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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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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暴风雪,睁眼满城素。

天色将将见亮,西城守门的兵丁睁着惺忪的睡眼,冻得哆哆嗦嗦,在刚刚打开不久的城门边,正强打精神地站列着,就见六匹快马上驮着三个男子模样的人,快速地冲出了城门。

其中有一个兵士,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又被飘进领口的雪花给冻得缩了回来。

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道:“这大清早的,赶死去啊?”

“又胡咧咧!人家三人六马无重负,轻骑飞奔往西北,分明是那有志儿郎,听闻城破,舍家赴难去也。你怎可胡言乱咒此等好儿郎?”

另一守门兵士,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乱说话的这人脑袋上,继而望着那顶着寒风、即将消失在雪晨中的三人的背影,眼神里忽然充满了羡慕和敬佩。

“惊闻噩报边关起,舍家弃业赴国难。都是血热男儿身,祈愿关山再重逢。”

城门处,之前让开道,现在慢慢出城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那位拍人脑袋的兵丁,闻言扭转头就朝向那群人的方向,寻找着刚刚出声之人。

可惜,并没有看清是哪个人说的,更没有见到类似读书人一般的儿郎。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此时满心升腾起的感动与热血沸腾。

他挺了挺胸,迎着那风雪,将身子站得标杆般笔直。

他相信,自己也终有一日,能赴关山再与众热血儿郎相逢而笑。

……

天未亮就从角门悄悄溜出定国公府、男扮女装的水银主仆三人,赶了西城马市一个大早,选买好六匹快马后,便打马飞奔出了都城。

在到达城外十里亭处时,水银勒住了马缰,俊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停了下来。

“沙棘,你回山上去,无命不得出山。”水银待马身停稳后,对着也匆忙勒马的沙棘说道。

“小姐?为什么要赶奴婢走?您去哪,奴婢也要跟着去哪!”沙棘忽闻此言,大吃一惊,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诧异地问道。

几乎和自家小姐同步勒住马缰的红柳,闻言也同样吃惊地望向小姐。心中很是纳闷这是怎么了?小姐怎么就忽然要赶沙棘走了呢?

“10、9、8……”

水银没有回答二人,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茫然一片的前方,开口查着数。

“小姐!”

红柳惊呼出声。

她知道,小姐一旦开始查数,若十数之内,未照小姐的吩咐去做,便会自此主仆情断,形同陌路。

这时,她看到已经狼狈落马的沙棘,正跪在雪地里,不停地朝着小姐磕头,再看看连眼神都不曾挪动半分的、冷面无情的小姐。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沙棘耳听自家小姐查数就跌落下马,叩头求情,却闻那数数之声不停,终是咬了咬牙,翻身跳上马背,扔下空马的马缰,打马狂奔而去。

水银听到马蹄声,停止了继续数数,翻身而下。

牵着两匹空马,走上前将沙棘扔下的马,一并牵住后,才问向红柳道:“你可是想不通,我为何要在此时遣走沙棘?”

红柳跳下马,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小姐虽然习得一身出类拔萃的神奇医、殓两术,但并不像自己和沙棘一样自幼习武。

此去关山重重、路途遥远,为何要在此时就将沙棘遣回?多留一个人保护不好吗?

水银抖了抖马缰,再认真地看着红柳说道:

“沙棘忠心耿耿,性子却十分纯良、爽直、跳脱,且十分不耐拘束,处处总是觉着聪慧,很能自作主张。

此一去,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都是前路渺渺、危机四伏。以她的那性子,必将闯下大祸。

我不想用你的、或是其他任何人的性命,去垫付在她的成长之路上。”

这是师父临终前交代给自己的话。

两年多前,师父病重。

水银记得,那天晚上,师父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其中,就有关于如何安置沙棘的。

师父说:如果她要安于后宅、嫁人生子,沙棘可护她一生周全;

但如果她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则必要将沙棘留在山中、或将其远嫁他乡,必不可带在身边,引祸害人。

师父说:成长之路总是艰辛而又漫长的,她要耐得住心性、放得长眼光,一步步走稳自己决定好要走的路。

师父说:她虽然身体康健,却与习武无缘,遇事不要急躁,要注意平和心境,切忌钻那牛尖角。

要学会敞开胸怀,笑看天下。

那晚师父说了很多很多,几乎是一刻都未停,甚至到了最后,是一边咳着鲜血,一边仍然在喃喃叮嘱着。

师父最后是握着她的手,含着笑容,带着对尘世与她、无限眷恋的眼神,离她而去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最深地理解了师父常常教导的一句话: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她纵有回天之术,亦换不回师父多留这人间一时半刻。

现在,她就要奔赴沙场,去渡有缘之人和想办法渡无缘之人。

离府之前,她房中已留书,此行无牵碍。

当然,她在给父亲和老夫人、及母亲她们分别留书中有一件事是说的一样的,那就是,她回山上了。

因为,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想混进那所失的三城之中,看还有没有幸存者能够挽救,看还有没有机会给敌军下毒制造混乱。亦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之举了吧?

“小姐……”

红柳呐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为沙棘向小姐求情,可小姐一旦做下决定的事情,那就是谁都劝说不动的。

但是她更舍不得和沙棘分开。

她比小姐大两岁,沙棘比她小一岁,她俩都是被小姐的师父捡上山的孤儿。

自小便一直陪伴着彼此,习武、强身和长大。

如今冷不丁地就要分开了,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红柳的心里难过得很厉害。

水银看了看红柳通红的眼眶,想了想说道:

“红柳,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如我和你打个赌吧?

如果一刻钟之内,沙棘无视我的命令,自作主张地半路返回,意图一路悄悄跟着我们。

那么,有再多想劝她留下的话,你都给我咽回去。

如果一刻钟后,她没有回来,我就准你快马加鞭去将她追回来,如何?”

“小姐此言当真?”

红柳闻言,顿时喜极而泣地睁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小姐。

水银冲着她微微颔首。

心下却思忖:看来不仅仅是沙棘天真,红柳也是一样的天真。她们两个,书读得还是太少了。

水银虽然自己极少下山,但愚山中的书房,却是如同藏书阁一般大得离谱,里面堆积的书,恐怕皇宫内苑的藏书楼,都不及其三成之数。

那是师门无数代人、几百年来累积的心血结晶。

也是她在山中打发漫长时光中,最好的去处。

想着那些日子,再想想就要奔赴的沙场。水银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抓出精饲料,挨个儿地给马嘴里喂了一大把。

再取下水袋,趁着里面的水还没来得及完全结成冰块,自己饮了一口,每匹马儿喂了几口。然后翻身上了马。她觉得,沙棘应该就要来了。

“小姐……”

红柳眼见小姐上马要走的架势,忍不住地喊了一声。

一刻钟还未到,虽然只差了一点点,但没到就是没到。小姐怎么就要走了?难道小姐想说话不算数不成?

可就在红柳撅起小嘴,准备抗议的时候,耳边已听到了风雪中传来的马蹄声。

她顿时明白:沙棘回来了。

果然,十几息后,就见沙棘快马奔至近前,看见她们俩,还在那儿高兴地扬起手大叫。

“小姐!红柳!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我!哈哈,原来你们还在这儿等着我啊?亏得我先前还想着,偷偷一路跟着你们呢。”

红柳颓然地垂下了脑袋……

沙棘却没有注意到。她发现没人搭理自己,就跳下马跑到红柳面前,刚要说什么,就被红柳一把揪住了耳朵。

只见红柳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冲着自己说道:

“沙棘啊沙棘,你怎么就是这么不争气呢?

平时在山中、在国公府,由着你胡闹些也便罢了,可如今这是什么时候?小姐是什么心情?你怎得还能如此不听小姐的命令?我行我素?

你回吧,我也帮不了你了。”

沙棘捂着被揪的耳朵,刚想呼痛就改成了大大地疑惑:

“怎么又要我回去?你们不是在这里等我的吗?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红柳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吧,沙棘就是这样,只管自己怎么想的,听不进别人说的。

“小姐说你不会听她的话,会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这话你听懂了吗?

你做到了,恭喜你做到了啊沙棘!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滚回山里呆着去!如果再敢不依小姐的命令,私自下山或者做出什么令小姐不喜之事,此生莫说是小姐不容你,便是我,也定与你割席断交,永生不念!”

红柳说完,恨恨地丢开手,一拍马背,腾身而上,“驾”了一声,便驱马朝前疾驰而去。

两行滚烫的泪珠,从眼角飞进了风雪之中,倏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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