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55章 镜妖幻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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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镜妖幻境(下)
蛇妖:“......”他就知道,她又是装来骗他的!
“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也别太讨厌其他凡人。”条件谈妥之前,她还是固执地蹲在地上不愿起来。
“凭什么?”蛇妖瞪她。
她双手合十立于胸前,虔诚地做了一个合掌的姿势,一本正经道:“宽恕旁人,才能解脱自己。从过去的仇恨中走出来,才能一身轻松使你有开心颜。”说罢抬头,狡黠地冲他眨眨眼,“先说好,我可不是在偏袒凡人,我这是在偏袒你。”
蛇妖却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忿忿道:“说得好听,分明就是在替凡人开脱而已!”
没走两步,身后却又传来她有些可怜的声音,“......喂,滕遇洋。”
少年不回头,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可惜没走多远,双脚便像被藤蔓缠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扑通”摔倒在了地上。
“......你!”少年愤怒地回头瞪她。
她却蹲在原地眼巴巴地抬起头来,一脸无辜道:“回来,我腿麻了站不起来啦。”仿佛根本不是她施法困他。
仙使是无法违背主子的命令的,于是,少年最终还是满脸阴沉地回到她身边,不情不愿地背起她往菩萨庙走去。
而这人也真当他是坐骑一般,大模大样地趴在他背上喝起酒来,惹得少年忍无可忍地愤怒大喊:“酒鬼,不准把酒洒到我身上!”
“好小气啊你......”白衣仙者仰头饮一大口酒,擦着嘴不满意地道嘟囔。
少年:“......”
全凭双腿一步步慢悠悠地走回菩萨庙,她早都趴在他背上睡熟了,非但酒洒了他一身,口水也浸湿了他的背。
少年却也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走进竹子搭成的小小庙门,穿过立着一尊菩萨像的小小祠堂,再从祠堂后的小小偏门走进庙后她起居的小院,而后轻车熟路地一脚踢开厢房的木板门,将背上早已睡熟的人粗鲁地扔在铺就着竹席的床上,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走到房门口,又觉得今天夜里似乎有些凉,心里纠结一番,还是有些心软地返身走回床边,扯过床角的一团被褥扔在了她身上。
白衣仙者睡梦中被一团被子罩住了脑袋,有些闷,迷迷糊糊地将被子从脑袋上扒拉下来,露出了口鼻,转眼便又维持着大字状的豪迈姿势睡熟了。
少年垂眸看她一眼,转身走出房间,临了不忘在身后轻轻帮她带上门。
这间竹林之中朴素静谧的菩萨庙,就是后来冷灯残烛枯枝败叶的罹王府。
少年坐在菩萨庙门前的神兽石像上,无言仰头,落进满眼纷繁星辰,夜空之中明月高照,风起云涌。耳边是满林子的竹叶随风沙沙作响,夜莺飞舞。
真静谧啊,此地再无戚戚哀嚎百鬼啼哭。
真祥和啊,此处再无满地焦黑血流成河。
少年灿金的瞳仁幽深辽远,靠坐在石像上的孤零身影在月光挥洒不到的阴影之下几乎和那座神兽像融为一体。
这青山曾是娲皇遗脉栖息的山林,托神女遗族守护,千万年来风调雨顺,青山常青。
神女乃同天地共生的上古尊神。万年之前,盘古大帝于混沌中破天地,神女娲皇于虚无中生万物,上古神兽分守四方,黄泉为界,三界初立。后二帝争位,大打出手以至不周山倒,黄泉水倾,人间生灵涂炭。唯娲皇慈悲,不忍看人间遭此大难,以一己之力炼石补天,灵力散尽,肉身销陨,终换来人间风调雨顺,万世安宁。
神女归于虚无之后,娲皇一脉承她之言继续守护着凡间,世世代代,千年又千年。在神明庇佑之下,生于此间的凡间庶民得以建房造屋,织布耕田。
可千年对于凡人来说太久,久到让他们已经快要忘了,脚下的山河是谁赐予他们的。他们开始自称为王,焚林而猎,竭泽而渔,甚至铸剑刺向曾经守护了他们的神明。
失去了神女的娲皇一族在千年中日益衰微,因当年并未参与天界夺位之争,一直生活在凡间,等到了滕遇洋这一代,早已成了一种妖非妖,神非神的存在,常年离群索居,眠于山林间。那场他们世代守护的凡人突如其来的背叛让娲皇一脉几乎全族覆灭,而他,是浩劫之后现世仅存的娲皇血脉。
无论过了多少个千年,他都永远记得那场烧了七天七夜的大火。整个青山于一片火海中变得焦黑,身边同族焚毁残破的尸体,凄厉尖锐的哀嚎久久回响于耳畔......
而待到大火将山中一切生灵化为涂炭之后,手持弓箭刀戟的人们便上了山,欢呼雀跃地捡食山中鸟兽焦黑的尸体,将奄奄一息的娲皇遗脉赶尽杀绝。挖蛇眼,取蛇胆,遍地鲜血淋漓的残肢内脏,鲜血染红了山泉,血河一路从泉眼流到山底。
可那些沉浸于屠戮的狂欢而沾沾自喜的凡人忘了,神明终究是神明。
伤痕累累的神明在烽火狼烟的血泊中被刺醒,周身遍布族人焦黑破碎的尸体。于是因愤怒而化为巨蟒的神明将人间变成重新变回了地狱。忘恩负义的人们最终迎来了神明的报复,神明也因沾满了凡人的鲜血而彻底沦为妖物。自此那座巨蟒盘踞的青山处处挂满了白骨,经此流下的山泉终年血色,途经此山无论老妪孩童,富甲村夫,皆无一生还。以是人们将此山称为罹山。
再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百年,或许几千年,巨蟒为祸人间之事终于惊扰了天界。白衣仙者从天而降,蓑衣斗篷不像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天界仙家,反倒像是凡尘独钓寒江雪的老翁。
蛇妖只记得那日她出现时带着万丈刺目白光,照的整个天地间一片大亮。努力眯起眼,依稀看到白光之中有个单薄瘦小的人,巨大的蓑帽之下一张嘴角含笑的雪白的脸,手抱翠竹,腰间悬剑。
堕为巨蟒的娲皇遗脉露出獠牙,张开血盆大口企图将她一口吞下,而她不过是以一杆竹叶在他额间轻轻一点,万丈光芒之下擎天撑地的巨蟒竟毫无还击之力,满身妖力顷刻溃散而去。
光芒褪去之后,横尸遍野黑烟缭绕的罹山变回了鸟语花香呦呦鹿鸣的常青之地。山中溪流清澈见底,涓涓流淌蜿蜒而去。满山白骨不见踪影,焦黑的土地被绿草鲜花覆盖,盘踞山顶的阴云化为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的润物细雨。
细雨中,嗜血剖心盘踞山林的暴虐巨蟒不见踪影,林中泥泞中只有一个蛇尾人身的苍白少年。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鳞片,少年的蛇尾上遍布伤痕,幽幽抬眼盯着面前周身华光隐隐的白衣仙人,暗金的竖瞳冰冷阴翳。
而仙者只是摘下自己的蓑帽轻轻扣在他头上,替他挡去了头顶淅淅沥沥的雨。
接着直起腰来,没心没肺地抬手擦擦额角的汗,扶腰感叹一句:“呼——好累!”
“为什么不杀我?”少年冷声说。
仙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话说得坦然,“我没力气了呀!”
而少年仍未放松一丝警惕,冷眼瞥着她腰间黑色的长剑。
其实她这话倒当真不是骗他。净化青山,斩断他半生罪孽,她已近乎散尽了灵力修为,再回不去九天。自此只能于人间做一介闲散仙者,每日帮附近的村民捉捉小妖驱驱小鬼,以积攒功德重新修炼。
奇怪的是,她回不去九天似乎也一点都不失落着急,反倒仿佛很享受这般清闲。她为他疗伤,她差他买酒,闲来无事,她躺在溪边晒得暖烘烘的大石头上给他取名,嘴里叼一根随手折来的草叶有理有据道:“你是滕蛇,又于洋水之畔被我点化,以后......就叫你滕遇洋吧!”
“随你。”少年无谓,末了又冷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白泽。”她撑起半边身子冲他笑。
于是就这么和这个名叫白泽的奇怪仙者莫名的有了羁绊。一蛇一仙,偌大一个青山。她走着;他跟着;她笑着;他看着。一前一后,晴天雨天......就这么形影不离如尾巴如影子一般跟随着,不知不觉,便过了不知几个百年。
她说她是凡人,曾是凡人。她说天界无聊得很,她还是愿意做个凡人。
她亦是第一个住进他心里的人,尽管当时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她是深渊地狱中唯一向他伸出手,又毫不犹豫将他抛下的人。
百年之后这座青山便是她的坟墓,而他只是她的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