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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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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洞开,屋外和屋内的隔阂被打破,凄风携着苦雨从窗口闯进来,搅乱了静止的温暖和明亮,湿润了房间里的空气,屋内温度陡然下降好几度。酒酣饭足的众人穿着单衣,被这一阵风吹得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所以,这就是胡不饮的故事”李木询问着讲述故事的众人,“所以他就变成雨魔了”

王刚他们没有回答,只是他们的表情表明,这就是答案。

李木又问:“到底是哪个势力灭了胡不饮整个宗门为什么”

李木的问题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王刚和郎俞相互对视了一眼,王刚说道:“这个案子当年我也有参与,我来讲吧。根据我们的走访调查,有人发现‘血手屠’曾在胡不饮宗门附近出现,手里拿着他们宗门最好的法器——赤霄柱。时间对得上,现场也有他留下的痕迹。

“此外,我们经过后来的调查,找到了赤霄柱,是一个杂口买下的,根据他的描述,卖家就是‘血手屠’。通过这一系列证据,我们基本可以做出判断,凶手就是‘血手屠’,目的可能是求财。”

李木通过这些天的接触知道,胡不饮一直想报仇,他本以为没有凶手确凿的证据,没想到当年就确定凶手是谁了。于是,李木问道:“之后呢,你们怎么处理血手屠的没有判死刑还在关押”

李木的问题只换来了沉默,王刚只是安静地喝酒,并没有回答。

榖梁玉在一旁看不下去,解释道:“这是多年以来的规矩,江湖事江湖了,只要是正常的江湖纷争,朝廷不得插手。血手屠当时既没有用邪术,也没有用毒,缉魔司不得对付血手屠。”

“将他列入红榜之中是我们当时唯一能做的。”王刚还是没有忍住,解释了一句,“可惜没什么用,他早在红榜上面了。”

红榜,朝廷、世家、宗门共同制定的榜单,上面记载身背累累血债之人,人人皆可杀之,有功而无过。再上面还有一张黑榜,榜上之人得而必诛之,违者视为同谋。

“然后呢血手屠后来怎么样了”李木知道红榜是什么,他就想知道凶手到底怎么了

回答李木的是郞俞,“听说,最近有人在南疆看到他活动。”郞俞的言下之意是,血手屠依旧逍遥法外,没受到任何处罚。

李木不说话了,晚宴显得有些寂寥,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雨声依旧。

“血手屠到底是什么人”打破宁静的,还是李木。

缉魔司调查过血手屠,所以王刚对他的了解比较多,“血手屠出生平凡,父母都是普通人,住在一个山脚的庄子,一家人靠山吃山,日子还过得去。只是后来掌管庄子的庄主和他们家起了冲突,他的父母都死了,他一个人跑进山里,活了下来,从此杳无音信。

“五十年后,他再度现世,五十年时过境迁,再见他时已是四品修为,修习的还是蛮血派的立身功法。他重归世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复仇。当初他单枪匹马,一个人杀回庄子,屠戮了庄主整个家族,一个世家就这么灰飞烟灭,只剩下幼子和仆人。这也铸就他红榜血手屠之名。

“区区四品去挑战一个庄子,还是太狂妄了,血手屠自己也重伤濒死,勉强逃回山里。他再次回到人们的视野是在那二十年后,那时血手屠已经是三品高手了。再之后,就是胡不饮的事了。

“血手屠历来独来独往,没人与他有什么交情,他也不常出现在江湖,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的功法、实力是怎么来的。蛮血派宣称血手屠与他们没有丝毫干系,却又没有派人收回他的功法,令江湖人看不透,我们也掌握不了更多的消息。”

李木听明白了,了解到底是什么促成眼前这个局面了。

为什么要去猎杀血手屠三品高手谁能动谁敢动不怕把自己搭进去吗能和血手屠匹敌的,哪个不是一方大佬了,呼风唤雨不自在吗辛辛苦苦跑来和他作对,图啥朝廷的称赞那值几个钱反正血手屠一天到晚出没山林,几十年都看不到他一次,碰也碰不着,又不会和他起冲突,跑去招惹他干嘛

再说了,可别忘了,他的背后疑似还有蛮血派,那可是有二品强者坐镇的门派。是,蛮血派说他们没关系,但这事儿谁信啊功法是所有宗门的核心机密,一个野小子掌握了自家机密,还不加理睬,连个警告都没有,真不怕功法天下人人皆知蛮血派的说法纯粹是逗傻子玩儿呢。

“胡不饮的意外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但是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不能逆转。”郎俞遗憾地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事从此就成了胡不饮心中的执念,那个雨夜也成了他挥不去的梦魇。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胡不饮并非逢雨必悲,反而遇雨必然大喜。”众人还能听到从街上传来的胡不饮畅快淋漓的大笑。

郎俞接着说道:“这怪病从未停止过,谁也不能阻挡。几年前,胡不饮还是六品修为的时候,有个门派的水堂跑任务缺人,就通过求贤居把他招纳进队伍。在押送途中,遭遇了一伙凶狠的盗贼,又恰逢大雨,胡不饮竟然不顾整队人的安危和货物的安全,在雨中狂喜狂舞,俨然旁若无人。

“当时无法,那个门派水堂的人也准备投降活命了,偏偏,胡不饮丝毫不听招呼,任何人的都不听。盗贼们让他安静,他依旧自顾自地舞蹈,盗贼们怎么可能容忍这种变数,悍然上前。胡不饮也不客气,与他们血拼到底。

“在那种紧张的气氛下,一旦动手,自然只能全面开战,水堂的人立马参与进来,双方混战。其实在当时,两方都不希望出现大规模伤亡,都比较克制,唯独胡不饮不要命,既不要自己的,也不管别人的。在这种情况下,水堂一行人最后居然赢了,安然抵达目的地。

“虽说水堂的任务是完成,但所有人都明白了胡不饮的不受控,除非不下雨,否则根本不能保证胡不饮不捣乱,可老天爷的脸色不好把握啊。后来,又经历了几次类似的事情之后,再也没人敢请他一起行动了。他的雨魔之名也渐渐传扬开来。”

听完郎俞的叙述,李木也明白为什么在胡不饮说要加入绞杀虎彘的行动时,郎俞会面露迟疑,当时李木还以为单纯是因为胡不饮不好相处,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键的原因。

李木一直很好奇,在胡不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今天总算是明白了,他本以为会是胡不饮亲口告诉他,没想到,最后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得知。

李木起身,缓步走到窗口,看着胡不饮在这滂沱的冬日冷雨中手舞足蹈,兴奋地仰天大笑,像是遇着了天下最大的喜事。李木没有感受到胡不饮的喜悦,只有心底淡淡的忧伤。

回过头来,李木看着席中众人,问道:“你们听不到他的哀鸣吗”

李木的话让晚宴上的几人表情各异,看来还是有人懂的。

胡不饮的遭遇勾动了李木心底的情绪。

李木也有一个师父,他的师父比胡不饮的师父调皮何止千倍,对他的恩典更是好上万倍。

随着在江湖上看到的事越多,李木对往事回忆得越多,他也越来越明白,他的师父给了他一条命,给完命之后还倾尽全力培育他,让他这个原本俗世里的尘埃可以坐在这里和大人们推杯换盏,可以高举酒泉伤春悲秋,可以高坐楼台对别人评头论足。他的师父给了他一切,亿万人终其一生都难窥一角的一切。

但同时,李木的师父也去了。他还记得那个黄昏,他还记得再次融入那个温暖怀抱的欣喜,但这些都去了。

那天师父给李木讲了好多,他还叮嘱李木,不要被身份束缚,去拥抱无尽的未来。随后,师父没有告诉李木的身份,也没有告知他的过往,就这么离开了。

李木思念他的师父吗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但他不能也不愿深挖师父的过去,因为师父不想,师父只想李木往前看,快乐地活下去。

胡不饮的师父也想他快乐地活下去,真正快乐的活下去。

李木在窗台一撑,跃入雨中。

“啪!”李木落到街上,溅起积深的雨水,任凭大雨浇湿全身。

听到身后的动静,胡不饮回头,只见冰冷的雨水落入眼中,却没有被眼睛吸收,反而变得温热往外涌,双眼如同泉眼,源源不断往外溢,顺着脸颊不住地淌,划过胡不饮兴高采烈的表情。

见李木也下来陪他,胡不饮更开心了,敞开怀抱,欢呼着要来拥抱李木。

“啪!”胡不饮跑到进前来,李木毫不留情地给胡不饮一个耳光。

胡不饮愣在原地。

“我是谁”话语没有起伏,声音有些低沉。

“李木。”

“啪!”又一个耳光,“我是谁”

“逍遥子”

“啪!”再一个耳光,“我是谁”

“浪子”

“啪!”胡不饮的脸已经高高肿胀起来。“我是谁”

“师父!”胡不饮没了笑容,声音有些颤抖。

李木慢慢将胡不饮拥入怀中,“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笑着活下去!”

“我的傻孩子,你为什么不完成我最后的遗愿呢”

“我没有!我每天都在笑!我一直都在笑!”胡不饮极力辩解着。

李木没有说话,微微偏头,宠溺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调皮的孩子。

胡不饮不再辩解,紧贴着李木的胸膛,听着沉稳的心跳声。

李木从背后轻抚着胡不饮的头,温柔地说道:“哭吧,孩子,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好吗不骗我,也不骗你地好好活下去。”

胡不饮大疚,嚎啕大哭,哭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反复回荡,刺人心肺。

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胡不饮依旧没有停歇,也没有衰弱。李木拍了拍胡不饮的背:“好好的。”

寒风吹过,胡不饮怀中骤然一空,眼前已不见人影。

胡不饮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一切,心里也一下子空了一块,徒然跪在地上,蜷缩起来抱着自己,撕心裂肺。

躲在小巷里,看着街上的一切,李木拔开酒泉瓶塞,混着雨水仰天痛饮,一线辛辣穿喉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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