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章 夜阑雨,梦桑落,旧城识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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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阑雨,梦桑落,旧城识归人
入夜,明月高悬,临川城内依旧热闹,楼下的茶棚里有人面红耳赤,正抱着酒坛子高谈阔论,“我今日上山,差点就捉了那蛇妖!你们是没见着,那千年的蛇妖真真凶恶得很!血盆大口张开来能把这整个店都吞下去!”
一整天没出过门的蛇妖半倚在二楼客房的窗沿上,听见这话,刚入口的雄黄酒尽数喷出。
有病!你也知道老子是千年的祖宗!山珍海味都要挑拣着吃!好端端的吞你这破木房子作甚!
擦擦嘴边的酒,气闷地抬起头,蓦的和楼下一双澄澈黑亮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粗布白袍、白净的小脸,前些日卖他雄黄酒跌打散的小医仙正坐在楼下的小吃摊子吃肉包,圆溜溜的眼睛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此刻对上了视线,兴高采烈地举着肉包冲他挥起手来,一用力就将包子里的肉馅甩了出去。
“哎呀!我的馅!”小医仙一惊一乍地起身,不等去捡,就被街边的黄狗叼走了。
滕遇洋举着酒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傻子。
傻子捧着没了馅儿的包子干巴巴地继续啃,感觉下一秒就得哭鼻子。老妖怪心念一动,藏在宽大袖袍的指尖轻拈,随手变出个热腾腾的肉包扔给他:“小傻子,接着。”
不等反应,就有一个热乎的肉包稳当当地落进了手里,小医仙愣了愣,惊喜地抬头,“谢、谢谢公子!”
老妖怪懒洋洋地趴在窗边支起下巴,饶有兴致地和他聊天:“你叫什么名字?”
傻子仰头看他,笑出两个梨涡和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叫阿柒!”
“姓什么?”
像是方才察觉自己因兴奋介绍得鲁莽了些,小医仙起身一本正经地冲他作了个揖,语气欢快又认真:“在下姓孟,孟桑落,字酩醉。小名阿柒。”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解释道,“我师傅爱喝酒......”
“哦,挺好。”滕遇洋微一颔首,波澜不惊。
“公子怎么称呼?”
称呼......
滕遇洋突然有点晃神,脸上依旧斯文,许久,信口胡编道,“滕玖,字遇洋。”
他没有字,只有当年菩萨亲赐的神号,现在早已没人会叫了。他的名,千年来本就甚少有人叫过,有时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而小医仙看不到他心里这些七七八八的陈年感伤,一手握拳,在另一手心轻轻砸一下,笑地开怀:“那我以后就叫你遇洋兄了!”
“遇洋兄叫我阿柒就好,师傅师兄们都是这样叫的!”
眼底的暗金鎏光敛得分毫不露,没了瞳仁的墨黑眸子仿佛空洞幽冷的悬崖深谷,蛇妖一转不转地看着他,半晌才笑弯弯地勾起嘴角,轻声呢喃一句,“好,阿柒。”
“啊,时辰不早了,遇洋兄......”小医仙仰头望望月亮,正欲告辞,滕遇洋却突然正色道“阿柒,你既行医,可知青山有一种灵芝仙草,可延年益寿,医治百病?”
“诶?”小医仙先是一愣,而后老实摇头:“并未听过。”
老妖怪点点头,“此物百年难遇,且只于夜间出现在老林深山,也难怪你没听过。”
“原来是这样。”小医仙摸着下巴歪头叹道,“如此稀罕的东西,只一株怕都要价值连城了。”
“何止是价值连城,”老妖怪低声道,深不见底的眼睛沉沉望着他,“你想不想要?”
小医仙一愣。
滕遇洋勾唇,“我刚掐指一算,正算到今夜将有一棵......”
不等老妖怪把谎撒完,傻子已经上赶着把自己挂在了钩上还打了个死结,“当真?那、那遇洋兄可否带我一同去寻一遭?也好叫我开开眼!”
老妖怪眼神倏地温柔起来,亲切地看着他,亲切地露出一嘴森森白牙,亲切地笑,“山中险恶,阿柒若想寻,我自然是要陪你去的,不然,也枉你叫我一声“遇洋兄”不是?”
傻子浑然不觉危险,笑得一派天真,“多谢遇洋兄!你真是个好人!”
好个一派天真,演得真像那么回事儿。
蛇妖偏头,酒壶遮住唇边的冷笑。可惜啊殷离,你从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好人。
......
夜半子时,城中忽然下起了大雨,千家万户灯火已熄,街巷里坊漆黑静谧。城墙外,布锈的铸铁城门前一道身影默然伫立,墨色的长袍几乎融进一片夜色里。
须臾,城墙边的狗洞里又艰难地钻出一个黑色人影,大雨里趴在地上糊得满身泥泞,顾不得自己半拉身子还卡在墙里,看见一旁的滕遇洋便大喜道,“遇洋兄!原来你已经先到了,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我还怕你不会来了。你也是钻狗洞出来的吗?你,你......”
阿柒说着也愣了愣,看看满身狼狈糊得几乎失去人形的自己,再看看居高临下玉树临风连斗篷都没沾湿的滕遇洋,不觉哑然,呐呐道:“......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还没适应凡人身份随便穿身过门的老妖怪也愣了愣,随即面不改色地淡定扯谎,“城门本就是开着的。”
使用法术穿身过门的老妖怪也愣了愣,随即面不改色地信口胡扯,“城 本就是开着的。”
“什么!”卡在狗洞里的小医仙大惊, “城门夜夜有士卒守卫,连县令爷也难随意进出,怎会开着?”
面对他的质问,老妖怪缄默不语,默默向他伸出一只手去。
小医仙愣了愣,握住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借力从狗洞里艰难地爬了出去。
夜黑雨紧,心无城府的小医仙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跟着蛇妖往深山走去。
一个黑衣一个白衣,很快隐匿在雨幕里......
许是下雨的缘故,那一条通往山里的小路仿佛没有尽头。只剩满地乱石枯枝拦在脚下,稍一不留神就要滚下山去。不知走了多久,恰逢夜空乍现一道闪电,游龙般横穿了整片天,原先看不清的扭曲枯木尽数映入眼帘,像是千万魑魅惨白的狰狞笑脸围在身边。
紧接着一声骇人惊雷,阿柒瞬间白了脸。
“......遇洋兄,还没到吗?”小医仙强撑着胆子颤声问道,伸手抹了把脸上模糊了视线的雨水,再抬起头来,却突然发现一直走在自己前面的滕遇洋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不见。
“遇洋兄!”阿柒顿时慌张起来,不安地转头张望,却在转过身的那一刻霎时呼吸一窒——电闪雷鸣下,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贴上他鼻尖。
"啊——!"阿柒凄厉惊叫,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几丈远。
紧接着头顶夜空又划过一道闪电,方才看清那正是滕遇洋那张不复温柔的面孔——黑暗中一双窥不见情绪的金色竖瞳静静注视着他,连向来和煦的声音都透出阴冷,“阿柒,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什么日子......?”小傻子早都快要魂飞魄散,连声音都打着颤。
老妖怪轻笑,一字一句地平静道:“是月黑风高夜。”
阿柒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所,所以呢?”
话音未落,猛得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地扼住喉咙按在了满是枯叶的泥泞中,力道之大让他喉骨断裂般生疼,阿柒瞪大了眼。
再用力一分,手中纤细的脖颈就会被他折断,滕遇洋浅笑地看着手下惊恐茫然涨得酱紫的脸,兴奋得指间都有些微微颤抖,恶鬼般放缓了语气低声道,“杀人放火天啊——”
这是压抑了三百年的恨意,小医仙茫然惊恐地看着他,细瘦无力的两只鸡爪子徒劳地掰着扼在自己喉咙上的大手。乱踢的腿脚越来越无力,只看到那人眼中一双愈加绚烂的金瞳。
而滕遇洋俯身靠近他的脸,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发丝和长袖也一起落入泥泞中,眼中血色癫狂,鼻尖贴着鼻尖,连呼吸都是凉的,“哈哈哈哈哈哈…...殷离,你当换副皮囊我就认不出你?怕是再过三百年,我都忘不了你这焚香都盖不住的血腥气......”
进城那日他就闻到了,虽然很淡,但这人身上确实有殷离的气息。
“虽然看你等狡诈阴险令蛇都自愧不如的人演傻子演得入戏倒也着实有趣,”满眼血色癫狂,鼻尖贴着鼻尖,滕遇洋笑道,“......可惜,本君已经看腻了。”
指尖聚起一点微光,龙飞凤舞地画出一个破障诀劈头朝小医仙面门砸去,便是他以人皮作幻术都将无所遁形。可谁料那刺目金芒只是在小医仙额间微微一闪便渐渐消散了下去,掌下仍旧是那张素白稚嫩的脸,毫无城府,紧闭着眼。
滕遇洋愣住了,脸上的得意和疯癫如破旧宫城中的朱漆般片片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