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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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宴会开始。此时的平江城已经去了盛夏的酷暑,又无凛冬的寒冷,气温不高不低,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晚宴上海陆山珍毕集,琼浆玉液任饮,又有美人歌舞助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恰当此刻,一队皂衣捕快自北向南,踏破平江街头的溶溶月色健步而来,在一江春楼外撒开队形,悄默声息地将一江春楼的几处出口给封锁了。
此举引起了负责警戒的明暗两路人马的极大不满。为策晚宴安全,天武会选派大批好手守护在一江春楼四周,此为暗处人马。
因为南州大总管沈明浩要来,大总管府特地调派了三都甲士前来警戒,沈明浩走后撤了两都甲士,还剩下一都警戒各主要出入口,既是保卫晚宴安全,也是给天武会面子。此为明处的一支力量。明处还有一支力量,那便是平江府县两级衙门的捕快,他们身着官服,手提铁尺,领着地方弓手在外围警戒,盘查过往可疑行人,驱散闲杂人等。
“什么人?”
负责外围警戒的县衙捕快发现有一队皂衣人直闯过来,连忙喝阻。待仔细一看,大都认识,是府衙里的捕手。但领头是个生面孔,此人一身皂衣,帽子一角绣着一朵金黄色的菊花,腰束锦带,脚蹬鹿皮靴,竟是一个有品阶的捕头!
按光明朝的官制,捕快属于吏,吏是没有品阶的,捕头是捕快的头,一般也没有品阶,但有一类捕头是有品阶的,这类捕头一般由各级衙门负责治安的官员兼任,县由县尉兼任,郡(府)则由司法或参军兼任。他们平时身着官府,只是在执行外勤任务时才穿捕快的皂衣,为了区分便在帽檐上插(绣)一朵菊花,同时腰束锦带,脚蹬鹿皮靴。
县衙的捕快不敢怠慢,前阵子听说府衙空降了一位从神京城来的司法,名叫罗正海,是个很干练的年轻人,据说背景很深,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在下平江府司法参军罗正海,奉府尹大人钧命来此办差,尔等闪开。”
罗正海二十五六岁年纪,星目浓眉,英气逼人,长的异常魁壮。
县衙的捕快胆小怕事,好糊弄,罗正海这么一亮牌子就都散了,但南州大总管府的甲士们可就不那么好惹了。
大总管统帅一州军事,权势极大,其随扈甲士又怎会把地方官府的执法官放在眼里?几个负责警戒的大总管府甲士见来者杀气甚重,心里不爽,当即就把人给截住了。
“哪来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愣头愣脑的往里闯,长了几个脑袋?”
“在下平江司法罗正海,奉方府尹之命办差,这是公函。”
“办什么差,我看你们是存心来捣乱的吧,今儿这是天武会的包场,名流汇聚,多大的场面,非要选在这个时候进去搞事吗?”
一个甲士把那张公函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没办法,他根本就不识字。
一名小旗主健步而来,夺过那张公函,看了一眼:“你就是新来的罗司法?”
“在下罗正海。”
小旗主点点头,交还了公函,一面示意放行,一面提醒道:“参军和各位大人都在,别把事情搞大了。”
“多谢提点。”
罗正海敷衍了一句,径自往里走。
大总管府的甲士恨他傲慢,一个个呲牙咧嘴哼哼道:“什么玩意儿,跑到这来耍横,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头。”小旗主闻听此言,厉声断喝道:“都给我闭嘴,再敢多嘴,我扒你们的皮。”
喝退众人,小旗主走向一边,向负责此间警戒的大总管府都尉梅斯慰报告道:“这家伙叫罗正海,是东宫出来的人,奉方胖子之命跑来抓人,今晚有好戏看了。”
梅斯慰此刻正姿态轻松地斜靠在一辆运菜的牛车上,专心致志地在雕刻一个木偶,闻听这话,淡淡地哼了一声:“神仙打架,小心池鱼之殃。告诉弟兄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违令者,军法从事。”
话说的软绵绵,那意思可是透着寒气。
小旗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梅斯慰是世家子弟出身,仗着祖上的荫蔽混了个都尉,天生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脾气,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驭下一向宽松,弟兄们就算捅出天大的篓子来,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从不会严语斥责,也不搞秋后算账的那一套。今日忽然说出这样的狠话来,足见事态的严重。
这小旗主哪还坐得住,屁股上似装了弹簧,一蹦多高,赶忙前去布置。
南州大总管府参军余悸时因为代表的是大总管沈明浩,自然成为各方追捧的对象,酒喝的太多,脑子有些发胀,正悄悄地躲在廊下醒酒呢,忽然听亲信说平江府新来的司法参军罗正海带着一大票捕快跑到这来抓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罗正海是东宫出来的人,十天前才来的平江,五天前就任府衙司法,来大总管府觐见时,他们还聊过一会儿。余悸时对此人的印象不坏,也知道他是肩负使命而来,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屁股还没坐热就跑到这来搞事,又恰巧沈明浩刚走,是他代理管事的时候,这不是在打大总管府的脸,这是不把北府司放在眼里!
不过余悸时心里也清楚,罗正海出现在这,绝非一时的冲动,他此来必是有大名堂,所谓奉命抓人不过是个借口,平江府尹方大千哪来的面子调用他?
他权衡了一下,便知道自己该向何处行。
罗正海的矛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北府司和东宫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此来必是另有目标。
自己坐山观虎斗即可。
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谁让他代表着北府司和江南大总管府的脸面呢。
余悸时叫来衣蒓风,通报了此事。衣蒓风眉头一蹙,天武会在此答谢各方宾朋,平江府的捕快跑到这来抓人,且带队的捕头来自神京城,又出自东宫门下,此事非同寻常,处处透着古怪啊。
更古怪的是余悸时,自己身上有伤,这场晚宴是曹铸和高溟两个在张罗,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找曹铸和高溟,却把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拽出来,这算什么意思。
“他们要抓的是苏门弟子,叫苏浪,此事我以为还是由你出面为好。”
这一说,衣蒓风心中疑惑顿解,他谢过余悸时,一面让人知会苏清河,一面让人推着他迎出大门。罗正海的表情很冷淡,东宫出来的人不分官职大小,地位高低,统统这幅举天下人都欠他几吊钱的臭嘴脸,这种人衣蒓风见多了,并不生气。
罗正海手持平江府尹方大千签发的逮捕令,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平江府尹方大千也是要出席的,实际上方大千也的确答应过要来,但今日一早,他府上忽然来人禀报说府尹身体不爽来不了了,让长史谭松代其出席。
张罗晚宴的曹铸和高溟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是他们大意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兹有告仕回乡的内官古林松,控告苏门弟子苏浪、白门弟子卿小可,当众羞辱并殴打他,至其鼻梁断裂,肋骨骨折。而今苦主就躺在府衙大堂,方大人发签要在下将嫌犯带回公堂审问。”
衣蒓风眉头一蹙,卿小可、苏浪的大名如雷贯耳,干出这等莽撞之事一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罗正海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算什么意思?
“今日我天武会在此大宴宾客,罗司法可否给天武会留个颜面?缓一缓。”
“请掌旗使见谅,苦主此刻就躺在本府公堂之上,方堂官也十分为难,在下奉命办差,公务在身,还请掌旗使不要为难。”
衣蒓风倒吸一口凉气,此事恐难善了。
恰当此时,身后有人暴喝了一声:“我若偏不行你这个方便,你又待怎样?”
发话的是曹铸,曹铸历经一番煎熬,今日总算功德圆满,一时高兴喝的面红耳赤,兴高采烈之余,忽然听说平江府衙派人来一江春楼抓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抓谁,他没兴趣,但这个时候到一江春楼来抓人就不行!这是不给天武会的面子,是当众打他曹铸的脸!
有人告诉他来的这个人叫罗正海,他的叔父叫罗思江,现在是东宫太子面前的大红人。曹铸一听顿时炸了毛,东宫出来的人就可以嚣张跋扈,就可以不给天武会的面子,就可以当众打他曹铸的脸?啊呸,没这么便宜的事!他曹铸上敬天,下服地,中间拜父母,最不服的就是仗势欺人的狗东西!这里是一江春楼,什么东宫红人,在这统统不好使。
话是说出去了,且看东宫出来的红人如何接招。
这里虽是平江府,罗正海也是平江府衙的人,但这桩恩怨并不干平江府什么事,故而在罗正海做出回应之前,高溟便放狠话道:“今日是咱们天武会的好日子,来的都是客,有人要来搞事咱们接着,只请好朋友们擦亮招子,别给有心人当了枪使。”
这话效果不大,跟罗正海来的捕快都是他从神京城带来的,一切唯他马首是瞻。
稍作沉默后,罗正海干巴巴地笑了笑:“那就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