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飞鸟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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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非池却是愤怒异常,他厉声喊,“她已经入土为安,你难道想她走也走得不安宁!”
可聂思聪根本仿若未闻,只是不断将那些泥土挖开。
“聂思聪!不准你动墓!”邹非池上前作势就要将他拉开,一刹那两人便争执而起。
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都是世家子弟,又是家族继承人,在这片林园墓地里大打出手。
邹非池没想过带着聂思聪来此处后,他居然会疯魔成这样。然而聂思聪看不见任何旁的光景,他的眼底坚决彻底,今天不将坟挖开就誓不罢休!
周遭的人根本劝说不住,眨眼间两人就已各自挨了对方的拳脚面露淤青。
聂思聪如坐困围城的猛兽,邹非池竟也是不敌,他往后退了一步,“你对得起她吗!你连她死了,也不放过她吗!”
风吹过耳边,就如割过脸颊的利刃,聂思聪低声说,“我早就对不起她了,也不差再多一回!”
“你!”邹非池被他驳得哑口无言,竟接不下去话。
聂思聪抬手一把擦去嘴角被殴打流淌而下的的血痕,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墓碑,“邹非池,你让开,今天这个坟我是挖定了!”
他满是决绝狠戾,今日办不成,那就死也不肯离去……
邹非池皱眉,被这份窒息一般的决裂震到,聂思聪身影一动,已经走过他又开始挖坟。
邹非池一回头,视线扫过他的背影,望向碑上沈斯曼的遗像道,“他不看个明白,不会罢休。沈斯曼,今天你就让他彻底死心。”
泥土早不似初入时那样松软,坚硬更夹杂着石砾,聂思聪的手就将土一捧一捧挖开,关戎疾步来到他身边喊,“少爷!小心您的手!”
不消多久,聂思聪的手已经崩裂,鲜血混着泥土丝丝,可他根本就不管不顾,只嫌不能尽快,于是他一声命令,“去找铲子!拿铲子过来!”
铲子从山下农屋里取来,聂思聪接过铲子就开始铲泥土。
关戎见状,又是拿过一把也要开铲,但被聂思聪阻止,“我自己来!”
关戎登时止住不敢再动,众人就在一旁候着,邹非池站在墓碑前,一直看着沈斯曼的遗像。
等到天色黯淡下来的时候,坟才被挖开,泥土堆在两侧成了两个山丘,棺材露出棺盖。众人屏息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聂思聪手中的铲子落下。他的手轻轻抚过棺盖,盖被轻轻开启……
而里面却是玉白色一只骨灰坛!
没有身影,没有面容,只剩下一只骨灰坛!
聂思聪僵住,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像被抽离,他不曾发觉自己颤了手,他上前去捧那骨灰坛。
可当一捧起后,却发现手上很轻,他又惊又喜大喊起来,“是空的!这是空的!”
可那份欢喜不过一瞬,后方处邹非池说,“沈斯曼死前留下遗言,等她死后骨灰全都洒向海里。”
聂思聪还捧着骨灰坛,鼻息之间闻到一阵海水的腥咸味,再是侧目去瞧,那片海面露出一抹水痕,温柔绵延万里,却不知要去向何处,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海。”邹非池沉静道。
依稀之间,聂思聪想到她从前问过他:少爷,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海吗?
他并不在意只是随意接了话:为什么?
少女盈盈一笑:因为我想当一只飞鸟。
“砰——!”骨灰坛从手中砸落,狠狠碎了一地。
……
关戎以为,自家少爷会因为沈斯曼的突然去世而继续疯魔下去。可是谁想,在挖坟不慎摔了骨灰坛后,聂思聪也只是俯身将那一地碎片收拾。而那碎了的骨灰坛被包裹在自己的西服外套里,又被他带回了北城。
后来那骨灰坛碎片被安放在哪里,却也无人再知道。
聂思聪始终一言不发,整个人也愈发沉默。
而沈斯曼去世的消息,他也是只字不提,就像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先前在凤凰镇发疯一般挖坟的人,也好像根本就不是他。
老太太这边,众人不敢回禀,只怕老人家悲痛之下撒手人寰。聂思聪去看望老太太,他甚至是微笑着说,“奶奶,沈斯曼很好,她好好的……”
老太太病得迷糊,竟也欢喜当真,所以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但是消息还是隐瞒不住,周晓光伤心不已,得知聂思聪挖坟的行为后,一下冲到沈园将他痛骂,可他骂了半晌却也无济于事,“骂你有什么用?是你害死了沈斯曼姐!是你害死了她!”
聂思聪一直不应声,方才冷声道,“她没有死!”
周晓光惊住,他在说什么?沈斯曼没有死?
“她没有死!”聂思聪再次道,全不似在说笑。
本以为先前告知老太太“沈斯曼很好”只是为了安抚老人家,此刻看来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没有歇斯底里狂躁暴乱,那么沉静一个人,那么理智平静说着“她没有死”,反而让人感觉更加发慌。
言海蓝也到来沈园,她知道他归来,也知道沈斯曼已不在人世。事情来得太突然,突然到根本不给人接受的机会。但一切来不及回顾,就已经走到了今时今日……
言海蓝默默来到他面前,她注视着他俯身,她的双手轻轻握住,“思聪……”
“我知道这一切太突然……”她不知要如何诉说,当年由沈斯曼造成的恨,在传来她死讯的刹那,早就磨灭殆尽。
她是儿时陪伴在他身边长大的女孩儿,她是他亲自选定的陪读玩伴,她跟随在他身边整整十六年之久,她爱他爱到用尽心机机关算尽。可她的死,却还是会让人怅然若失,让人回想起她的时候,就会想到那道如影随形的纤细身影……
“思聪,我会陪着你,我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言海蓝凝声说着,她握紧他的手,许下一生一世相伴的誓约,“思聪,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你也不要伤心了……”
聂思聪坐在沈园大厅那张椅子里,他漆黑的眼眸里漠然,是一片深如冬日海水的墨蓝色。言海蓝缱绻相望,这一握只愿再也不分离,她不自觉红了眼眶,流下一行泪水。
他忽然动了动,伸手为她擦去眼泪,温柔里哄着她说,“傻瓜,我怎么会,谁会为她伤心。”
言海蓝却定格不动,她的眼泪凝在眼角。
只因为这一刻聂思聪眼底的哀伤,却是用这个世上最出神入化的妙笔丹青都难以画就。