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陨_第18章 祝寿灵台山鲜衣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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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狠回天界上天璇星宫嘚瑟的空当,莫望也重新拜访过季裴安。
城南不算大的小馆,店家祖传了百年的手艺,一壶浊酒,鱼肉二三,前日里新摘的秋葵绿油油地烹做一盘,虽简单朴素,却也见一片诚恳心意。
“那日在摘月楼,他......太失礼了,愚弟自罚一杯,代他向裴安兄谢罪了。”莫望倒一杯酒起身,拱手施礼,仰头饮下。
“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多礼。”待他重新坐下,季裴安静静望着他,风度翩翩的弧度重新挂上嘴角,语气隐约有些恍惚道,“只是我从不知道,你也会喝酒。”
书生抬手擦拭残留在唇瓣的酒液,白玉般清冷苍白的脸被酒气熏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如不留神跌入凡尘的谪仙,一尘不染的布衫上终于沾了些烟火气。
待盘旋在喉头难以适应的火辣下去,方才淡道,“今日刚会罢了。”
季裴安笑了,“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逞强。”
莫望摇摇头,顿了顿,欲言又止的踌躇着,像是在思量说些什么。
“他......”
刚一开口,话头便被季裴安截了过去,“他是你什么人,他的歉,为何要你来替他道?”
这回书生居然没再犹豫,抬起清澈淡漠的眼眸一转不转地望向他,“是我心悦之人。”
那般坦诚,那般无谓,自然得仿佛一句闲聊。
季裴安怔住了。
心悦之人。
心悦着一个同为男子的人。
即便那日心里就已隐约了答案,但如此惊世骇俗的事被他这般毫无遮掩平静坦率地一口承认下来,季裴安还是半晌没回过神。
不知该敬佩还是苦笑,有些事,他永远都做不来。
心里突然变得茫然起来,怅然若失,同时又似阴雨笼罩,石像般僵坐良久,连声音都有些沙哑,“那他呢,他对你......”
话没说完,连自己都笑自己何时愚蠢到这个地步。
只看那人当日破门而入时阴翳乖戾争风吃醋的神情,就知道怎么可能是不喜欢呢。
莫望唇边似有一抹恬然浅笑,低垂下眼眸神色无常,“他对我很好,虽然脾气差了些,性格霸道,跋扈任性的
孩子气,可我又何尝是没有缺点的人呢?”
提起那人,眼前淡漠疏离的白衣书生便像换了个人,虽还是那般清淡的神情,却眼角眉梢都有了温度。
“他陪我看书,带我去观潮,他说......”书生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疼了冷了,要说出来,我不说,别人就不知道。”
说起那人,他连话都比平时多了起来,分明都是些平平无奇的琐碎小事,喋喋不休地一一道来,满眼珍视满足的神色。
季裴安静静地看着他,默默听他说着,嘴角的弧度习惯性的扬着,心里却一点一点空洞起来。
耳边清淡平坦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飘到四年前京城落雪的那个冬天,他和他的初见。
那个清冷如月的苍白少年,总是默默站在摘月楼的柜台后自己温书。周围人来人往丝竹喧嚣,欢声笑语恨不得冲破了穹顶,而他漠然矗立于其中,不受半分侵扰。
偶尔鼓足勇气放下架子上前搭讪两句,装作不经意地随手指出他书本上注解所释的不足之处,他也只是淡漠地抬起头道一句“多谢大人指点”,挺拔瘦削的脊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让他一个施予帮助的人反倒惶恐,仿佛每一回靠近对人家来说都是一次叨扰。
可还是忍不住看着他,忍不住偶尔上前和他说话,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总算相熟了些。少年看着他时不再那般疏离陌生,唇角比对着旁人时多了些若有若无地弧度,也会主动打招呼,拱手折腰淡淡道一句:“季大人。”
让他欣喜了好久。
你看,当时怎么就没察觉到呢,他分明也是捂得热的人。
当年明明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也只限于此了。
同行的大人无意中一句:“你怎么总放着这一屋子美人不理,跑去和摘月楼那个管账的下人说话?”让他无端端地心生怯意。
探究的眼神,不解的神情,像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浇得人刺骨清醒,让向来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他仿佛一瞬有了险些跌下云端坠入泥潭的错觉。
不着痕迹地抚平官袍上的道道褶皱,自若地回一句,“屋里有些闷罢了。”掩去后背一片冷汗。
于是大多时间他还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他一个人温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记账。冰天雪地里一件单薄衣裳,一个人不疾不徐穿过门前银装素裹堆砌着山石流水的回廊。冷漠坚韧地仿佛不需要任何扶持帮助,不觉严寒,不察酷暑。
遗世独立得让人忘了他也是个骨肉凡胎的凡人呵,既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又怎么会不觉严寒,不察酷暑呢。
“是啊......”书生正说话,季裴安忽然自言自语似的淡淡开口,唇角风度翩翩的弧度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自嘲失落,“你不说,旁人便以为你真的不知道孤独,不需要帮助。”
莫望看着他顿了顿,而后轻笑,点头,“一直以来,承蒙裴安兄关照。”
于摘月楼相识不过短短一年,来年再开春,季裴安调任襄州任襄州太守。远离了京城的人多眼杂众口纷纭,才渐渐变得放得开了些。
三五不时的书信,间或传授一些读书之道;每年不期而至的襄州特产,个大多汁的仙桃,开年新制的茶茗......只是还是畏缩了些,一封封一样样甚至不敢转经红袖嬷嬷之手,暗暗托了可信的家丁亲自交到莫望手上,做贼似的心虚。
虽比从前相隔了千里,一封封回信中却让他们比当时更亲近了些。光阴似箭,四年,信中的称呼从季大人变成了裴安兄,字句也比从前长了起来。
他也偶尔和他汇报自己最近温书的心得,学业中的困惑。
每一年秋试,他比他更期待他能金榜题名,而每一年的来信他都说:“愚弟笨拙,辜负了裴安兄一片苦心。”
手里的书信揉成了团,他知这一切不是他错。
当年,遥想他当年,人们称他什么“天之骄子”“文曲星转世”,一时风头无两甚至盖过那位年过半百的新科状元。呵,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若他不是季家的儿子,再多学识怕也难上那皇榜。
而上了那皇榜,又如何,这么多年,成日和一群又一群脑满肠肥的赃官污吏厮混于酒色之中醉生梦死荒淫度日,看着自己身上的蟒袍忽然觉得讽刺可笑啊。
襄州夜雨,太守府里年轻知府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酒液淋湿了身上的官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越发让人恼火,干脆脱了重重摔在地上。而后手边的酒坛桌上的酒具无一幸免,皆于地上碎成八瓣。
屋外雷声阵阵,听着房里传来的愤懑摔砸厮声大笑,满府上下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想来从小兢兢业业跟着夫子读了这么多年书,学了那么多所谓礼教,大哥二哥玩乐嬉笑时他只有在窗前看着的份,一不留神又要挨先生一记戒尺。
“三教九流,最末为商,裴安,季家的荣耀都在你身上了。”父母总这样说着,那样盈满期冀的眼神,肩头的担子似有千金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朝一日这身官袍终于如他们所愿穿在了身上,二老笑弯了眼,季家终于不再只是贱商。封官入朝天子嘉奖,旁人皆说他是天生的神童,轻而易举就到了旁人努力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一句不走心的夸赞,好似此前十年寒窗都成了缥缈的幻象。
而他自己呢,这身官袍于自己身上碌碌无为了这么多年,白白读了那么些无用的之乎者也,到底为了些什么呢?为了季家的荣光,为了虚与委蛇的奉承之言?哈哈哈哈,到头来还是被困在这众人交织的世俗里,不敢亲近想亲近的人,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
酒气上涌,满腔热血按捺不住地沸腾,醉意之下提笔蘸墨狂草了一书,连夜遣人寄回京都,寄回那个劲竹般傲骨清冷,如月之人手上。
这世上若有谁愿意同他一起做这件傻事,他想必然只有他。
这世道是时候改变了,这个权臣当道一手遮天透不进一丝清风的朝堂是时候改变了。莫望,你要和我一起还黎民百姓一个风清水净公平公正的天下吗?
他的回信平淡简洁,比以往任何一封都简短。娟秀方正的小楷,如同当年在他书上看到的认真注释,薄薄一张信纸,单单一个“好”字。
冷清淡漠的一个字,像是站在随时会坠下的高耸云端时背后有了支持,一夜之间,于襄州颓靡庸碌的日子忽然意气风发起来。
清民怨,治水患,不动声色地于官吏同僚间周旋。看似和从前一样随俗沉浮,却自有一杆称在心间。
如今,襄州太守治水有功,迁职回京任户部尚书,一时又让众人哗然,传了满城佳话。十六岁中举,未到而立之年位居正三品官职。这一回,从前常厮混在一起的官员们是真正的目瞪口呆,而季裴安抚袖轻笑,香脂水粉左拥右抱间随口道一句:“运气罢了。”
碌碌无为的模样,让人分不清其中真假。
眼下,风头正盛的新任尚书大人坐在城南僻静粗简的小馆里喝着浊酒,对面一位粗布长衫的普通书生,履足差肩,把酒夜话。
酒过三巡,季裴安下意识地抚着桌沿,低声道,“如今陛下年事已高,有些动静他老人家并非不知道,只不过有心无力。诸皇子尚且年幼,各路王爷诸侯虎视眈眈但群龙无首,要想改变这世道,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其实这些年,我也发现了一些志同道合为人清正的大人,御前的谢太傅,江州的秦大人,南安的定远将军,都是可以亲近拉拢的人选。东风具备,我只缺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他抬起头来定定看着莫望,眼里有几分劝说之意,“莫望,我知你不是没有真才实学,只是我等不下去了,今年秋试,只要我和礼部的宋大人说一声,你就可以......”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出声打断道,“今年的秋试,我想再最后试一次。”
莫望也定定看着他,眼里一点沈沈微光不可动摇。
“秋试每三年一次,这次若还是不行......”季裴安忍不住道。
莫望不语,只是望着他的眸子依旧笃定。
看着那双冷清淡漠的眼,总是莫名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沉静,良久,季裴安无奈点头,妥协似的轻笑,“好吧。”
拾起桌上的酒盏与他的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便,再试一次吧。”
夜半,城南一别,踏着一地月光,慢悠悠地走回府上。
那人,应该还没回来吧。心里这么想着,抬手推开朱红的大门。绕过照壁,一只脚刚踏进空荡冷清的院子,另只一脚便不由怔在了原地。
“你去哪儿了?”
金冠凌云,华袍逶迤,院里面色阴沉冷声质问的人,还能是谁呢。
预想中的冷清寂寥随那一声不悦地质问一扫而尽,心里一块随着他不在而空了的地方一点一点重新满溢起来。
莫望愣怔着,许久,不知怎么,嘴角上扬,连带着眼角眉梢都一片和煦。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书生甜甜笑道。
等了一夜正在气头上的人被他这一笑弄得一愣,而后挑眉,冷着脸大步走上前来,“这话该本君问你,我不回来你打算去哪?”
刚一靠近,书生身上淡淡酒气飘至鼻尖,墨色翻滚的眸中一凛,寒色更甚,手上不觉便失了分寸,狠狠卡住书生的下巴将人拉近,沉声道,“还喝了酒?你去见谁了?”
书生垂眸,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里的融融暖意,抬手覆上他青筋暴露的手,平静地轻声道一句:“你捏疼我了。”
果然,捏在自己脸上的手蓦地便失了劲。
傲狠松手,借着月光,果然看到书生苍白的脸上被他捏出了淡淡的红印。
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得慌乱,于是烦躁更甚。笨书生,没用的凡人,一不小心就能弄出伤来,本君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倒又像怎么欺负了你似的!
看着他怒气未消又掺进了丝丝愧疚的墨色眉眼,方才喝的酒让人头脑微微晕眩,忍不住抬手抚上了他俊美的脸,指尖触上他眼尾那粒精致小巧的泪痣细细抚摸。
面前趾高气扬身长玉立的神君僵住了,像是被人施了法点了穴。
许是因为喝了酒,那双清冷淡漠的眼里有些醉意的朦胧,淡色的唇上沾着水光,视线每每从上面略过就能回想起来吻住的时候有多温软。
书生还毫无警惕地摸着他眼尾那颗痣,没察觉那双本就墨色沉沉的眼里无处发泄的复杂情绪混成了一片瑰丽诡异的幽暗颜色。
原本的怒火没有散去,只是被缓缓涌上的其他什么火代替,比方才还烧得热烈了些。
那火苗愈高一分,深不见底的眸子就更暗一分,像饥饿了很久的困兽盯着猎物。
笨书生浑然不觉有双手悄悄分开了自己的衣襟,仍指拿尖轻抚着他的眼尾,失神喃喃,“我一直觉得,你这颗痣最漂亮。”
于是那双手如愿探进了外衣,覆上纤细温热的腰身,一路缠绵地往上爬,去解外衣下面的中衣。
待冰凉的手掌终于覆上细滑温软的肌肤时,傲狠不再忍耐地轻叹了一口气。一双手穿过腰侧环上书生光滑的脊背,掌心覆上纤细的后颈和刀削的肩胛。
他的手太凉,书生浑身一颤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剥落的衣衫层层叠叠挂在手肘,已经被裹进怀里无处可退了。
一吻落在耳廓,一吻落在脸颊,继续下落覆上肩头和锁骨。傲狠拉起他落在两侧的手重新覆上自己的脸颊,不正经的含笑声音声音低沉喑哑,“喜欢的话,你可以继续摸它。”
那天书生明白了,老虎的眼睛摸不得,摸了就要被吃干抹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