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 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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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阴云满布,似乎随时会有倾盆雨落,泼打在拾愿堂的屋檐上,可是还没有。所以屋内有些热,最令人烦乱的闷热。
成乐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水,继续述说昨夜之事。
除了曲思扬听得咬牙切齿,恨成乐抢了他出风头的机会外,其他人都听得十分认真,认真得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听。
他们发现成乐的语气有些哀伤,神情有些落寞,所以他们不敢随意出言打扰,可同时他们又觉得奇怪,成乐为何会不开心?
成峙滔那般的“神通广大”,他这做儿子,本没理由不开心。
成乐说到那一十五人忽然消失时,所有人都感震惊,可却又没一个人表现得震惊。他们都被成乐的语气和神情所感染,似乎也变得有些哀伤,有些落寞。
成峙滔抚掌三下,便抚走了一十五名高手,自然只能说明那十五人是他的人,是他的十分顺从的手下。
郭长歌也终于知道曲思扬是如何从那些高手手里“抢”下火把的了,或许那火把并不是她抢的,而是别人硬塞在她手里的,或许她在拿到那火把之后还全然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在旁人多番的暗示下,才终于将手里的火把抛向了吊桥。
成乐已经说完,静默了许久之后,还是郭长歌第一个开口:“我倒是真想看看萧不若那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成乐摇摇头,道:“你会失望的。”
郭长歌道:“我会失望?”
成乐道:“你一定以为萧不若的表情很难看。”
郭长歌道:“他自己邀来助拳的一众高手,到头来竟都是敌人的人,遇上如此离奇之事,表情又怎会好看?”
成乐道:“可是那些高手都已离开,而萧不若、霜雪和鹿纯真三人,足以对付我、重叔和我父亲。”
他顿了顿道:”所以那时萧不若脸上并没什么难看的表情,而是充满着杀气。我能看得出,他已动了杀心。”
郭长歌不说话了,虽然知道结局,但他还是能想象得到当时情况的凶险。
终于说到了曲思扬不知道的故事,所以她又入神了,听到这里便忍不住向成乐说:“你爹他真糊涂呀,那些个高手既然都是他的人,直接杀了萧不若不就好了。竟在那种关键时刻让自己人都离开,简直是自寻死路。”
百生道:“你前面的事都白听了?成庄主并不想杀萧不若,我想他让那些高手离开,是为了显示力量和诚意。”
曲思扬不解,问道:“什么力量?又是什么诚意?”
温晴忽然开口:“只拍了三下手便让一众高手一言不发扭头离去,那些在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手对庄主那般唯命是从,正显示了庄主的力量,那是足以为人实现心愿的力量。而庄主本可以让那些高手对付萧不若的,可他却没有,不正显示了庄主想为萧不若实现心愿,想与他同盟篡……篡位的诚意吗?”
“篡位”这两个字不论对谁,都不是十分容易便能说出口的。
曲思扬叹了口气,道:“庄主倒是有诚意了,可人家却要杀他了。”
她刚说完便立时想到,最后死的人明明是萧不若,而成乐、成峙滔和重荆三人还活得好好的,好奇心大盛,问成乐道:“你们三人究竟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成乐道:“多亏了鹿纯真。”
曲思扬瞪大了眼,道:“又是他!”
成乐嘴角闪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道:“没错,又是他。他武功很不弱,却是个胆小鬼,看到那十五人忽然离开,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当重叔又提起被他所杀的飞将客栈的小二李吃,他便立马倒戈,只求我父亲能饶他一命。”
曲思扬笑道:“这人还真有意思,明明是一派掌门,明明也是个高手,而且明明是他们占着上风,他反倒先投降了。”
郭长歌沉声道:“一个人的精神若先崩溃了,就算他武功再高,形势对他再有利,也都没什么用了。”
他看向成乐,接着道:“鹿纯真倒戈,虽然霜雪武功很高,他与萧不若以二敌四也有几分胜算,但萧不若却不想赌了,于是他终于妥协,终于还是说出了他的心愿?”
成乐点点头道:“萧不若说的心愿,便是找到他的儿子。”
郭长歌道:“随后不久我和龙前辈便出现。看来从龙前辈受邀回到山庄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一切便都已在你父亲的计划之中。”
成乐没有回话,于是又是一阵静默。所有人心里都有千百般的思绪,是以也有无数想说的话,可就是因想说的话太多了,反而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郭长歌看见百生又开始动笔,忍不住问道:“你又在写什么?”
百生凝笔不下,瞥了眼成乐,看向郭长歌回话道:“现在整件事虽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但已经很有趣了,我一定要记下来,说不定能成书。”
郭长歌笑道:“有趣在何处?”
百生又瞥一眼成乐,踌躇了半天才低声道:“有趣在成庄主,成庄主的过去!”
郭长歌见他显然不太想在成乐面前议论成峙滔,但也知这件事非得说开了不可,索性便直接向成乐道:“少庄主,你好像有些闷闷不乐。”
成乐低着头,还是不回话。
郭长歌看着他,又道:“其实我理解你,昨天发生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太多了些,一时间总归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成乐终于开口:“你们想知道我父亲的过去?”
百生眼里冒光,脸上满是期待神色,道:“成兄愿意说?”
成乐忽然极为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道:“可惜我也不知道。”
曲思扬道:“你这人真是,不知道就不要吊我们胃口!”
成乐不再冷笑,而是苦笑,缓缓道:“我不止不知道我父亲的过去,也不知道我母亲的过去。这么多年,我甚至不知道我父亲真正的姓名,直到昨夜我才知,我原来并不是成乐,而是陶乐。”
听他这么说,郭长歌忽然想到他还不知道玉三秋是他的外祖。
曲思扬笑道:“陶乐倒是比成乐好听些。”
可当她看到成乐脸上的表情时,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那是曲思扬从未在成乐脸上见过的一种表情,一种让她不止笑不出来,甚至还让她因为共情而有些心疼的表情。
无奈、冷漠、哀苦、凄凉……
在场许多人仿佛都从成乐脸上体会到了许多的情感。
可却也有不少例外,柯小艾自不必说,姬虎又已入睡了,婉如全心注意着柯小艾,根本不听旁的人说了些什么,婉若不明就里,虽然认真听了,但还是有许多关节想不明白,而龙川的心思也不在成乐的这点愁思上,对他来说这些“小孩”们的无病呻吟实在无聊且可笑。
他觉得他们根本没经历过真正值得皱眉、值得悲叹、值得哭泣之事,可一个个表现得却似乎是已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遇着屁大点事,便要煞有介事地伤春悲秋一番。
所以他冷冷笑了一声打破沉默,接着又说道:“你们说了这么多,但好似都搞错了重点。”
其他人都已看向他。他的目光同时扫过众人,道:“姓成也好,姓陶也罢,成峙滔的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看向了百生,道:“你家世代为朝廷、为皇帝效力,现在你知道有人想要谋反篡位,竟还只想着写什么破书,难道你想等着成峙滔当了皇帝,给他写本歌功颂德的史书吗?”
百生已放下笔,两手一摊,满眼的无辜,似乎在说:“怎么冲我来了。”
龙川的目光已移向郭长歌,道:“而你,难道要等着成峙滔挑起战争,血流成河的时候才去阻止他?你父亲为何会想杀成峙滔,你难道还没想明白吗?”
最后又看向成乐,对他却是没有多说,只是摇摇头,短促而有力一句:“小屁孩!”终于结束了他对后辈们的训诲。
他刚说完,郭长歌忽然就站起。
龙川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郭长歌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他转过身刚要走,却又回过头道:“或许你们该跟我一起来。”
龙川道:“去何处,找谁?”
郭长歌道:“找一个或许知道一切的人。”说着已向外而去。
他走到门口,一阵劲而冷的风拂过面庞,钻入了衣袖,霎时扫清了积久的闷热,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色,阴云仿佛更密、更厚,没有一丝阳光,天昏地暗,远天似乎隐隐有雷声响起——
风雨,疾风暴雨,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