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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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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时诩空洞地盯着头顶上漆黑的房梁逼问自己。

父亲不该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我若能杀了陈王与他的党羽,也算得上是为大魏清理了祸害!

入夜后,嶆城营中便点燃了火把,夏侯铮带来的夏州府兵没有地方住,荣英便带着他们新搭了几个营帐。

景聆跟着大夫一直忙活到了傍晚,大夫年纪大了,景聆怕他夜里回家不安全,于是亲自送他回了药铺,顺便拿了些药回来。

景聆刚回到营中,荣英就放下了手里扎营的锤子,双手在衣摆上抹着灰跑了过来。

“景小姐,你可回来了。”荣英看上去格外焦急,“你快去看看侯爷吧,自从他跟那个王度见了一面后,他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谁都不见,东西也不吃,我实在是担心。”

景聆扫向时诩的营房,屋里一片漆黑。

景聆说:“他是不是睡了?”

“没呢。”荣英摇着头道,“侯爷他自小就这样,心情不好就喜欢在黑屋子里闷着。”

景聆垂着眸子想了想,“我去看看他。”

“好,我去厨房里把食盒拿出来,您劝劝他,让他吃点东西,他肯定听您的话。”荣英说着就跑去了厨房。

景聆拧着食盒先摁着房门推了一下,门从里面栓得很紧,景聆这才敲响了房门,里面无人回应,景聆顿了顿,又敲了一遍。

“荣英,我不饿。”

时诩的声音又闷又哑,听上去有些单薄。

景聆收回了手,她抿了抿唇,说:“时诩,开门。”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书卷翻掉的脆响,紧接着又像是时诩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底重重地踩在了地板上。

听着声音,门后的门闩被人抽出,景聆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门被时诩打开了一条小缝,时诩只露出了一只无神的眼睛。

“景聆,我今天……喂……”

景聆并没有等时诩把话说完,便狠狠地推开了门,把整个身子挤了进去。

景聆用手肘推着时诩的身子把他抵到了门上,时诩一直朝后退着,“嘭”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嘶……”时诩背后还有剑伤,这一下撞到门上,到让他疼得抽了口气。

景聆的另一只手上捧着一盏油灯,时诩怕烫到她,手里不敢乱动。

景聆缓缓凑近时诩的脸,借着油灯的光亮打量,她刚看清了时诩眼下的泪痕,时诩就别过了头。

景聆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时诩身上挪开,转身去了桌边,点燃了上面的蜡烛。

景聆把饭菜从食盒里拿了出来,“过来吃点东西。”

时诩紧靠在门上,偏着头淡淡地说:“我没胃口。”

景聆把最后一碟菜重重地磕在桌上,对时诩说:“那你身上的伤总要处理了吧?”

时诩的腰间和背部都被刺了两剑,直到现在未结痂的地方都还在往外冒着血.

时诩看了看景聆,嘴硬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景聆不理会他的辩驳,自顾自地把从大夫的药铺里拿的药都掏了出来,瓶瓶罐罐在桌上排得整整齐齐。

景聆看向时诩,道:“过来。”

时诩摇摆着身体朝后靠了靠,最终还是挪动了步子,走到景聆身边坐着。

时诩脸上的神色淡漠又疏离,目光呆滞,明明是个身材高壮的少年,现在看起来倒给人一种纸片人的脆弱感。

景聆拉开药瓶的瓶塞,说:“我今天跟着那个大夫,也学了点处理伤口的手法,不过可能不太熟练,你先把衣服脱了。”

时诩轻应了一声,便开始解腰带,外面的盔甲和外衫倒是容易脱掉,只是里面的里衣贴肉,布料已经跟微微结痂的伤口粘在了一起,若扯得重了,便觉得痛。

景聆兑好药粉后,看见时诩还衣衫半解地倒腾着那件里衣,便拿了支蜡烛挪了过去,准备亲手帮他。

景聆拿了剪刀把时诩肩头的布料剪开,衣料垂下,时诩那张布满了无数伤疤的背便在此刻露了出来。

景聆盯着那半边背愣了一瞬,这比她想象中还要触目惊心;光是看着,景聆就仿佛感受到了疼痛。

景聆微抿着唇,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沾着血的布料,道:“你别动,要是疼的话,就告诉我。”

“不疼。”时诩毫不犹豫地说。

景聆看了时诩一眼,才继续将里衣从伤口上剥离。

时诩挺直了腰板,眼睛盯着的前方是一块没有堆放任何杂物的墙壁,而上面正映出来的,却是景聆弓着身子给自己褪下衣物的影子。

若是平日里,时诩看到这样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定是要心猿意马一番,可此时此刻,他的心像是被寒冰冻住了,撩不起一点情绪。

时诩微微转过了头,可这一动却牵到了他的腰,时诩猛抽了一口凉气,身体顿时疼得一颤。

景聆手中的布料刚好因为时诩的动静从他的伤口上扯了下来,她抬头道:“不是叫你别动吗?”

时诩的整个上半身都伴随着碎布的掉落显露出来,时诩的身上比脸上白了许多,身上的肌肉线条匀称且凹凸有致,在烛光下明暗分明。

景聆倏然感到面皮有些发烫,便别过了脸。

景聆蹑手蹑脚地拿过桌上的药粉,垂着眸子说:“这药上上去会有点疼,但大夫说效果极好,你忍着点。”

“嗯。”

药粉渗入伤口后便有些刺痛,但时诩领兵打仗,受伤是常事,因此在上药时也比一般人更能忍痛。一直到景聆给他缠上了绷带,时诩都只是皱了皱眉头。

“好了。”景聆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时诩,“已经上完药了,很快就会好的。”

时诩微微侧目,闭了闭眼睛回应:“嗯。”

景聆紧抱着他,在他的颈侧亲了亲,柔声说:“不管是什么伤,都很快会好的,别难过了。”

时诩明白景聆话中所指,他抓住了景聆绕在他腹前的手,说:“我没有难过,我只是……为我父亲感到惋惜与不值得。”

景聆的下巴抵在时诩的肩头,轻声细语道:“那你……失望了吗?”

时诩背对着景聆,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他说:“有一点。”

“可失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景聆翻转了掌心抓住时诩的手,说:“如今你已知晓杀害你父亲的凶手的身份,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时诩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每每想到王度,想到陈王,时诩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跟针扎一般疼。

在自己心中作为榜样钦佩的父亲,一向把忠君爱国奉为信仰的父亲,他的生命却被人作为了权力斗争的工具。

“陈王,我绝不能放过他。”时诩紧绷着脸,俊朗的眉宇之间突然生出凶狠。

时诩的双手伴随着口中的话越捏越紧,仇恨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起。

景聆近距离地看着时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景聆竟一时感觉这样的时诩有些陌生。

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边划过,营房外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吆喝:“走水了!”

景聆连忙坐直站了起来,正准备跑去开门,却看见时诩还光着半个身子。景聆于是去拿了一件里衣给时诩披在身上,然后二人才去开了营房的门。

营房外火光冲天,来来往往的士兵拧着水桶乱成了一团。

景聆望着起火的方向,看位置似乎是在柴房那边。

她随手拉住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兵,道:“怎么回事?”

那小兵慌忙道:“是柴房,柴房走水了!是里面那个满丘人自己点的火。”

景聆心底一惊,回头看向时诩。在火光的映射下,景聆才看清时诩的神色并没有生出仇人自裁的快意,反倒是愁云涌上了眉宇。

时诩拢紧了衣服,说:“我过去看看。”

景聆跟着时诩一路赶到了柴房,灭火的士兵来来往往,柴房的火势已经灭了大半,可浓烟依旧,直接给景聆熏出了眼泪。

荣英一脚踹开了烧得只剩下一半的木门,举起火把指挥着几个士兵将里面王度的尸体抬出来。

乌黑的云像是块块交叠,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也漏不出一丝天光。

柴房外举着火把的士兵围成了一圈,将柴房一隅照得敞亮。

几个士兵别着脸将里面已经烧成了黑炭的尸体抬了出来放在地上,景聆朝那尸体上看了一眼,原本红润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还踩到了时诩。

王度身上的衣物毛发均已被烧尽,身体上偶有鲜血从裂开的焦壳里渗出。他的脸上已是面目全非,可双腮上被箭刺穿的痕迹依旧明显;右边的耳朵只剩下半只,鼻子和嘴巴像是被烧到了一起一样,看不出五官起伏。

时诩捂着景聆的眼睛把她挪到了身后,荣英一边朝时诩走过来,一边骂骂咧咧:“要死就死,还把我们这儿的柴房烧了,半夜三更还要折腾我们一番……”

荣英眼皮发肿,显然是刚入睡就被吵了起来,他朝时诩拱手道:“大帅,这玩意儿怎么处理啊?”

时诩厌恶地看了那焦黑的尸身一眼,冷漠地说:“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时诩的声线像是沁入了海底一样,又冷又沉,景聆躲在他身后,低头间只能嗅到时诩身上的药香。

她隐隐感觉,时诩,好像变了。

时诩围绕着营地四周扫了一圈,最终把视线聚焦在了不远处的山脊上,他低声道:“把他扔去山上,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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