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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望舒(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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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多谢老先生解惑了。”无情一颔首,苍劲的指节点了下轮椅的扶手,他一向心思缜密, 听完这话立时发觉了有些不对, 一双直而浓黑的眉蹙了起来。丁小姐饱读诗书, 明辨事理,对待下人并不严苛,出行又有三十几个护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会让一个女孩子变得疯癫?还有妆奁之中的平安符, 被撕碎了丢进角落之中, 既然是祈求平安的符纸,为什么丁小姐没有贴身佩戴, 而是求完了又丢弃?老门房回忆了一下, 又道:“小姐与夫人每年四月会回来一次,除了扫墓祭祖,就是去晴雪寺上香,寺内的了尘大师说小姐有佛缘,每一年的浴佛节都会送请帖过来。”无情转动轮椅, 去查看房中四处摆放的书卷,冷玉似的指尖沾了一层灰,却一点都不在意, 道:“上香之时, 身边可有护卫?”他记得了尘大师这个人, 早一点的时候也给玉夫人送了请帖, 一个和尚邀请一个已婚妇人观赏浴佛节的典礼, 不太说得过去。“这我就不知道了。”老门房道:“晴雪寺一向人山人海, 夫人和小姐上香之时护卫只带三五个人,也不知有没有贴身保护,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也没出什么事不是么。”无情的目光十分锋锐,如一道刺人的冷光,苍白的手拿起一本《道德经》,随手翻看了几页,道:“没出什么事?这不见得。”他不便修习内功,无法行走天下,所以闲暇之时就更加发奋苦读,学问十分渊博。一看就知,丁小姐房内的书卷多是一些诗词经义、道家学说,除此之外就只有几本惩恶扬善的江湖话本,都有翻阅过的痕迹。无情语声清冷,不疾不徐的道:“我看丁小姐,可不像是对佛家有兴趣的样子。”老门房一拱手,叹道:“差爷真是心细如发,小姐确实不喜欢佛家,言辞之间对和尚多有轻鄙之意,不过夫人信佛,小姐自幼孝顺,自然不会忤逆母亲,只能妥协了。”无情一听这话,清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了然之色,纤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似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丁小姐不太看得起和尚,自然是因为本朝的一个制度,出家的度牒由官府发放,并且可以买卖,犯了罪的人如果剃度出家、皈依佛门,就可以视作重新做人,既往不咎。所以不少有钱的男人犯了罪,就会买一张度牒剃度出家,逃避牢狱之灾,不过太大的案情还是以法为上,比如“金蛇行者”,就是一个出家不成的半僧人,正在被人追捕。一旁的玉夫人秀眉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咦了一声,道:“老先生,那一位了尘大师,果真是佛法高深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怎么会有佛缘,莫不是在骗香油钱。”“这位夫人,可不能这么说!”老门房吓了一跳

,连连摆手,道:“了尘大师是晴雪寺的主持,精通佛法,去过许多达官贵人的家中做法事,每一次都分文不取,反而是女眷们事后会去晴雪寺,往功德箱中捐钱。”无情思忖了一下,道:“也来过丁府?”如此一来,这位了尘大师,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高风亮节了,本朝的寺院不免税,维持一个寺庙的价钱可不是小数目,大抵是因为闻名而来的香客太多,香油钱十分充足。老门房确认的点了一下头,道:“这是自然了,夫人与了尘大师的私交甚好,曾三次请他下山来家中做法事,有一回小姐来哭诉,还挨了一次呵斥让她不准污蔑大师。”小姐哭的很是伤心,还大病了一场,从那之后就对夫人妥协了,收起对了尘大师的敌意,二人看似母慈女孝,实则已生分了。“为人儿女,难免有委屈之处,也不是所有父母都与骨肉心连心。”玉夫人似有几分惋惜之色,道:“如今度牒可以买卖,佛门弟子良莠不齐,一犯了罪就出家做和尚,也难怪丁小姐对了尘大师没有好脸色了。”这是官家的决策问题,并非佛门过错。一来,僧人不服劳役和兵役,二来宋律规定:僧尼道士女尼,文武官七品以下者有罪许减赎,三来就是寺院拥有众多田产。①所以一张度牒可以卖上百两银子,不仅方便从民间敛财,也限制了僧人的数量,谁知这法子剑走偏锋,又出现了这么多问题。不多时,已经到了晌午,玉夫人伸出一只白腻的手臂,接住一缕倾泻的日光,朦胧的日华为这个丰润的美人披上了一层辉光。她看了一眼天色,在无情的耳边柔柔一笑,呵气如兰,道:“小古板,已到了午饭的时间,你在丁府也找不到其他的线索,不如先去吃一点东西,调理一下肠胃如何?”无情的身体一下僵住了,在玉夫人靠近的那一刻,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广袖下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薄唇动了动,道:“好。”出门办案时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只不过玉夫人温柔、关心的姿态,十个男人恐怕有十一个要自作多情,他也并不是例外,不由得又生出了那种“美人青睐有加”的错觉。“真乖,听话的孩子会有奖励。”玉夫人轻笑了一下,语声柔的几乎听不清,让人恍惚之间以为是错觉,却又忍不住心生期待。她抚了一下如云的鬓发,眸子里一片水雾朦胧,对老门房道:“老先生,不觉间已到了晌午,实在叨扰,我们也该告辞了。”说罢,推着无情的轮椅离开了丁府,来到一家繁华的酒楼——不得不说,她的动作轻松的不可思议,不像是在推动装满了暗器与机关的轮椅,反而像是在拨弄一片羽毛。“听说悦来客栈来了个绝色美人,连方太守父子都给迷的晕头转向,红袖招的花魁娘子都不去找了,每天就念一个玉夫人!”酒楼的门口

有几个闲汉,都是家里有几个钱又算不上大富大贵的男人,平日就在街上盯着穷人家的姑娘,借口喝醉了酒摸一摸小手,调戏一番,看上了就尾随纠缠,见女孩子吓得不轻,反而哈哈大笑,恶意十足。由于给了银子和解,又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官府也一直拿这几人没办法。一人撇了下嘴,道:“快别想了,这样的美人还能轮得到你和我?怕是挤破了头也摸不到一下小手,人家待价而沽,要卖也得卖给达官贵人,咱们还够不到这个水准。”“可不是么,漂亮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眼睛长在天上,依我看就是欠收拾,在床上给她收拾的服帖了,一定个个温柔小意!”说到这里,这闲汉忽然张大嘴,眼珠子直勾勾的看向了街头,道:“快看,又来了一个女人,还带了面纱勾引人……你说好好一个美人,怎么配了个残废,真是浪费!”他露出一丝猥琐的笑,道:“也不知道这个残废的丈夫,能不能满足他老婆,实在不成,咱们哥几个去帮一帮他,怎么样?”几个男人一起看过去,只见一个丰腴的美人推着轮椅,一双手上的肌肤有如羊乳一样白腻,眸子里似乎氤氲着一层水雾,只看这双眼睛,也知道她定然是一个绝代佳人。轮椅上的男人则是一袭白衣如雪,俊美之中又带了一丝苍白,眸子里的水色都似淬过了冰,冷到极致,如寒月一样高不可攀。他的眼睛是刀锋一样的雪亮,看起来十分冷静自持,耳力一定也远超常人,听到几人的闲谈,正用一种极冷漠的目光看过来。为首的闲汉名为张三,被这一眼看的心中一惊,脊背发寒,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不知名的恼怒,道:“小白脸子,看什么看!”他身体健全,体格强壮,怎么会被一个残废吓到,真真是奇了怪了!看这残废气息不稳,显然身有哮症,气虚体弱,不给他一点教训,简直就是在兄弟们面前丢了脸面。无情冷冷道:“口舌恶业,少说为妙。”他已经不是少年时期,对双腿的残废介意非常,一有人开口讥讽就要动怒,对于故意中伤自己的人,已不屑浪费口舌反驳,却也不会妥协,有时也会给对方一点小教训。张三活动了一下手腕,不怀好意的走近了几步,一看见玉夫人,眼珠子几乎移不开了,随口道:“文绉绉说的什么东西,你要是不想挨揍,就让美人过来给爷道个歉!”无情:“…………”玉夫人并不是他的妻子,不过没必要和这种事解释,他冷冷的看向几个男人,几乎将嫌恶写在眼中,指间已扣住了一枚铁胆。张三几人才上前一步,铁胆已疾风一般飞射而出,砸在几人的膝骨关节上,一股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闲汉们立时跪了下来。他平日耀武扬威惯了,只要不惹上太守和商会,从没吃过亏,这一会儿不由抱着膝盖痛

的冷汗淋漓,恶毒的看向无情,痛苦的道:“你这个可恶的残废,有本事别跑,我让二叔弄死你,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动手!”“…………”玉夫人忍不住一笑,赵城的太守也没这么耀武扬威,倒是一个没有官职的闲汉如此有恃无恐,遂道:“你二叔是谁?”张三咬牙切齿,狠狠的道:“呸!我叔叔可是方太守最信任的管家,连了尘大师都能请下山来,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二人!”这不就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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