恩准臣告假返家!”
“啊?!”皇帝以为素清总会争辩几句,没想到这些话他却一句也没有说,所以皇帝吃惊的“啊”了一声。
可是素清却借着这声“啊!”开口说了句:“谢皇上!”而后便不管不顾的返身向朝堂外走去了。
素清的态度让咸嘉帝有些惊讶,他想要开口拦下,可是刚抬起手,话还未出口,却从素清坚定的背影中,看到了扳倒南川会的机会,于是皇帝把手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嗯!既然众臣皆要朕彻查南川会,那就……”
“嗯!嗯!”汪正明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话,引得皇帝转过身来瞪了一眼汪正明,汪公公赶忙小跑两步跪倒在皇帝面前,谢罪道:“哎哟,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帝当然知道汪正明是要拦下他的话,可是,这回一向精明的汪公公为什么要阻止他下旨扳倒南川会呢?皇帝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气,好不容易能做件快意事!可是,这局已经被搅乱了,咸嘉帝只好说道:“那就先退朝,让朕再想想!退朝!”
汪正明赶紧站起身来,冲着堂下高喊道:“退朝!”
回到春和宫的后殿,咸嘉帝的余怒未消,还没等坐下,便转过身来,伸手指着跟在身后的汪正明咆哮道:“你说,你到底是安得什么心?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查办南川会了,你拦着朕干什么!你是老糊涂了吗?”
汪正明赶紧赔着笑说道:“哎哟,万岁爷哟!可冤死老奴了!”
“冤?哼!你说说你哪里冤了?”
“皇上明鉴,今日朝堂之上,那不过是冉之祺他们贼喊捉贼的把戏,老奴是怕万岁上了他们的当!”
“嗯?此话怎讲?”咸嘉帝问道。
“皇上您看,咱们南朝的官员大都跟南川会有瓜葛,您在大兴城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而且,前几回朝廷有难的时候,他们暗地里就跟南川会也勾连着呢!今天上来就突然要跟南川会翻脸,这不奇怪吗?”
“这个朕知道,可是你也看到了,朝堂上群臣众口一词,让朕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这么一看,又好像是真的要跟南川会彻底决裂似的!朕是想,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倒不如就依了他们的意思,干脆就搜搜南川会,找到证据该办谁办谁,找不到证据南川会也怪不了朕。都是百官的主意,让他们自己打起来,对咱们不也挺好吗?对了,据朕所知,冉之祺向来不与南川会来往的,他的话不会是真的?”咸嘉帝说道。
“皇上,老奴在南边待了这么多年,哼哼,这南朝的百官什么都瞒不过我,那个冉之祺最是南川会一党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汪正明肯定地说道。
“那就奇怪了!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依老奴看,这也简单,他们必定是想着,皇上总有一天要把这谎报军情的事翻出来,与其让朝廷严查,还不如先把南川会推出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皇上!”
“那他们就不怕得罪南川会,得罪玄振海?”咸嘉帝问道。
“皇上问得好!”汪正明说道:“这便是冉之祺他们自以为是的地方了,他们是让朝廷搜太陵城里每一个南川会的铺子!”
“是啊!”
“皇上,据老奴所知,早在那穆王盛他们起兵造逆之前,这南川会的商号早就撤出太陵城了,至今都没回来。哼!真把这些铺子都封了,也根本伤不了南川会的一根毫毛!”
“哦!他们的门道在这呢!”皇帝恍然大悟:“这帮奸贼!哼,既然端不了铺子,朕就拿人!一不做,二不休,朕就先拿了玄振海!朕倒是要看看他南川会倒不倒!”
“皇上莫要气恼!此时万不可动玄振海!”汪正明拦道。
“为什么?”
“皇上别忘了,且不说这玄振海当下不在太陵城中,就算是在城中,这城里头少说也有一半的百姓跟着南川会混饭吃,要真拿了玄振海,那就是掐了他们的活路。百姓们要是闹将起来,咱们手上又没兵,怕就真会出大乱子!”
“谁说没兵?安州总兵杜恺手上不是还有二十万人马吗?”
“哎哟,皇上,这杜恺是皇上的臣子没错,可他也是玄府的座上客啊!真到了跟南川会动刀动枪的时候,难保他不会站在玄振海那边,就算是他不徇私利,可是那玄素清是好对付的吗?只要是杜恺有一个犹豫,那玄素清就有翻盘的办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就让朕在这皇宫里任他们摆布?”皇帝有些气恼了。
“皇上莫急,他们有张良计,老奴也有过墙梯!咱们可以将计就计!”汪正明说道。
“快说说!”皇帝忙问道。
“皇上,据老奴看,这南川会已是朝廷心腹之患,可这患处在哪呢?无外乎钱、粮皆握其手,有了这钱粮可聚兵百万,可令万民趋附,当然也就捏住了朝廷的命脉。这湘、鄂两省的粮米除了官粮走的是长江水道外,其他的粮米都被收到了南川会手上,他们会一并走水路运到崎尾港,再贩到南直隶的各地去。这是粮。还有钱,南川会的钱多来自跟夷商之间的生意所得,而大宗货品上下商船也都在崎尾港上,所以,这崎尾港虽名义上是朝廷治下,实际却在南川会手中。因此,老奴想着冉之祺他们不是要朝廷彻查南川会吗?咱就依了他,不过可不止太陵城里那些个空铺子,朝廷要趁势把这大津朝的钱粮,也都从南川会手里拿回来,咱们就得先把崎尾港给围了,然后把这粮米和银钱的交易都收回朝廷手上!”
“你是说把粮米和与夷商的交易都收回官营?”皇帝的脑子也在飞转着。
“是啊皇上,冉之祺他们为了脱罪,把南川会拉出来挡枪,又想着避重就轻,只查太陵城里的铺子,那根本没什么用,到时候来个查无实据,再过些时日,黑不提白不提的,这谎报军情的事又不了了之了!咱可不能再上他们的当了,要查就把崎尾港拿回来!这才是真正掐住了南川会的命门啊!”汪正明自信地说着。
汪公公的话,让咸嘉帝的双眼又闪出了光彩,他终于看到了扳倒南川会的希望,皇帝点着头说道:“好!好!不过,这太陵城里的铺子,可以让袁思孝带人查封,可是崎尾港又派谁去呢?”
“皇上,老奴想着还是杜总兵去吧!”汪正明说道。
咸嘉吃惊的转过脸来看着汪正明说道:“什么?你不是说他也跟南川会暗通款曲来着吗?这么大的事交给他,朕怎么放心?”
“皇上,您想啊,派杜总兵去不正让他跟南川会生了嫌隙吗?”
“嗯?那他怎么肯去?”
“杜总兵平日里确是南川会一党的,但是他也是皇上亲封的安州总兵吧?还有他的夫人皇上也给封了诰命,让他去崎尾港,他能不去吗?而且,只要不动玄振海那帮子人,这杜总兵和玄府上下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吧?可是,他要做的却是掐断南川会命根的事,这样一来,南川会上下还会信任他吗?”
“你说的这个,朕明白!可是,他要是表面上遵旨去,暗地里不尽心尽力,再让南川会钻了空子,那这事……哎呀,不行不行!”咸嘉帝心里有一万个不放心。
“皇上,不会的!”汪正明肯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
“皇上,这围着崎尾港的人,就是替朝廷握着粮、钱两道生意的人!这粮、钱两道里的油水那岂止万金啊!这油水朝廷给得,南川会却未必给得。哼!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老奴想,又能当忠臣,又能聚千万资财!总好过跟南川会一条道走到黑吧!”
“倒也是这个道理!”咸嘉帝开始下决心了。
汪正明跟上前说道:“皇上,您想想,这杜恺手下那二十万人马,可是能征惯战的死士啊,可不是穆王盛手下那帮酒囊饭袋……”
汪公公的话还没说完,咸嘉帝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随后,皇帝一拍御座的扶手,腾一下站了起来,一脸欣喜地说道:“别说了,即刻传旨下去,彻查南川会!令袁思孝的城防营立即查封城中所有南川会的铺子,给朕仔细搜,有任何可疑之物皆要呈到朕手上。还有,让杜恺马上领兵围了崎尾港,即日起由朝廷接管崎尾港内粮米及与夷商交易事宜!”
汪正明赶忙跪地高呼:“皇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