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水落而石出,督主亲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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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正,皇太孙才回到养心殿。
“姑姑!”皇太孙一进东暖阁,就见甘棠姑姑跪在那里,忙叫人不必伺候。他随手阖上门,几步赶到甘棠身边,一边搀扶甘棠一边说道:“姑姑这是做什么?快点起身。”
“奴婢罪不容恕,请殿下责罚。”
甘棠本就淋了雨,腿也跌伤了,又跪了一夜,根本挣不过皇太孙。皇太孙将她扶到一边坐下,摇了摇头,道:“姑姑太不当心自己身子了,这是跪了多久?那道敕令皇爷爷只以为是孤所发,姑姑不必为此忧心。”
“可奴婢确实……”
皇太孙打断甘棠的话,道:“姑姑,姑姑既然认错,就要听孤的安排。六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姑姑都要在东宫好好休息,不准再跑到养心殿来,更不准再为朝事忧心。”
“福王之事,究竟如何?殿下若不叫奴婢知晓,奴婢怎能不忧心?”甘棠见殿下之意已决,只好转而问起乾清宫之事。
“唉,孤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王叔他竟然……”
皇太孙对甘棠也是十分了解,只好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她讲说清楚。
事情要从福王被召入京开始说起。
福王一听说太子出事,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并未像齐王一样,素日里就用金银财宝收买人心。而是将所搜刮来的钱财,全部囤积起来,准备留给后世子孙。见储君之位、帝位就近在眼前,福王便让手下分批运送金银财宝到京城和直隶备用。
贵妃也暗中联络她的堂哥,也就是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江衡,请他代为联络朝臣。许希明想要内阁首辅之位,江衡也想做到正一品左都督,二人一拍即合。
福王到京后,将入京所带的金银财宝,一部分给了许希明用来贿赂朝臣,另一部分给了江衡,让他收买五军都督府中军的人心。
本来,皇后因病薨逝后,后宫便成了贵妃的天下。而福王就成了所有皇子中身份最为尊贵的,按照常理,福王得继储位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没想到,皇帝神来一笔,竟封了宣王做皇太孙。但皇帝未遣福王回封地,让福王心中有了更大的野望。福王一方面继续暗中与党羽联系,另一方面让手下从直隶送来更多的钱财,用以贿赂御马监掌印太监。
青渠堰决口,乃是通天大案,满朝上下的眼睛都盯着那里。这对福王及其党羽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许希明暗中撺掇新补入内阁的孙靖,趁皇太孙监国,抓住这个时机为先太子翻案。孙靖乃是先太子老师,一直不愿相信先太子行悖逆之事,因而落入许希明彀中。
御马监掌印太监叫人在宫中装神弄鬼,制造流言。贵妃亦放任流言到处散播,江衡更是在宫外推波助澜。
福王等人的计划是,六月换防时,趁机让中军人马多进入京中一些。后面再慢慢叫中军人马往城中渗透,等时机成熟,便让中军人马和御马监所率三千羽林军一齐动手。
而这时机,指的就是孙靖对皇太孙以死相逼。照许希明观察,皇太孙必会重查先太子案,而皇帝一定会雷霆大怒。福王便以皇太孙悖逆为由,带兵入乾清宫,实行逼宫之事。
若皇太孙不肯重查先太子案,福王便以其昏聩暴戾,刑伤内阁大臣为名,带兵清君侧。
福王既要称帝,又不愿留下骂名。而实际上,福王身边一直有像行止那样,只忠于皇帝的暗桩,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
皇帝虽然闭宫不出,实则依然掌控着一切。今日皇帝已经叫安玉琳准备动手,只是还在等着看皇太孙究竟如何处置此事。“皇太孙”的敕令,虽然因为身份和情报上的不足,有些缺失,但也算过了皇帝那一关。
甘棠听皇太孙讲述前情,总算松了一口气。皇太孙又道皇爷爷下令今日罢朝,明日当廷宣布处置此事的旨意。他叫甘棠不必担忧了,此事皇爷爷乾纲独断,别人再想什么也是无用。
孙阁老那里,御医已说并无大碍,皇太孙天亮会送他出宫。一切事情,都会在明日了结。
甘棠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不忍拂了皇太孙一番好意,叫秋露扶自己回了西暖阁。她坐在床榻上,将裙子脱下,撩起裤腿,便见右腿膝盖下磕青了一大片,有些地方已经发紫甚至还在轻微出血。
秋露强忍眼泪,小心翼翼地为甘棠擦拭伤处,涂上药膏。又撩起甘棠左腿的裤脚,见上面也有两三处擦伤,忍不住边擦药边哭了起来。
“小丫头,哭什么。我当初练武的时候,受的伤比这重多了。这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在宫里养得太娇嫩了,看起来严重而已。”甘棠笑着说道,还给秋露拭了拭眼泪。
哪知道秋露见她还在笑,眼泪落得更厉害了:“姑姑怎的如此不当心自己,若殿下知道,肯定会更伤心的。”
“秋露,”甘棠的神情严肃起来,俯身盯着秋露的眼睛说道,“旁的事,无论出了再大的纰漏,天塌下来,我顶着。可是,唯有殿下这里,若有谁将我的私事泄露给殿下,叫殿下伤心难过,我就绝不能留她在身边了……”
天亮后,甘棠强作无事,拜别皇太孙,由秋露扶回了东宫。哪知道,她受伤的事情瞒得过皇太孙,却瞒不过安玉琳。
傍晚,安玉琳提着食盒来到东宫甘棠处。彼时,甘棠正靠在榻上修养,见安玉琳被冬雪引着进屋,忙要起身相迎。
“姑姑有伤在身,就莫要多礼了。”安玉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前,将食盒放在床边小桌上。他也不避忌什么,直接坐在了榻上。
甘棠眉头轻皱了一下,望向冬雪道:“你先下去吧。”
冬雪退下后,安玉琳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汤药来。甘棠见状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不叫安玉琳又有喂她的机会。
甘棠喝过药,轻咳两声道:“我不过是偶感风寒,章御医已经调整过方子,东宫小厨房也熬过几副药了。督主大人如此纡尊降贵,甘棠实在担当不起。”
“怎么不喊玉琳哥哥了?”安玉琳说罢,将药碗放在一边,就伸手去掀甘棠盖在腿上的薄被。
甘棠起身将手按在安玉琳的手背上,笑道:“玉琳哥哥,便是我兄长甘旭,也不可如此行事。”
“陛下,已经拟定了旨意。看来,早一天,还是晚一天知道,阿棠也并不是那么上心。”
甘棠闻言与安玉琳对视片刻,抬手自己将薄被掀开。她下身只着了白色天蚕丝宽松衬裤,此时垂眸将左边裤腿拉上来,露还有两三处淤痕的小腿。
“只是一点小伤……”
甘棠话还没说完,安玉琳就伸手攥住甘棠右脚脚腕,另一只手将衬裤往上撩起,露出了甘棠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腿和膝盖。
“这叫只是一点小伤?”安玉琳不待甘棠答话,将被子覆在她腿上,就起身出去了。
一会儿工夫,安玉琳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他将搭在盆边的布巾在热水中洗了洗,便重新撩起被子,要给甘棠擦腿。
“安督主!”
甘棠本欲断然喝止安玉琳,但安玉琳偏头看向她时,微微发红的眼睛却让甘棠一时愣住了。
安玉琳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甘棠失力向后倚在靠枕上,看着安玉琳帮她把腿上敷的药擦去,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来,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安玉琳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甘棠想着相国寺初见时,安玉琳的意气风发,他这样的人和身上的权势永远是一体的。为权势而生,为权势而死,如此便罢。
甘棠不能理解,安玉琳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到这个地步。若说为了情爱,他毕竟只是一个太监。难道他那一日说的话是真的?他把自己当做早逝的妹妹来疼爱吗?
安玉琳上过药,又净了手,对甘棠道:“东厂在福王府搜出龙袍、帝冠,而且江衡当时,正在福王府中与福王密谋。陛下判福王以及许希明、江衡等为首附逆之人一并斩立决,其余党羽流放或秋后处斩。
至于贵妃娘娘,陛下已下令圈禁承乾宫,但是位份不变。
另者,御马监掌印太监已经被秘密处死,陛下会让井仪顶上这个位置。这对东宫来说,可是个好消息。至于尚御监总管太监赵丰,在陛下那里也算得脸,虽然受过贵妃提拔,但对福王谋逆之事并不知情,经此一事也不敢再为难东宫了。”
“那,孙阁老如何处置?”甘棠想了想,问道。
安玉琳轻笑一声,道:“孙阁老,只是被人利用,对陛下还是忠心的。陛下知道他受了伤,不忍加罪。”
甘棠点点头,又道:“徐明仁、许希明,原内阁四位阁老已去其二,一时半会儿,自然不能再叫刚入阁的孙阁老出什么差错。只是,补递官员入阁一事,陛下就没有什么旨意吗?”
“这,陛下倒是尚未有旨意。”安玉琳打量着甘棠,忽然道:“说不得,李彦斌这位巡按大人,成事归来,一步登天递补入阁,也是有可能的。”
“李大人,应算是位能臣,但是要想入阁还太早了些。”甘棠拿起枕边放着的一把团扇,轻轻给安玉琳扇着风,眉目含笑,道:“宋阁老不出阁,他的得意门生又怎么好入阁呢?”
安玉琳一怔,没再说什么,起身端着铜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