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22章 初遇凡尘烟火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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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莫望，已是在乡试一月之后了。放榜那天，贡院东墙前人头攒动，人人都抻直了脖子努力张望，一个个名字数过去，有人欢呼狂喜，有人失魂落魄。有人自始至终胸有成竹，微扬着下巴掩饰不住的得意，被众人围在中间，四面八方不绝于耳的“恭喜”。

书生静默地站在人群最外，还是那般单薄淡漠，似是周围喧嚣热闹皆与他无关。只是这回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月白锦袍的男子，和他一同立于喧嚣之外，风度翩翩，气定神闲，周围有人看到了，总要弯腰拱手，恭敬地唤一声：“季大人。”

过了一会儿，熙攘的人群中有个家仆模样的人满头大汗地挤了出来，神色不算明朗，搓着手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莫望脸上看一眼，再小心地看一眼季珮安，摇摇头，遗憾地低声道：“奴才仔细看过了，没有莫公子的名字。”

莫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波澜无惊的眼，礼貌地颔首，对他道一句：“有劳了。”

季珮安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意料之中的结果，云淡风轻地点头，微微侧身冲莫望笑道：“这回你可甘心了？”和蔼可亲的笑脸，望向那一张张黄纸书写的榜单时难掩轻蔑，“五十两，只要五十两银子，但凡是个识字的都能被称为“文曲星君”转世，没有这五十两，便真是那位星君大人来了，这纸上也难有他位置。”

知他的调侃实为安慰，莫望回应似的轻轻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

头顶忽然传来季珮安愉快的低笑，抬头望去，只见他满脸无辜地耸耸肩，道：“之前说好了，这次若还不行，今后一切任我处置。”意气奋发的模样。

莫望点头，“听从大人安排。”

季裴安摸摸下巴，忽然有些无奈地低头笑道，“那么，要先请贤弟陪愚兄去送一万两银子给摘月楼的红袖嬷嬷了。”

莫望不知当年他们之间的赌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没等他开口问些什么，前面熙攘攒动的人群中有人不小心被推搡地撞了过来，撞得莫望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一步，后背便贴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带着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凛冽如北方冬天的雪松。

莫望心中一怔，回过头去，果然对上了那人居高临下的眸。眼尾微微上扬，眼角一粒乖巧的精致泪痣，墨色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清情绪。

榜前攒动的人群停了，周围嘈杂的喧嚣静了，季珮安的表情还停留在那个无辜又狡黠的苦笑上，被风吹动的发丝甚至都还停在半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了，天地之间一片寂静。莫望怔怔地望着周围诡异凝固的景象，怔怔转过身来，怔怔望向眼前金冠巍峨神色平静的高大男人。

“你都做了什么？”莫望有些无措地开口。

傲狠垂眸一转不转地俯视着他，“你要跟他走？”

全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心中渐渐冷静下来，莫望仰起脸同他对视，“嗯。”

没有如往常一样暴躁跳脚地发脾气，没有气势汹汹地冷声质问，脸上也再没有那股肆意妄为，单纯任性，让人又爱又恨的孩子气。

今天的傲狠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一如初遇那天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墨色的眸里不见光彩，冰清水冷，比从前更遥不可及。

“为什么。”幽深莫测的眼里隐约有一丝真心实意的不解疑惑。

“不为什么。”莫望同样诚恳地看着他。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神情，那一瞬间，看着这张和天璇一模一样的脸，耳边仿佛又响起天璇那句“皆是命数。”

麻木地勾了勾嘴角，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努力想摆出从前趾高气扬的骄傲神情，却怎么做都掺了掩饰不去的不甘心，像个来讨公道的痴男怨女，“......三番五次救你的是本君，陪你观潮的是本君，现在你要跟他走？”声音低哑。

莫望直视着他冰凉深邃得让人有些害怕的眼睛，声音平和而清晰，“你救的是我，还是天璇？”

傲狠明显愣住了，像是从没想过天璇二字有一天会从这个书生嘴里这般平淡无奇地被说出来。

呐呐看着那双波澜不惊，无悲无喜的眼，半晌，突然发自肺腑地笑出声来，“你果然听到了。”

莫望不置可否，不甚在意地垂眸轻笑，“你也从未刻意隐瞒。”

那一刻满腔不知名的情绪翻涌，广袖之下指尖轻颤，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因我从未把你当做是他！”

可看着书生那般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情，像一盆凉水当头淋下，清醒之余刺骨寒冷，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残破的笑挂在嘴边，强撑出来的冷静自持支离破碎，发冠戴得再高，锦袍上的秀纹再熠熠生辉，还是挡不住一身狼狈。像当初每一个被他一时兴起随手招惹完又无端端抛下的佳人仙子，理云鬓贴花黄，努力将自己打扮的明艳动人，强撑着骄傲来找那没心的人要说法。可再多脂粉也掩饰不去的眸光灰败，满眼血丝，真难看啊。

呵，想起当初是谁美目圆睁，拾起满地伤心倨傲地抬起下巴，红着眼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警告他，“傲狠，这世间因果轮转，有些孽债，你别以为没有你要还的那一天！”

眼底悲凉，嘴角溢出一抹自嘲笑意，心里忽然有些了然。原来是这样。

因果轮转，这世道，当真公平。

傲狠忽然随手一挥，广袖飞舞。

莫望似有所感，朝他挥手的方向转头看去，只见那贡院东墙一张接一张的黄纸上工整的墨迹渐渐扭曲做一团，复又浓雾消散重新清晰起来，待一切尘埃落定，榜单最高处赫然变成了他的名字，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傲狠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空洞眼眸一转不转地望着他，“这回你最该报恩的人，该是本君了吧。”

书生淡漠自若的脸上终于不复平静，惊诧，不解，难以置信......种种复杂情绪终于定格在那张清冷苍白的脸上，莫望呆呆看着那纸上自己的名字，嘴唇动了几下，半晌才发出声音，“......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他的惶恐视而不见，如一坐难以翻越的高山般拦在面前的霸道之人居高临下地轻声问他，“你还要跟他走么？”

“你是妖么。”莫望脸色苍白，语气听不出是疑惑还是肯定，

傲狠俯身，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几乎鼻尖贴着鼻尖，无比亲昵的姿态，幽暗莫测的眸子透出几分狡黠，“或许是神也说不定。”难辨真假。

离得近了，莫望才看清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空无一物的眸子里分明满是暗红颜色，让人心惊的执拗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