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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朝元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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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贴加官”的刑名一报出来,楚云飞心中就是“咯噔”一下,不由怒斥道:“你敢!老夫有举人功名在身,《大明律》言‘刑不确,不得上举人’。我看谁敢对我用刑!”

姓陆的番子却是阴笑着回道:“嘿,北镇抚司有诏狱之责,有权绕过三法司直接审理犯人。到了我锦衣卫的手里,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有罪之人,自当受刑!”

“呸!鹰犬!”楚云飞盯着姓陆的番子怒斥了一声,但心却止不住的往下沉去。

正所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儒家修士固然能读书养性,吸收种种道理强化自身,但皇权既然还能管得住儒家,那自然便有应对的法子。比如这“贴加官”,就是大明太祖朱元瑞亲创出来,专门对付治《中庸》的儒生的酷刑。

中庸之道固然能将所受创伤,都“中庸”到全身上下去,但这“贴加官”却是在你脸上不断地贴上湿漉漉的桑麻纸,让你全身上下都一起缺氧。除非你可以不用口鼻呼吸,否则任你是什么大儒名士,都逃不过这刑法的折磨。

而楚云飞比起旁人,却是更明白这“贴加官”的危害。

缺氧不但能让人感受到窒息抽搐的痛苦,长时间的缺氧更是会对人脑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以这帮鹰犬的心狠手辣,恐怕自己今日是难逃厄运了。

他努力的挣扎起来,却是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疤脸的绿衣缇骑将一张桑麻纸在水桶里沾了沾,狞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眼看那张摊开的桑麻纸越来越近,楚云飞忍不住就想催动体内的浩然正气。但奈何浩然正气却是只修道理而不积元气,一被封元铐锁住就沟通不到半点天地灵气,这时候却是徒呼奈何了。

而就在他徒劳挣扎,即将被桑麻纸贴到脸上的这个时候,却有“踏踏”的走路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随后“吱呀”一声响起,一个绿衣缇骑推搡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楚云飞看到这年轻人,双眼不禁瞪圆,惊呼道:“林…林旷?!他们把你也抓了!”

被绿衣缇骑用刀顶着的林旷,见到楚云飞同样意外了几秒,随即却是摊了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这刚回到书院还没进门呢,就被人家刀搁脖子上了,这不就只好……”

“进去,少废话。”林旷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缇骑一把推到了木屋中央。

那姓陆的番子见到楚云飞和林旷的神色变化,顿时笑了起来。随即摆了摆手,让绿衣缇骑们退下,对着两人道:“楚山长,看来你很意外嘛。这位是林讲书吧,中午的接风宴上还有过一面之缘。本官对你的那一手提味增香的厨艺可是影响深刻啊!不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若是寻常的老百姓被锦衣卫这么阴阳怪气的打招呼,心中自然难免犯怵。但林旷脸上却无半点畏惧之色,反而随意地朝着姓陆的番子拱了拱手,语气轻松的不在意道:“原来是陆大人啊,真是久违了。”

岂料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坐在那里的陆姓番子却猛地窜起,转眼之间已扑到了他面前,手中的断木棍猛然挥向他的脑袋,另一手则是甩出了一道红色的匹练。

“嗯?”林旷眉头一挑,神色似乎有些诧异,拱起的双手竟不知所措地主动凑到了陆姓番子的断棍上。

臂、棍交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陆姓番子一步未退,林旷却被打得倒飞了出去,“啪啦”一下撞到了木屋的墙上。在墙上足足挂了两三秒,才“咚”的一声落回了地上。

这时再看林旷,他挡住木棍的双手上竟然多出了一副阴刻着朱红色花纹的镣铐。原来就在这一招之间,陆姓番子已经给林旷上了一副封元铐。

林旷颇为意外的撑了撑双手,却只带出了一连串“哗啦啦”的锁链碰撞声,一时间竟然撑不开这镣铐。

姓陆的番子见状冷冷一笑:“吃了我一招龙雀扫,手没有断,还能站得住脚,底子不错嘛!可惜武功却是不入流,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他言罢便再次对向了楚云飞,语带威胁道:“楚山长,用我再多说吗!你要是再不配合的话,被打到墙上的就不止是你们书院的这位讲书了。”

楚云飞关切的看了一眼林旷,见他只是脸色沉默并无大碍,才舒了一口气,对姓陆的番子道:“陆大人,朝玉镇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能保佑镇上风调雨顺的乡神,您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伐山破庙呢?”

姓陆的番子脸色一正,说道:“太祖曰:‘天下神祠不应祀典者,即淫祠也。有以装扮神像、迎神赛会者,仗一百,并罪坐为首之人…’锦衣卫查缉不法,对这邪祟淫祀,自然是要伐山破庙。楚山长,你堂堂举人老爷,手下书院更是工部那里都挂了号的术士书院,也算得上是一方名士了。还请你不要自误!”

楚云飞眉头一挑,辩驳道:“陆大人何必拿着开国之初的古话来敷衍老夫。这百年来早有公论,乡土私祀并非淫祀。只要所祭之神能保一地风雨,无血食人牲之求,有司即不细纠。若非如此,这百年来登上祀典的新神,岂不全都是淫祀。”

姓陆的番子却不和楚云飞细辩论,冷哼一声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举人!可惜本官是奉命而来,任凭你口舌生花,这朝元神也注定是个乡野淫祀了。”

说着他便拿出了一封手札,当着楚云飞的面一亮。楚云飞只是一扫便已看清,正是锦衣卫发出的“查缉宣垣府下怀兰乡朝玉镇有无乡野淫祀”的命令,上面还印着北镇抚司的大印。

楚云飞看完这道手札又惊又气,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上面怎么可能下这样的乱命!朝玉镇这几十年来,全靠祭祀朝元神才保得风调雨顺,为什么非要查缉他!这么乱来,是要激起民变的!”

姓陆的番子将手札收回怀里,淡淡道:“所以才要楚山长你配合!本官知道你在本地素有威望,所以你不但要帮我们找到这淫祀的根本道场所在,在捣毁之后你还要出面劝诫乡民,不许他们再私祭这野神了。”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朝廷处理乡村间的事情时,经常需要乡绅地主的支持。离了乡绅虽然未必不能成事,但往往事倍功半。这姓陆的番子愿意和楚云飞废这么多口舌,便是因为如此了。

而姓陆的番子在说出了要求后,紧跟着又威逼道:“楚山长要是不愿意的话,那说不得本官只好给方翔书院换个山长了。听说贵公子楚天舒现下正在县里求学,要是老山长不在了的,想必他会更愿意配合本官一点。”

提到自己的儿子,楚云飞浑身一震,不由面露纠结之色。沉默了片刻才面带不甘的问道:“朝元神不过是我们镇上祭拜的乡土之灵,到底有何问题,竟能引得锦衣卫派人来查?若不搞清楚这个问题,老夫恕难从命。”

姓陆的番子不耐烦道:“楚山长,若不是看在工部的面子上,本官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你何必纠结于这种细枝末节!诸如朝元神这类地祈野神,往往是些禽兽借着风水灵穴成了精而已,既非人身,杀了也就杀了。本官好话已经说尽。上面行事,哪里是你一个举人可以置喙的。你要再不老实交代,本官就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被姓陆的番子这么一威胁,楚云飞陷入了左右为难中。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旷却忽的插话道:“老楚,你不会真相信他的话吧!就因为朝元神是什么地祈就必须铲除吧?我看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说不定早就和知县商量好了,要夺书院的产业!”

林旷这话插得突兀,却也不能算是毫无根据。方翔书院坐拥一十六项术士技艺,其中七项还是大明独有。若说没人眼红,那是绝无可能。

不过姓陆的番子闻言却是嗤笑起来,不屑道:“一个七品的乡野县令,也配和我陆文炳商量!”

然后他深深的扫了林旷一眼,却是一改方才丝毫不愿透露的态度,对着楚云飞玩味道:“楚山长,既然你非要知道,本官也不妨告诉你。这朝元神的事情还要上溯到本朝初立的时候了…

“你们这里那时出了一起老大的逆案。甚至就连你们这镇子的名字,也是在那之后改的。而自那之后你们这里便坏了风水,每隔四五十年都会出一尊邪神。

“牵扯如此逆案,楚山长……你还想听嘛?”

楚云飞不知这陆文炳云遮雾罩的所指为何,一时间皱眉思索起来:“本朝初立时的…逆案?…镇名也是那时候起的……?”

一旁的林旷则心思一动,再次插话试探道:“开国之初谋逆的…还和‘朝玉’两个字有关…不会是指当年的凉国公兰玉吧?莫非这朝玉镇便是‘朝拜兰玉’的意思?……那这所谓邪神……该不会是兰玉的鬼魂吧?”

林旷这分析一出口,却是吓了楚云飞一跳。让他惊疑不定的看向了林旷和陆文炳。

而陆文炳却像是早有所料似的抚掌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啊。楚山长,本官劝你还是不要再多打听了。你们这镇子和下面的几个庄子,本就是为了扼制朝元欲孽才建起来的。你非要弄个明白的话,我们伐得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乡土野神了。”

嘴里劝着不要再多打听,却又抛出了几个遮遮掩掩的话题,陆文炳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显然是起了别样的心思。

楚云飞自然能看出陆文炳别有所图,却依然被他话里的内容所吸引,不禁迟疑道:“朝元余孽……?”

他将这四个字咀嚼了一番,脸上却只有茫然之色。显然他完全不明白朝元神怎么就和余孽扯上关系了。要知道余孽这两个字固然是指残存的坏人,但从代表朝廷的锦衣卫口里说出来的话,那十有八久就是指前朝余孽了!

而一旁的林旷却是神色一动,想到了百里林海深处的那处废墟。

那废墟既然被称作朝元宫,那原本自然是有着弟子门人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废墟里找到基础的修仙功法。所以他在招揽信众的时候才会自称是朝元神,毕竟学了人家的功法也要饮水思源嘛。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朝元宫早该被世人遗忘了,就算用个名号也没什么问题。但从这陆文炳的言辞来看,自己似乎在无意之中,惹了个很大的麻烦出来?!

至于陆文炳透露的另一个信息,则更让他心惊不已——朝玉镇和他下面的几个庄子,竟然是为了扼制朝元余孽建立的!

可是这几个庄子现在不就是在限制他么!难道在无意之间,他真成了什么朝元余孽了?!

陆文炳将林旷的神色瞧在了眼里,当即就对着他问道:“林讲书对这朝元余孽,似乎有所了解啊?”

直面着陆文炳的咄咄逼问,林旷并不慌乱,只是压下心中思绪,半真半假道:“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在林海里边好像有一座神仙的宫殿就叫做朝元宫。不知道和陆大人你所言的朝元余孽,有没有关联?”

“哦,是吗?你们镇里居然还有人能记得上百年前的事情!”陆文炳嘴上说得惊奇,但脸上却无丝毫惊诧之色,反倒是随即就嘲道,“不过一座道宫而已,也能说成神仙的宫殿。呵,在乡野愚民眼里,这神仙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言及此处,他见林旷神色依旧如常,却是眼睛一眯,又主动说道:“不过这宫殿倒还真和朝元欲孽有所关联。你们可知,这朝元宫在当年也算得上是天下道派的魁首了。

“鼎盛之时,单是元婴期的门人就有近百之众,弟子、仆役更是成千上万。加之这里地处太行八陉的军都陉之西,控扼着京畿西北门户。西北行商每日往来如织,过手财货不知凡几……

“可惜啊!这朝元宫里的道士们不好好修道,竟还敢协助伪元顽抗我大明。伪元北逃之后他们不但不思报效君王,竟还敢蛊惑乡民继续效忠伪元。于是太祖命当时的凉国公兰玉伐山破庙。不过半个月,就将这朝元宫给踏平了……

“大军结阵之下,管他是五品化神还是四品炼虚,统统都是死路一条。也就同尘坪上的那处天然己土混元阵,稍微挡了挡兰玉的寒冰玉蛟阵而已,其余的不过是土鸡瓦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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