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灯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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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之后,周文宽觉得心里难受至极,仿佛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自那天之后,每当周文宽闭上眼睛,他就会陷入无尽的梦境之中。
梦里,他是一户周姓人家的小少爷,父亲乃是当地的一个小吏,为人清正,颇受爱戴。女孩儿住在他家隔壁,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夫,两家人的关系很好。
自女孩儿懂事便黏着他,整日里周哥哥长,周哥哥短的。每每看见这个情形,母亲总是打趣他,问他要不要将女孩儿娶回来做娘子。
那时,他已经懂事,知道这是玩笑话,却还是会被打趣得面红耳赤。
他不喜欢黏人的小姑娘,觉得她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叫人心烦,他喜欢的是屠户家的女孩儿,尤其是她拿刀剁肉的样子,显得特别厉害。
可身为小吏的父亲看不上卖肉的人家,加之屠户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跟做官的人家来往,他和她的感情,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搅合散了。
十六岁,父母做主,让他娶了隔壁那个总是黏着自己的姑娘,他心生不愿,竟带着屠户家的女儿私奔。这是他十六年里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拐带屠户家的女儿,他的父母被屠户告了。母亲被训斥教子无方,父亲则被削去了小吏的官职,整日里郁郁寡欢,借酒消愁。
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她不顾周边的闲言碎语,辞别父母,出门寻他,结果却碰上了那些来民间给皇帝搜索美女的官差。还未等她找到他,皇帝纳妃的旨意就传到了她父母手里,她是被人堵着嘴巴拖进马车里的。
而他,在与屠户的女儿过了两年惬意的日子后,她竟喜欢上了一个舞枪弄剑的江湖人,然后不管不顾地跟着那个江湖人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本想跪请父亲原谅,哪知竟气得父亲急火攻心,当天夜里就走了。母亲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跟父亲走了。
在他十六岁之前,他是靠着父母生活的。
在他十六岁到十八岁的这两年间,他是靠着屠户的女儿生活的。
如今,父母走了,屠户的女儿也走了,就连当初那个黏着他的,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也被宫里的人带走了,他就像是没有了骨架的船,一下子散了。
二十岁那年,他已经落魄的远近皆知,而当初那个与他私奔的屠户女儿却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她相中的那个江湖人成了将军,她也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夫人,而她的爹娘母凭子贵,也成了小镇上的富贵人。
他缩瑟在人群中气得双眼通红,将自己所有的不幸全都归结在屠户女儿身上。为了泄愤,他冲出人群,想要与那个将军一较高低,可还没等他冲到人家跟前,就被护卫将军的兵士给抓住了。
认出是他后,屠户的女儿略有错愕,可还是让将军将他关进了牢里。
他在牢里跟蛇虫鼠蚁待了半年,出来时,他的房子没有了,家也没有了。
二十一岁,他流落到京城,靠着一个机缘,进到了宫里。他能言善辩,长得又好,很快就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垂青,继而成了皇后宫里的大总管。靠着皇后对他的宠信,他设计挑拨了皇上与将军的关系,只用了三年,就让那个将军变成了阶下囚,而昔日的心上人,也跟着将军一起变成了刀下亡魂。
也是在那一年,他在宫里看见了年少时的那个女孩儿。彼时的她已经身为贵妃,可看见他时,她仍是克制不住地唤了他一声周哥哥。
那时的他已经无言面对女孩儿,只能处处躲着她。
半年后,皇帝驾崩,作为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她被皇后要求殉葬。她不想死,想尽办法从宫里逃了出来,去见了她的周哥哥。她以为他会救她,会带着她远离宫墙,可他只是冷漠的转身离去。
她和他的那些过往,终究还是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皇后娘娘只给了他两个选择,要嘛她死,要嘛他亡。为了向皇后娘娘表忠心,他自请旨意,愿意亲自送女孩儿入皇陵。
灯罩上的那幅图案,就是他亲送女孩儿入皇陵时的情形。
在皇陵封闭前,女孩儿笑着从身上割下了一块儿皮,丢到了他跟前。
她说:“周哥哥,这块皮我还给你了,若有来世,你可不可以不怨我,不恨我,然后尝试着喜欢我。”
他想起来了,他之所以讨厌女孩儿,不是因为女孩儿爱哭,也不是因为父母的打趣,而是因为他心口处的那块伤。
那伤,是被狗咬的。
原本,那狗追得是她,要咬的也是她。他刚好经过,被女孩儿拉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恶狗就咬在了他的身上。虽说他被女孩儿的父亲救了,可胸口处却落下了一块儿永久性的疤。
因为这块儿疤,他羞于见人,且对女孩儿产生了一种很复杂的心理。他恨她,恨她用自己挡狗,让自己受伤。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恨她,因为她拉扯自己不是有意,而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姑娘的本能反应,这些年,她一直在补过,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好。
当皇陵的门被关上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只是阴差阳错,辜负了这么些年,连带着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倘若他能早些想通,倘若他能早些接受她对自己的好,倘若他肯听着父母的安排,乖乖地娶她为妻,与她好好的过日子,他爹应该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小吏,他娘还也活着,而她不会进宫,不会被皇后算计着陪葬,他和她兴许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
最后,他割下了自己身前的那块皮,与她的皮缝合在一起,制成了一盏天下独一无二的灯罩。
说着,周文宽扯开了自己的衣裳,指着身上那块儿奇怪的胎记问沈清:“你看看我身上的这块胎记,像不像是用刀割下来的?我总觉得,我就是梦境里的那个周哥哥,我与她是前世的缘分,是她指引着我找到了那个灯罩,是她想要与我重修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